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除了她們還有些康復中心的同事,彼此都見過面,一頓飯吃得熱鬧,最熱鬧的還是文繡的手機,響個不停。
「都是要合作的,什麼來路的都有,我頭都大了,從瀕臨關門到門庭若市,這轉變,就一晚而已,我算是見識了。」
林柏亭笑道:「無論如何,你都可以安心做個十年八年的院長了。」
「是啊。」文繡將手機模式改成飛行模式,「我的夢想呢就是這樣了,差不多已經實現了,沈太太。」她托腮,「以後我叫你時暖,好不好?」
謝時暖舉杯:「好啊,我早就不想端著太太架子了,文繡姐。」
飯後,謝時暖乘了林柏亭的車趕往療養院。
漫長的夏季過去了大半,天氣進入酷暑,謝時暖看著被烤的油亮的樹葉,不禁唏噓。
「柏亭,是不是什麼事都有得必有失。」
「怎麼這麼問?」
「我失去了清湘這個朋友,又來了文繡這個朋友,還或直接或間接,都拜孟錦雲所賜,命運真是玄妙。」
林柏亭掃了她一眼,她的茫然裡帶著悵然,但並沒有太多哀傷,便道:「確實玄妙,一心想要的使盡全力得不到,不想要的卻怎麼都要湊上來,荒唐得很。」
謝時暖轉回頭。
林柏亭感受到她的關切,他淡淡一笑:「我說到做到,說退回朋友的位置就不會超出朋友的界限,說來好笑,我以前總看不慣敘白和孟錦雲的分分合合,覺得他是走了個死胡同,現在想,我是不是也在走死胡同。」
「柏亭……」
林柏亭的語氣並不幽怨,相反,他頗輕鬆:「時暖,人要一條道走到黑時是很難因為三言兩語就回頭,你不用勸更不用安慰,我是成年人,我懂得自己在幹什麼,需要消化的我會自己消化。」
謝時暖默了片刻,笑起:「是啊,有的事永遠只能自己消化,旁人安慰不了一點,更沒法理解體會,我想我是很明白的。」她吸氣,「柏亭,有些事我必須坦誠地告訴你。」
「你說。」
「我和沈牧野不是在敘白死後才在一起的,他是我的初戀,在認識敘白之前我就認識他了。」
謝時暖慢慢將當年的事講出,她沒講太細,只大概將事情理清,林柏亭沉默地聽著,時而皺眉時而搖頭。
聽完,他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當年就覺得哪裡不對,敘白不是個會一見鍾情後就迅速閃婚的男人,而你……看起來更不像。」他輕笑一聲,「沒想到,和沈牧野比,我居然晚了那麼久……有點不服氣。」
紅燈轉綠,車子再次啟動。
「可敘白不是挾恩圖報的人,他為什麼要結婚的具體原因他有說過嗎?」
「說過……」謝時暖想了想,「但我答應過敘白,暫時不能告訴任何人。」
「所以沈牧野也不知道?」
「嗯。」
林柏亭唇線微抿,半晌道:「以我對敘白的了解,他不該這樣為難你,我不理解。確實,自確診病情以來,他在那一年多的時間裡,變了很多。」
他激進的抗爭,勇猛的衝鋒,直白的表達自己的心意,半點沒有曾經沈大公子的儒雅深沉,林柏亭一度以為是死亡前最後的愛情激發了他的熱血,如今才咀嚼出詭異。
那些被忽略的細枝末節就浮現了出來。
確診的半個月後,沈敘白將林柏亭約出喝酒。
他們找了一家從沒去過的燒烤店,沈敘白猛灌啤酒,林柏亭很不高興,表示他這是在糟蹋自己,即便是絕症也未必不能治,希望渺茫也不能就這麼放棄。
沈敘白慘笑:「我知道,我要求生,我要積極向上,我要擔當責任,我是沈家最好的孩子,是父親的驕傲和希望。」
林柏亭聽出他語氣中的怨恨,一時啞然。
「柏亭,你的父母恩愛,家庭美滿,你不能體會我的心情,我曾經以為我的家雖然不夠美滿,但勉強也算得上和諧,我可以說是幸福的,沒想到,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骯髒的陰謀。」
林柏亭不解:「什麼陰謀?」
沈敘白連喝了幾大口酒,眼眶都紅了。
「噁心的、骯髒的、令人不齒的東西,那個女人真是可憐又可恨啊。」
林柏亭聽得更糊塗了,可惜不論怎麼問,沈敘白都沒再說什麼,不久之後,他突然化身情聖,為了婚姻自由開始和老父親打擂台。
「時暖,敘白給你的理由里有一個女人嗎?」
謝時暖一愣,忙點頭:「有!」
林柏亭嘆道:「你和盤托出,多半是為了探聽我知道多少,但很可惜,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聽敘白提過那麼一句。」
他將那晚的事複述出來。
末了,他道:「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謝時暖眉頭緊鎖。
「柏亭,那天之前,敘白還有什麼古怪嗎?」
「沒有,他很堅強,接受得很快,我相信他痛苦過,但他對命運的看法一向理智豁達,盡人事聽天命。」林柏亭思忖著,「我想應該是在這半個月裡,他得到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震碎了他心裡的某些東西。」
謝時暖陷入深深的思索,好一會兒都沒開腔。
林柏亭不打擾,安靜地開車,很快抵達了療養院。
一進門便有幾個醫生迎上說是林醫生快來,那幾位病人都等著了,原來,他是真的有事要辦,而非藉口。
謝時暖搖著頭笑。
大約是經歷了太多反轉的人或事,連看林柏亭她都警惕不已,而事實是,他一如往昔,說到做到。
廖紅娟的病房在樓上,出了電梯路過護士台,便有護士對她報喜:「謝小姐,伯母最近狀態很好。」
每次來,狀態好和狀態差各占一半,其實好和不好沒什麼太大區別,好了,她也不會醒。
這種身體指標的小波動,天長日久,已經讓謝時暖麻木,她微笑嗯,例行詢問一些問題就打算離開。
護士卻道:「昨天下午,你母親的手指動了一下。」
謝時暖一愣,忙道:「真的?」
「是啊,當然,非常的微弱,但是確實是顫動了一下,是很好的跡象啊!」
廖紅娟昏迷四年,徹底沒知覺已有三年半,三年半里,她一次也沒有動過,所以,這是第一次。
謝時暖推開房門,奔至床邊,廖紅娟平靜地躺著,她握住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查看,從手腕一寸一寸巡視到手指尖。
「媽,我是時暖啊,我來了,你是不是要醒了,你快點動一下給我看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