28.正文已替換

  大明永樂五年,鄭先生率領一支由兩百多艘船、將近兩萬五千人組成的龐大艦隊再次下洋,開始了西行之旅。

  這是他第二次奉皇命率領大明艦隊下西洋了。這一次,他的任務除了送上次隨他艦隊到大明覲見皇帝的外國使節回國外,計劃還要抵達更遠的遠方,將毫無疑問是當今世界上最強大帝國的大明和大明皇帝的威澤布及更遠的陸地和四海。

  率領這麼龐大的一支艦隊作長達數年的遠洋航行,非大明國力不能成行,更不是一件什麼人都可以做到的事。這個人必須熟知航海技術、擅長調度統領,有臨危應變之能,更要具備卓越的指揮作戰能力,以應對途中可能發生的任何衝突和戰事。

  在皇帝的眼裡,他就是最佳的人選。

  他不僅僅只是曾隨自己在靖難之役中立下過功勞的功臣,他更相信他有能力統領起這支代表大明國力的龐大艦隊做前無古人乃至後無來者的揚威躍武的偉大航行。

  而鄭先生,也確實近乎完美地做到了常人所難以做到的一切事情。

  他記得清楚,當來自東方明帝國的這支龐大艦隊浩浩蕩蕩地出現在沿途經過的國家,自己向他們宣讀來自大明皇帝的敕詔並賜下賞物時,無一例外,他們的眼中流露出戰戰兢兢而自慚形穢的神色。

  他們畢恭畢敬,俯首稱臣。

  ————

  人若在少年時,有過一段非人的慘痛經歷,那麼成年後,大抵會變成這樣兩種人。

  第一種人憤世嫉俗,所以心胸狹隘,性格扭曲,恨不得能將自己受過的苦楚一一施加在旁人身上,以此獲得心理上的滿足。

  而另一種人,正是因為遭受過非常人所能想像的折磨,所以一旦走了出來,則博宏而隱忍,胸懷和意志更是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鄭先生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說第一次下西洋時,他更多的還只是帶著履行皇命的職責之感,那麼時隔兩年之後的這第二次西行,他更多的,是出於自己的本心。

  是的,他知道自己愛上了這種征途。

  他曾用半生時間,在朝堂中做到了一個宦官所能達到的頂峰。今上因靖難之役而登基,性刻薄而猜沉,杖殺官員乃至株連九族,毫不手軟,那些敢於質疑他的官員都死了,剩下的無不仰其鼻息。他卻深得皇帝器重,即便是那些自命不凡的朝中清流,也不敢絲毫輕慢於他。

  但他知道自己變了。身邊的人在背後偶爾議論他時,提及最多的,便是不苟言笑,令人生畏。不是不想,而是他沒法再有孩提時代那種看到飛花渡葉也能引出的發自內心的笑了。他甚至不知道這世上,是否還有什麼事或者什麼人,能令他感到自己身體裡的血依然還在血管里溫熱地流動著。

  直到他率領船隊開始第一次的西洋之旅。

  他的前方是星辰、大海、未知的暴風雨,以及暴風雨過後的陸地上永遠不可能看到的海上壯麗長虹。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自己熱血沸騰,仿佛獲得了再一次的生命。

  從他率領船隊下海的第一天起,他的名字和他的人,就註定要和這片迥異於陸地的世界聯繫在一起。

  他深信這一點。

  ————

  將蘇祿國的王子和使者送回他們的國家後,鄭先生率領船隊繼續前行。

  這支龐大的船隊被組成了五個編隊,分別擔負各自不同的任務。除了鄭先生所在的指揮船外,還有分別擔負航海、貿易、補給後勤和軍事護航的編隊。第三天的時候,海上風平浪靜,艷陽當空,裝載補給的船隊中的一艘在例行拖網上船後,發現漁網裡除了常見的各種大小海魚之外,還夾雜了一個體型龐大的蚌。

  這個蚌非常巨大,直立起來有大半個人高,蚌殼緊緊密閉,顏色非常美麗,在太陽下閃著絢麗的五彩光澤。

  因為罕見,內里或許有奇異寶珠,士兵於是將這個無意撈到的東西送到了鄭先生所在的寶船上,交由他處置。

  鄭先生正在與隨船的具有豐富海上經驗的嚮導在商討修訂航海圖,聽到隨從報告後,隨口讓擱下來。

  於是這個大蚌就被擱在了鄭先生所在寶船的一個雜物間裡,仿佛被人忘記了一樣。

  當夜寶船附近隱隱似乎有奇異聲響此起彼伏,恍若哨音,側耳細聽,卻又消失不見。

  海圖直至亥時才修訂完畢,用作書房的一間闊大艙房內,餘下的人起身告辭時,鄭先生從位子上起身,展了展發酸腰背,隨口道:「諸位可有聽到海面今夜傳來的異響?似遠又近,若有若無,倒是有些奇怪,許是我聽錯了?」

  一個常年行船於海面見多識廣的年長嚮導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傳說南海有魚人,又名鮫人,上身肖人,□□為魚,鮫人不能行走,故世代隱居海底,彼此以哨音隱語傳遞消息,雖遠能及。鮫人天性惡毒,視人為敵,倘若不幸有溺海者落其手,則圍而噬之,屍骨無存。但人取其皮製成鮫紗為衣,則入水不濕,價值百金。小人還聽聞,有雌性鮫人落淚可成珠,世人千金難求,故南海一帶有人為求暴富,費盡心思以捕獵鮫人為業。方才這奇異聲音,小人也聽到了,莫非便是鮫人所發?若能捉到一條,倒能賣不少錢。」

  鄭先生笑道:「聽你說來,這東西似有靈性,且又肖人,它若不惹事,好端端地捉它做什麼?」

  老叟點頭稱是,「大人教訓的是,小人市儈了。」

  艙室內幾人又笑談幾句,見不早了,且鄭先生面上帶出了倦色,知他今日從早伏案至此刻,想必十分辛苦,紛紛告辭各去安歇。

  鄭先生回到臥房,雖覺神乏,但耳畔似乎依舊迴蕩著遠處隱隱再次傳來的輕微哨響,不知為何,久久未能成眠,索性起身信步來到了甲板。

  是夜星河燦爛,浪平無風。鄭先生與甲板上迎頭而遇的當值水手話了幾句,便獨自憑欄極目遠眺,見前方海平面與天際融為一體,蒼茫無盡,又有清涼夜風迎面捲來,風中微帶咸腥,掠得他衣袍獵獵作響,立覺炙燥頓消,心曠神怡。

  站立片刻後,忽想起今日所修的海圖似乎有一處不妥,便轉身要回書房,恰此時,聽到船尾方向傳來一陣異動,似有士兵在呼喝奔走。

  鄭先生所在的這條寶船,長四十四丈,闊一十八丈,中間又有數面巨帆遮擋,望去並不能一眼到盡頭,聽到異動,便循聲而去,迎面有幾個值夜士兵匆忙跑來,見到鄭先生,忙向他施禮。

  「出什麼事了?」鄭先生問。

  士兵忙作答。原來片刻前,一士兵巡邏路過船尾時,聽到一儲物艙內似有聲響傳來,過去察看,驚見一女子現身於艙內,士兵錯愕之時,女子竟抱起白日放置於此的大蚌奔至甲板,將蚌投入海中,繼而自己也要縱身投海,被迅速趕上的士兵撲捉在地。

  「女子已經捆綁,交由大人處置。」

  士兵將一個拿住的女子推走至鄭先生面前,令其下跪。

  寶船出海,人數雖達數萬之眾,但其中絕無夾雜女子,即便連洗衣做飯的粗役,也由男人充當。之所以如此,除了水手迷信海上行船若有女子會招不祥的古老忌諱之外,也是因為攜女子同船多有不便的緣故。

  鄭先生怎麼也沒料到,自己的這條船上,此刻竟會有一個女子。

  女子跪了下去。借了星光和船上燈火,看著不過十六七歲,身形苗條,身上衣裙及地,渾身**的,仿若剛從水裡撈出來。

  「你是何人?怎會在我船上?」

  鄭先生發問。

  女子始終低頭,一語不發。

  「聽得懂我說話嗎?」

  女子依然沉默。

  鄭先生皺了皺眉。

  「你若不說話,我便當你是奸細。可知按照大明律,奸細當遭何等處置?」

  女郎終於抬起頭。月光下容顏清麗,目光閃爍,里若有星辰流轉。只聽她低聲問道:「可是……將我投入海中?」聲音宛轉,只是吐詞略微僵硬,似乎並非大明本土之人。

  鄭先生道:「我不會將你投入海中,而是將你交由錦衣衛處置。我的船上,便有錦衣衛隨行。」

  女子神色微微一變,面露懼色,終於道:「明國大人,求你饒了我,我的名字叫海明月,我並非奸細,我只是無意間躲上了您的這條船。」

  或許因為今晚心情真的不錯,或許是眼前這個眼中仿有星光流轉的妙齡女郎實在令人難以把她和姦細聯想到一處,鄭先生竟然難得地生出了願意聽她說話的興致。

  「那麼,說來聽聽吧。」

  他不緊不慢地道。

  ^^^^^^^^^^^^^^^^^^^^^^^^^^^^^^^^

  女子跪了下去。借了星光和船上燈火,看著不過十六七歲,身形苗條,身上衣裙及地,渾身**的,仿若剛從水裡撈出來。

  「你是何人?怎會在我船上?」

  鄭先生發問。

  女子始終低頭,一語不發。

  「聽得懂我說話嗎?」

  女子依然沉默。

  鄭先生皺了皺眉。

  「你若不說話,我便當你是奸細。可知按照大明律,奸細當遭何等處置?」

  女郎終於抬起頭。月光下容顏清麗,目光閃爍,里若有星辰流轉。只聽她低聲問道:「可是……將我投入海中?」聲音宛轉,只是吐詞略微僵硬,似乎並非大明本土之人。

  鄭先生道:「我不會將你投入海中,而是將你交由錦衣衛處置。我的船上,便有錦衣衛隨行。」

  女子神色微微一變,面露懼色,終於道:「明國大人,求你饒了我,我的名字叫海明月,我並非奸細,我只是無意間躲上了您的這條船。」

  或許因為今晚心情真的不錯,或許是眼前這個眼中仿有星光流轉的妙齡女郎實在令人難以把她和姦細聯想到一處,鄭先生竟然難得地生出了願意聽她說話的興致。

  「那麼,說來聽聽吧。」

  他不緊不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