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坦誠地發瘋

  沈德昌望著緊閉的房門好半晌,才道:「你什麼時候收編了他?」

  「用不著收編,宋伯一家都為沈家做事,沈家這條船要往哪邊行駛,他當然會密切關注,以免拜錯了廟門,全家遭殃。」沈延清緩緩道,「他一個月前就看清了大勢。」

  一個月,自己的大事小事被沈延清了解個徹底,而他渾然不知。

  沈德昌生而為人幾十年,遭遇過無數背叛和算計,但沒有哪回,他覺察得這麼遲鈍,蠢鈍的這麼長久,輸得這麼突然。

  沈德昌漲紅臉,粗聲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爸,不要這麼緊張,要不了你的命,只要你給我做上一段時間公平仁慈的好父親就好。」

  「如果我不答應,你就要牧野的命?」

  「是。」

  沈德昌一聲冷笑:「牧野這小子的底細連我這個親生父親都摸不透,你憑什麼覺得你能要得了他的命?」

  沈延清同樣冷笑。

  兩張極為相似的臉上相似的表情,釋放著同樣的壓迫力。

  但沈延清更年輕,所以更強。

  「四年前我要的了,四年後……」沈延清頓了頓,「也可以。」

  沈德昌的冷笑凝住,霎時化為震驚。

  「難道那場車禍……」

  沈延清嘖道:「你沒發現,沈牧野也沒發現,一個我覺得拙劣至極的把戲,居然瞞過了你們所有,就是那一次讓我明白,你們不過如此。」

  沈德昌踉蹌著後退,想要扶住書桌,可手上無力,往後一滑,轟然倒在那把太師椅上。

  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垂落下來,黑髮後頭是藏不住的白髮,比黑髮要多很多。

  沈延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嘴角掛著譏諷的笑。

  「你老了,爸,該習慣所有的一切都脫離你的掌控了。」

  沈德昌沉默,沈延清不催,忍了三十年,他很願意慢慢欣賞這個男人的頹唐。

  很久以前,他也如三哥一般是個聽話的乖孩子,沈德昌就是他們心中的神,說的話就是神諭,為了讓沈德昌滿意,他們會刻意討好薛南燕,薛南燕演完了善良後媽,舒服了,沈德昌也會高興,家庭氣氛就美滿了。

  比之自小叛逆的沈牧野,在做兒子上,沈延清覺得,他和三哥堪稱完美。

  僅次於沈敘白。

  沈敘白是天生的繼承人,不論人品還是才能都沒得挑,連長相都是十足十的好,又是原配生出來的長子,他在沈家的孩子裡是獨一等的,但他不驕傲,對弟弟妹妹們比沈德昌有責任心,也比薛南燕耐心。

  沈延清還記得,小時候他和沈牧野一起在老宅的湖邊比賽抓蜻蜓,他抓得又快又多,沈牧野比不過便要冒險往更深的水盪里抓,然後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沈牧野溺水了。

  他瘋狂地撲騰,水花四濺,沈延清企圖靠近,但沈牧野的掙扎看著太嚇人,他害怕,他不敢,只能呆住。

  照顧他們的保姆就在附近,這邊出了事,那邊立刻趕到,沈牧野有驚無險。

  其實,這小子機靈,撲騰中抓住了一株頑強的雜草,保姆再晚來一會兒,這廝自己都能撲騰上去。

  沈延清慶幸之餘頗感愧疚,正要上前查看,被沈牧野的保姆推開了。

  這位保姆後來向薛南燕告狀,說沈延清見死不救,薛南燕當即抱著沈牧野哭了一場,惹得沈德昌大怒。

  於是,沈延清第一次跪了那棵銀杏樹。

  他那時才六歲。

  沈德昌不讓傭人送吃喝,活活讓他跪足一天一夜。

  他實誠,跪得膝蓋流血,倒下了還要爬起來再跪。

  後來是沈敘白將他扶起,不顧沈德昌的命令強行終止了這場體罰。

  扶起時,沈延清還在問:「爸爸還生氣嗎?我不是故意的。」

  沈敘白不說話,沈敘白的保姆道:「老爺子陪夫人出門了,沒關係的。」

  他這才知道,沈德昌罰完就走,根本不在意他跪了多久,反思得有多深刻,他連問都沒問一句。

  他這個兒子就是這麼隨便的存在。

  恨意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的積攢,不論他怎麼努力表現,在沈德昌眼裡他都排在最末。

  「爸,你能想到的所有對策,只要有一條能奏效,沈牧野的命就沒了。」沈延清緩緩道,「你可以賭我做不到,反正賭輸了,你也只是損失一個兒子,大哥你都捨得,五弟應該也捨得。」

  沈德昌慢慢抬起他渾濁的老眼,眼底有痛心。

  「延清,你的目的只是做總裁,我答應你就是了,都是沈家人,何必鬧到這個地步。我在你眼裡或許是個偏心的父親,那是因為你自小就懂事,沒什麼讓我操心的,牧野不同,我要是不看著他,他是真能闖禍,可在我心裡,你們都是一樣的,都是我的兒子。」

  沈延清沉下臉。

  「敘白曾對我說,你心思重,做事沒底線,不能放任,就算要用也不要放在關鍵位置,我沒聽還訓斥他,怪他不信任自家兄弟。」沈德昌愈發懇切,「延清,你說得沒錯,起先,我是用你來敲打牧野,但這段時間你展現的能力不比牧野差,甚至在待人接物上你比他強多了,牧野又搞出了那種醜事,我現在是真的對他絕望了。」

  沈延清道:「爸的意思是,我不需要用手段,你早想好了,會讓我得到金誠,做你的繼承人?」

  「沒錯。」

  沈延清默了片刻,猛地大笑,他笑的浮誇,笑的直不起腰,要扶住書桌。

  「怪不得爸要娶個戲子,您的演技不比那個戲子差,可惜啊,說一千句也掩蓋不了你的心虛。」沈延清目光幽冷,淬滿怨毒,「爸,你真是老了,早十年你絕不會選擇服軟,你會直接和我賭沈牧野的命,你就是這麼愛自己。」

  「所以啊,我原本是打算在沈敘白死後沈牧野立足未穩的時候出手,但我猶豫了,時機還是不對,於是我等到現在,等到你發現自己老了,已經沒辦法再不顧一切,等到偌大的沈家,你只剩我一個有用的兒子,只要我伸出手就能蓋得你不見天日。」

  沈德昌啞然,再說不出更多,他突然發現,和沈延清做父子幾十年,他們從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般,說了那麼多與工作無關的話。

  他說得到位,算得精準,他確實無法再不顧一切,沈敘白已經沒了,剩下的孩子裡唯有沈牧野有能力撐起一切,給他一個安穩的晚年,他不能失去。

  尤其是現在,沈延清越是坦誠地發瘋,他越是不能和他拼誰更瘋。

  因為一旦賭輸,他就完了。

  沈德昌頹然地垂下眼皮,他想不通,那個三棍子打不出個響來的悶葫蘆是怎麼就變成了一頭兇狠的餓狼,悄無聲息地布下了大網。

  這網從哪裡開始到哪裡結束,網羅了多少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