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後記②·槍匠的慰靈信
課程結束以後,槍匠單獨找到羅平安,兩人蹲在碼頭邊,看著太陽漸漸沉入泰陰山。
「平安先生,這裡真的有靈界嗎?」
羅平安答道:「當然有。」
槍匠改口重新問了一遍:「我的意思是,香巴拉有這樣的地方嗎?」
從前一回的內容我們可以得知,香巴拉的靈界有一種異常強大的吸引力——
——在戰爭年代,戰團也有死傷,隨著無名氏隊伍的壯大,總會有流血犧牲。
死去的人們不會立刻離開人間,他們還有靈體,能夠在短時間內保存下來,或是找一個憑依物當靈柩,成為加拉哈德的一幅畫,成為塔靈一樣的存在。
有很多通靈方法能夠穿越陰陽兩界,傑森·梅根也懂一些起靈辦法。
告靈儀式是把信息單方面傳送給靈體。
慰靈儀式是讓靈體的痛苦得到安撫,生前所受的損害得到治癒。
喚靈儀式是把客死他鄉的靈體呼喚到親人面前,越過兩地阻隔,讓靈體與家人最後見一面。
最簡單的起靈儀式,是戰友死亡當地,用通靈道具來呼喚死魂靈。
舉行這些儀式的前提,是死者本人的靈體沒有走遠,沒有完全消散,沒有被地球母親判定為「死去」,原初之種依然認為這個小生命還活著,願意為它提供一點微弱的靈能脈衝信號,維持它的靈體。
可是在香巴拉,這些儀式得不到回應,似乎只要人一死,什麼都沒有了。
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就和癲狂蝶邪教徒進了功德林一樣,任憑他人再怎麼呼喚,也無法逃出這座地獄。
「原本是有的,大概是三百多年前,我還能和自然環境裡各種各樣的游靈談話,後來穀神越來越強,太陽越來越烈,慢慢的就沒有了。」羅平安不假思索答道:「這個穀神,說的就是天上那位薪王。」
「香巴拉的靈界大門要慢慢關閉,普通人也很難用通靈辦法來覺醒靈能。」
槍匠接著問:「所以只能吃肉?」
「呃」羅平安仔細想了想,最終無可奈何的點點頭:「可以這麼說。以前我門派講究煉心養氣,吞服金石草木,把輝石當成靈石——各種顏色晶格的石頭作為靈能放大器,將它們融入四肢百骸,用這種土辦法培養靈能者。」
「隨著靈界大門漸漸合攏,天地之間的靈氣稀薄,師門青黃不接,我就改換道途道法,要弟子下山去做真人。」
「金木水火也是黃綠紅藍光譜的四種輝石,黑石白石,就是大地母親和真氣真元——我來到九界以後,不怎麼關心香巴拉本土的咒語魔術。反倒是對凡俗世界的阿卡西記錄,靈性修行,印度神話,還有蘇美爾文明非常感興趣。」
「人類早期文明記載的志怪傳說之中,有《起世經》——」
「——諸比丘,彼諸眾生,取此地味,食之不已,其身自然漸漸澀惡,皮膚變厚,顏色暗濁,形貌致異,無復光明,亦更不能飛騰虛空,以地肥故,神通滅沒。」
「人是從光音天來的,在光音天中,天人無有音聲,而由定心所發之光明,以替代語言傳達彼此之意,故稱光音天。」
「世上萬事萬物都由光組成,由能量和信息組成。光音天裡沒有眼耳鼻口身意,只有光來傳遞信息。」
「這和我們的靈感非常相似,起世經說,人本身沒有形體,是一種靈體。」
「來到這片混沌大地,取了大地的元質,品嘗大地肥沃的味道,貪戀這澀惡,漸漸有了皮膚,顏色也變得渾濁,不能騰空飛行,靈能神通也沒有了。」
「如果說香巴拉的眾生在爭奪地肥,那麼這顆太陽,就在攝取地肥的靈光。」
槍匠接著問道:「為什麼?有什麼用?」
羅平安立刻答道:「或許是為了回家,我們本來就是光音天眾生,陰差陽錯來到這顆星球——原初之種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我們是茫茫宇宙中撓場或以太這些介質為形體的靈魂。」
「只是有一天,這顆星球受到了天崩地裂的撞擊,在一次天球交匯時,一顆行星撞得它五勞七傷,撞出來月亮。它後來有了一年四季,有了冷熱交替。有了盤古大陸和萬千生靈。」
「我們這些光音天來的意識能量,才找到了地肥。」
「我知道伍德·普拉克一直在研究一個終極問題,我們這些修行人也在研究這個終極問題。」
「如果你要聊靈界,那就繞不開它——它是轉世輪迴,它是前世今生,它既有哲學也有科學。」
「有一個概念叫龐加萊回歸,我們的宇宙並不是一直往外膨脹,而是遲早有一天,要照著熱力學定律進行坍縮,再一次回到奇點狀態。」
「那麼在一切都變成黑洞的視界事件之前,我們的所有信息都會記錄在奇點邊緣,就像是一疊窗花,一種奇奇怪怪的硬紙板玩具——在收縮狀態下,它似乎什麼都不是,但是把它慢慢伸展開,我們的一切又會重新開始。」
「不斷的發生宇宙大爆炸,不斷的回到奇點,不斷的反覆輪迴。」
「或許會產生一個沒有人的宇宙,或許會產生一個滿世界都是蟑螂的宇宙。」
「或許這個宇宙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生命,又或許它遍地都是文明的火花。」
「平行宇宙並不是和我們平行的存在,而是在極遠的遠方,在未來或者過去。在上一個龐加萊回歸發生之前。佛教喊這個叫無量劫,是天地從誕生到毀滅的時間。」
「FE204863和你也不是平行關係,而是一前一後,在這種時空尺度下來觀察你們,因果的概念已經很模糊了,只有能量和信息本身才有意義。你們不分先後,你們都在這個輪迴里。」
「不斷的膨脹,收縮,一冷一熱。」
羅平安如此說著,打開手掌呈蓮台狀。掐著覺者之印,又攥緊兩個拳頭,這代表世界的回歸。
「香巴拉的薪王應該比我更清楚這種循環往復,畢竟我的身體和絕大部分意識都是依靠[地肥]而存在——但是薪王已經處在另一個視角,它要想辦法和原初之種爭奪靈體,搶走鬼魂,重新回到光音天的形態。」
「原初之種作為地肥,它吸收了光音天眾生的靈光,於是這顆星球就有了意識,於是有了數之不盡的智慧精靈——它活了過來,不像其他行星或恆星。比起任何宇宙天體,它的生命力都是那麼卓越燦爛。」
「光音天眾生得到了各種形體肉身,又在原初之種提供的地肥枷鎖之中不斷的輪迴轉世。在這座血肉磨坊里熬了一世又一世,永世難以超生。」
「這構成了我們現如今身邊的一切事物,構成了最基礎的三元質。」
「你想通過靈能儀式和艾歐女神搶奪一個靈體,這個過程恐怕很難,她是這片大地的主宰,她已經成為真神。」
江雪明:「她在和地球爭搶靈體?」
「是的,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羅平安解釋道:「她就像一艘船,船上載滿了人以後就會啟程——肉食主義者變成薪王以後,也是回到了光音天眾生的初級形態,但是它無法脫離地肥,依然需要維持聚變的燃料,需要薪柴來添火,需要強勁的元質。」
「艾歐女神要結束這個永世,她想要超生,就得回到純粹的信息態,當她得到了足夠多的靈體,這強大的靈能可以讓她捨棄地肥,這個時候廷達羅斯獵犬或許會上門拜訪,把她帶走。」
「我的幻夢境」雪明不由得想起了芬芳幻夢,他知道功德林的存在。
「你不一樣。」羅平安曾經在秘文書庫翻閱過槍匠的靈能研究報告:「你最多是在原初之種租了個伺服——BOSS的元質再怎樣強大,也是從地肥里來的。」
「我能通過靈能儀式向艾歐女神發信嗎?」槍匠找到羅平安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對這個世界的本質並不感興趣,他只想和這次戰役的死難者們說說話。
除了劍英以外,攻堅團隊與泰野軍隊的作戰過程中,有兩個兄弟戰死了。
其中一個是先天性心臟病發作,萬靈藥也治不好的那種,在強度極高的野戰過程中鬥不過天地,被身體拖垮了。
另一個比較倒霉,被雷劈死的。當天夜裡的雷雨天氣是進攻方的隱身帷幕,這位快刀的偵查兵喜歡爬樹占據高點,結果成了致命死因。
「你要說什麼?我幫你傳過去。」羅平安伸出右臂,擼起袖子準備施法。
江雪明驚訝道:「平安先生你有辦法?」
「這條手臂的主人曾經是妖道魔道,她要奪了穀神道統,要干就干票大的,她想吸收這顆太陽,結果被正道修士打得神魂俱裂。屍體都被封印起來,陰差陽錯之下,躲到我身上才能維持意識。」羅平安解釋道:「我能鑄劍掐訣念咒,有這些靈界說法,能放那個萬劍歸宗的大招——全靠這條手臂。」
「雖說她這個吃太陽的計劃失敗了,但也有點成果。」
「她依然和穀神有一部分聯繫,能和死人說話,尚在人世時就被稱為魔頭,喊作死神——結果失了肉身以後,最好用的還是這個溝通死者的小技能。」
「要怎麼做呢?」江雪明問道。
羅平安割開右臂的皮膚,拿了個陶碗裝血。就用這以血為墨的土辦法搞靈能儀式。
他沒有念咒,看著臂膀的砂土皮膚里露出暗紅色的髒污血液,抽出明德遺骨所造的鐵尺,把血墨拌勻了。
這條白嫩的手臂漸漸失了血色,羅平安又說:「你用這墨水來寫信,要事無巨細的寫完,不要留下遺憾,下一回可能要等到明年開春,不然我的身體支撐不住。」
趁著血色還鮮艷,雪明立刻拿來鋼筆抽墨,迅速寫下家書。
光是快刀的兩個枉死戰死的弟兄,他就寫了滿滿兩大頁,在求告平安先生以前,他這個做領袖的,早就和弟兄的親屬談過後事,親屬要帶的話,要講的事情,都一一羅列在書信上。
最後輪到劍英——
——雪明起先不知道該怎麼動筆,該怎麼開這個口。
要和他講什麼呢?要和這個不聽勸,膽小又好色的大夏子民說什麼好?
「你老弟在我這裡,他現在自由了。心裡沒有芥蒂。」
「我最早來珠州,看見你們兄弟被人欺負,就覺得這世道也太壞了——不能坐視不管,再後來,我成了你恩公,你死前和我喊,朝我嚷嚷,說什麼一筆勾銷的事。」
「劍英,你不欠我什麼,只是欠了老弟和關香香一筆感情債。」
「說起這個糊塗事,如果當初你沒有偷偷溜走,和我一起進城,那該多好?」
「可是時間不能倒流,我沒有那種力量,從來都沒有。」
「如果沒有你,我也不可能在攻堅的第一回合就抓住昆吾,如果抓不住這個匪首,後面會死更多的人,我也有可能死掉。」
「我記得你和你老弟帶了酒來,是趙家莊的土窖里釀的麥酒。你老弟喝了一瓶,你自己的那瓶捨不得,被武修文這混帳東西搶走。」
「我不知道平安先生能不能幫忙帶點貢品給你,我的戰友。」
「如果你的靈魂在穀神那裡,那個豐饒女神會宴請你嗎?她會好好對待你嗎?她會賞酒給你喝嗎?」
「昆吾對我說,我的靈魂深處藏著一種深刻的孤獨感,起初我不明白,我聽不懂這狗賊在說什麼——我有老婆孩子,我怎麼就孤獨了?」
「直到戰鬥結束,從仙台到泰野,走完了這條路,我有了一點點私人空間,可以放鬆下來,可以喘一口氣了,才開始想你。」
「有好多好多朋友,好多好多夥伴和你一樣,我永遠都見不到了。我的通靈學成績一直都很差,但是要說告慰亡靈的儀式,卻記得清清楚楚。」
「昆吾和我講,你就是一條肉狗,一條聽話的,忠心耿耿的狗。」
「我當時氣得失去理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武家人曾經問我,為什麼會喜歡狗,我說狗是我的神靈,狗能辨善惡明事理,人卻做不到——人與人的差別,比人和狗還大。」
「剛來到泰野時,我也遇見了一個神智恍惚的年輕人,他比你們都要大,他叫六子,你不認識,你老弟也見過他,武修文還拿我開玩笑,遇上土匪了,要我乖乖拿錢買命。」
「六子死了爹娘,被土匪養大。我把土匪殺了,他卻執迷不悟,要接著為土匪喊冤。」
「我也想送他一段緣分,我也想讓他睜開眼,解開心裡的鎖,看清混沌人間,分辨妖魔真身——可是我沒有這個能力。」
「勝利以後,清剿邪教殘黨的程序里,我又見到六子,你知道這傢伙在幹什麼嗎?」
「他脫了府兵的衣服,躲在陰陽乾坤廟的內堂,換了繡女裙,臉上掛著胭脂水粉,扮成女人趁火打劫,他要苟活下去,要仗著一身武藝,享受昆吾真君的榮華富貴。這個時候,我就越來越想念你——能在大夏遇見你們兩兄弟,能遇見武修文,我真的太走運了.」
「你能.」
寫到這裡,碗裡的墨水已經幹了。
羅平安沒有去看信件內容,等到雪明落筆,再也寫不出一個字。
他掏出兩顆火靈石在手中敲打,用火焰封上臂膀傷口,緊接著將信件付之一炬。
江雪明:「就這樣?」
羅平安:「嗯。」
「他聽得見麼?他們能收到這些信件?」江雪明好奇的追問道。
霧江上起了風,就有一道金燦燦的晚霞從山巒往天邊延展開——
——山上的草葉跟著這狂風一路向西北去,捲起河邊的柳絮。
天上起起伏伏的雨雲漸漸清白,雲彩變成駿馬的樣子。雪明心裡瞭然記得清楚——趙劍英剖心死去的時候,噴濺出來的血跡也是馬兒的形狀。
羅平安吹開靈石所化的塵晶粉末,從包袱里取出一壺猴兒釀,在碼頭邊往泥土裡潑灑一輪,又去河裡潑灑一輪。
最後用手指沾了酒水,往外拍打出水霧酒氣,向天空撒去。
「應該是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