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戴金絲邊眼鏡的年輕男人,穿米色開衫灰色褲子,清清爽爽站在車前看手機,手機屏幕的光照出他的五官輪廓,頗俊朗。
沈牧野順著她的手氣勢洶洶地掃過去,看清人,囂張氣焰降了一半。
但他還是不服氣:「他有什麼好?」
謝時暖只能硬著頭皮編下去。
「他,他戴眼鏡!」
沈牧野眯眼:「這算理由?」
「算啊,那種戴金絲邊眼鏡認真工作的男人,我覺得特別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謝時暖抱臂一哼,「怎樣?」
這種隨口編的謊話,她當然說過就忘,後來兩人在一起,沈牧野從沒追憶過這段往昔,她更是忘得徹徹底底。
原來……他戴眼鏡是因為她?
因為她說喜歡,所以即便不近視也要戴著工作,三年如一日,就為了……符合她的審美?
謝時暖不知該說幼稚還是該說無聊,她忍不住笑出聲,偏偏眸中又泛出濕意,又悲又喜的,嚇得身邊的闊太忙勸。
「謝小姐,別傷心,陳小姐肯定不敢再欺負你了。」
謝時暖敷衍了兩句脫了身。
她很著急,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想看到沈牧野。
沒再猶豫,她摸出手機撥了過去。
「沈牧野,你在哪?」
沈牧野聽出她語氣中的急迫,道:「我爸媽為難你了?」
「沒有,公公和燕姨沒空為難我,是我想見你。」她咬唇,「沈牧野,我有很多話要問你。」
那邊沉默了片刻。
「禮堂旁邊的花房。」
謝時暖立即加快腳步:「你等我,不許亂跑!」
那邊傳來一聲悶笑。
「到底誰愛亂跑,謝時暖。」
禮堂靠左手邊幾十米遠的地方,是觀海的好去處,酒店沿著這一線修了些供客休閒的景觀,花房是其中最受歡迎的一個。
謝時暖記得那裡,她一開始快走,走著走著就變成了小跑。
假如,他是為了她戴眼鏡,為了她和陳家鬧翻,那是不是意味著……意味著他們兩人之間還有迴旋的餘地。
謝時暖提著裙子跑下台階。
下了台階,走過一片綠化帶,就是花房。
她輕快地踩過石子路,馬上就要到了。
要先問他什麼呢?問眼鏡還是……
謝時暖腳步一滯。
花房是四面透明的玻璃建築,透過玻璃能清晰地看到沈牧野站在花架旁,而他面前有一個女人。
陳曉玉去而復返。
她身邊沒有陳太太,看上去垂頭喪氣,額間掉落許多碎發,神情是淒楚的。
除了他們還有孫恆,他站在靠門的位置,聞得動靜轉頭,見是謝時暖,立刻掛出笑臉。
「謝小姐!你來啦!」
一聲招呼令房內的兩人一起看過來。
謝時暖進退不得,這個情形明顯是兩人有話要說。
沈牧野唇線緊抿,眉間俱是不耐,陳曉玉還在恍惚,一副反應過不過來的樣子。
有情人驟然反目,相愛相殺的節骨眼,她出現,不合適了。
胸中湧起的那股躁動瞬間熄滅,謝時暖對孫恆道:「他在忙的話,我晚點再來。」
言罷,轉身就跑。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陳家雖然罪惡,但相比父親和爺爺乃至哥哥,陳曉玉犯的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不過就是太過在意沈牧野罷了,兩人如果說開,再和好的可能性很大。
細想想,陳家這個待爆的雷在訂婚前炸了,炸得剛剛好,沈家至多丟些面子,但博得了口碑,沒有實質損失,長遠看沒準因禍得福。
這麼算來,沈牧野未必就是為了她,更可能是為了整個沈家才提前引爆。
謝時暖越想越覺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跑來時多著急,現下離開就有多著急,連一眼都不敢回頭看。
所以,她沒注意到沈牧野在看到她的瞬間變了臉色,疾步追了出來。
但追了兩步,他停了下來,謝時暖跑得飛快,而陳曉玉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尖聲道:「牧野哥!爺爺上車前說這一切的幕後主使是你,我不信,爺爺肯定是氣糊塗了,你快跟我解釋好不好!」她又搖頭,「不對不對,你先跟我去救爺爺!」
她的裙擺沾滿了灰塵和泥濘,大約是哭過,眼線糊了,路走得也不順暢,或許是驚慌中崴了腳,陳大小姐沒有哪天像現在這樣狼狽。
沈牧野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救他?」他冷笑,「老奸巨猾的陳石是怎麼生出你跟你哥哥這兩個蠢貨的,基因突變還是遭了報應?」
陳曉玉手一松,腦子嗡嗡的。
「你……」
沈牧野撣著衣袖的褶皺,毫無溫度:「你爺爺說得沒錯,幕後主使就是我。」
陳曉玉如遭雷擊。
「不,不可能,為什麼啊!」
「我很奇怪你還有勇氣問我為什麼,你們祖孫三代劣跡斑斑,這個下場不是早就該料到。」沈牧野示意孫恆,「送她走。」
男人一舉一動是十足的冷淡,跟訂婚儀式前的那個沈牧野判若兩人。
陳曉玉只覺天塌地陷,短短几個小時,向來對她溫柔的世界就變得如此殘酷,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吧!
是,她中學時霸凌了幾個小女孩,但那時她還是孩子,她的閨蜜可比她過分多了,為什麼不報應她們!
是,她性子直,愛鬧愛炫,容易得罪小人,誰惹了她,她就會叫人不痛快,可,可她都是有理由的!從不無理取鬧!
譬如那個女人……
陳曉玉見沈牧野要走,忙攔在他前頭,她張開雙臂,悲憤道:「沈牧野,是因為謝時暖嗎?」
「提她做什麼?」
「因為我屢次找她麻煩你要幫她出氣!」陳曉玉雙眸瞪圓,「剛剛她興高采烈地來找你,你們是不是要在這裡也來一炮?!」
沈牧野挑了眉,唇角微勾。
「那天假山外的人果然是你。」
陳曉玉嘴唇顫抖:「你早就發現了?難道……你是故意的,故意逗她與你親密,讓我看到?」
「不是故意讓你看到,但確實期待你去告狀。」沈牧野輕嘆,「可惜,曉玉比我以為的膽小多了。」
是的,她膽小,只想私下解決,她以為沈牧野會喜歡她這樣顧全大局的表現,沒想到,馬屁拍到了馬蹄上。
她不解:「我告狀了,你們的醜事就曝光了,你不怕嗎?」
「不怕。」
男人微笑,萬分溫柔繾眷,倒叫陳曉玉心生恐懼,不由後退。
她飛速地思索,以前那些若有似無的瞬間通通串聯在了一起,她這才驚覺,四年前扎在心裡的那根刺,不是刺。
是真相也是警告。
沈牧野瞧著她變幻的表情,緩緩道:「曉玉,以你的智商不該那麼早覺察到謝時暖和我的關係,要麼是有人告訴你,要麼……」
他向前一步逼近。
「我車禍昏迷的那一個月,說了什麼。」
陳曉玉幾乎發抖了,她眼珠亂竄,支支吾吾。
「讓我猜一猜,是不是夢話?」
「……你說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