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Vol·20 [春弦]

  第59章 Vol·20 [春弦]

  「拜託你了。」江雪明將日誌本上的採購目錄撕下,交給九五二七。

  七哥接來一看,上邊寫的都是一些建築耗材,於是心生疑惑,又問道:「你準備把這棟家屬樓翻新一遍?聽上去不靠譜啊,這不是治標不治本嘛?」

  「那你說個治本的方法?」江雪明叉著腰,抬頭看向整六層家屬樓,又用雙手比出矩形框架,像是在估量整個體育場的尺寸,沒有水平測繪儀,只能簡單看個大概。

  「治本的方法」七哥琢磨了半天也沒得出一個準確答案——從車站的角度看,像十六番制鐵所家屬樓這種地區,已經沒有什麼繼續保留的價值,如果它的靈災濃度持續增加,乘客的傷亡率逐月上升,等待它的,應該只有[死亡]這一個選項。

  至於關停的方式,就是潔西卡說的,把整塊分區的盧恩符文都鏟去,其中的[亡命徒]會陷入永眠灰飛煙滅,什麼都留不下。

  「行吧.」小七也找不到其他的標準答案,但是江雪明說的這個方法聽上去就很難完成——家屬樓是按照戰時避難所的標準建的,翻新的工程量是巨大的。

  只憑他一個人

  一個人?

  「喂!」九五二七剛爬上摩托車,突然想起這茬,「你不會是想讓那群活死人和你一起勞動吧?讓他們和你一塊改造這個社區?」

  「你提醒了我,似乎可以試試。」江雪明低頭畫著設計圖,就像是給咖啡廳做室內設計的練手作品,「謝謝啊,七哥,你這個主意不錯,不過我要是勸不動那群怪人,就一個人慢慢把這棟[大屋子]給整理乾淨吧,潔西卡長官說過,我們最多有三個月的工期,三個月之後,有極小的概率會被這片地區轉化成亡命徒。」

  「你真的打算一個人幹完它啊?!」小七非常驚訝:「平時都這麼勇的嗎?」

  「以前在滷味店打工的時候,不瞞你說。」江雪明有些不好意思:「本來還有兩個同事和我一起做事,但是他們喜歡偷懶摸魚,上班的時間也越來越離譜,後來就被老闆炒魷魚了。結果我發現——我一個人的時候,反而能做得更快更好。」

  江雪明微笑著,催促七哥去拿貨物,「抓緊時間吧,估計還得麻煩你跑很多趟。反正都是打掃房間,潔西卡長官的房間很難打掃——這個也很難打掃,難做的事情並不代表不能做。我們可以慢慢來,慢慢來會比較快。」

  潔西卡掏出空槍,狠厲叫嚷著:「你再罵!你再罵!~」

  「算了算了算了潔哥.」阿星抱住了長官,一個勁給潔西卡嘴裡塞旺旺仙貝。

  「我明白了。」小七又心算了一下成本:「會花很多錢的,建材雖然便宜,可是如果你還要買其他的東西,像是草葉植被盆栽什麼的,像是聚乙烯PVC/玻纖還有鋁合金這種裝修材料,這些玩意按車站的運力來算,想運到這裡,價格都是貴上天的哦!」

  雪明義正言辭毫不要臉:「我考慮過了,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不能瞧不起阿星的銀行帳戶。所以可能會拜託你多跑幾回,附近有貿易中轉站的話,也幫我問問價吧?手眼通天的白青青小姐姐?」

  「嘿!~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小七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拉上摩托車的油門,一溜煙往城區鑽。

  「明哥,那我們呢?」步流星也沒事情幹了,腿上的割傷,已經叫江雪明用三角繃帶纏上,但是走路還會跛腳。

  江雪明:「你的腿能跑嗎?」

  「跑肯定是跑不太動,我感覺小腿的跟腱都斷了。」阿星拉起褲管,三角繃帶都止不住血的樣子,「明哥,你問這個?是想回社區里看看嗎?要不你和潔西卡長官兩個人去?」

  「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我不放心。」江雪明掏出白夫人咖啡,找潔西卡要了一瓶水——從大背包里拿出鐵鍋和燃氣灶。

  他把空調製冷劑的GAS瓶裝上迷你灶台的引氣接口,開始燒水做咖啡,一點都不著急,也不打算動用萬靈藥,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等咖啡做好了,步流星喝完,斷裂的跟腱和肌肉重新連接,他原地蹦躂起來,又做了幾個立定跳遠。

  「好了!明哥我好了!」

  「那就走吧,我們再進去看看,去住戶家裡走訪?」江雪明說著,又看向潔西卡。

  潔西卡一時半會沒聽明白江雪明的意思,「你還想回去嗎?回到這個小區里?」

  江雪明滿眼無辜:「對啊,我不進去,怎麼知道要買什麼?要給這些居民帶什麼?光問你嗎?潔西卡長官?你這個女孩子,全身上下都是秘密,充滿了日式謎語人的味道——對付這些亡命徒,我得逐門逐戶問清楚了才安心。」

  「維克托老師說過的!我們得主動進攻!」步流星倒是立刻明白了明哥的意思:「把這個大屋子收拾乾淨!」

  「這棟樓像是你屋子裡的垃圾一樣,等著它們慢慢爛掉,發出來的臭味被新的乘客聞到了,還傷害到了新乘客,那個時候車站恐怕真的會把它連根拔除吧?你也說過,這座城市裡,有很多很多區塊就是這樣消失的。」江雪明細心的解釋著:「長官,我能理解你心中的[不安]——就今天,你在辦公樓里,我們剛推門進來,看見你準備上吊自殺」

  「嗯」潔西卡抿著嘴,一副心虛的樣子。

  江雪明接著說:「我當時想不明白,後來想明白了——你應該是想把我們嚇跑?安全員死了,乘客沒有了嚮導,大多數情況都會中止這次調查任務——你想用這種方式保護你的恩人和親人,保護你的朋友們?」

  「對不起!」潔西卡立刻鞠躬道歉:「對不起!我確實有所隱瞞!」

  「明知故犯之後再道歉,是很惡劣的行為,我不太能理解.就是潔西卡長官我實話實說啊。」江雪明形容著:「嘖,我很難理解這種複雜的情感,可能和你聊不來,我是個很實在的日子人,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老土,我的妹妹也這麼說,我能殺死她所有的幻想和浪漫,是個很[沒意思]的人——

  ——我不喜歡小確幸,或那種矯揉造作的複雜感情,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對嗎?你們日式故事總是彎彎繞繞的,總喜歡用複雜的語句去描述支離破碎又美好虛幻的東西,我不愛看動畫片也是因為以前被類似的奇怪故事傷透了心,看見那種彆扭的敘事方式,我就跑得飛快——說起來有點冒犯的意思了,抱歉。」

  「我明白」潔西卡抿著嘴,滿臉不好意思:「我會好好配合你們,有一說一!有一說一!中文成語,畢生所學。」

  「那麼就好說了!我們走。」江雪明收拾好燃氣灶,合上日誌,變得精氣神十足。

  步流星:「回去?小區里?」

  潔西卡:「回去幹什麼?」

  「BOSS給我們安排的這趟旅途,這個B14景區又破又爛,裡面還有一堆宰客的[亡命徒],做裝修工程呢,首先要搞安全防護,不然怎麼開工生產?」江雪明一板一眼,從伏爾加的尾箱掏出三張新的塑布披風,檢查最後四個衝鋒鎗備彈匣:「我們進去,和他們好好聊聊,聊到他們不想聊為止,然後根據他們的行為習慣,給他們寫[安全規範指導書]。」

  三人照常走過體育場小道。

  江雪明逐個清點場上運動員的數量——把各類運動器械的帳單理清楚。

  緊接著和四位網球手,還有兩個裁判聊了很久很久,又和看球的一家三口聊了很久很久。

  大概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沒有任何驚喜,也沒有任何驚嚇。

  生活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的。

  在潔西卡長官的幫助下,江雪明了解到,這四位運動員需要的東西還真不少——

  ——緊接著,江雪明在日誌本上寫滿了字,撕下來交給潔西卡。

  「回頭你找侍者大人要個告示牌,把這段話掛在網球場的鐵網上,靠近入口,我們走以後,讓其他乘客看看。」

  「這個是?」潔西卡不認識多少中文。

  步流星拿出自己的日誌,照著寫了一遍日語,把紙張撕下來交給潔西卡。

  [十六番制鐵所·網球場]

  [親愛的乘客,在你右手邊有四位正在打網球的男女,他們來自蘇聯時代,有一位曾經是奧運會的運動員——與他們溝通時,最好不要討論1990年之後,蘇聯解體的事情,否則你可能會死。]

  [如果你發現他們手中的球拍鏽蝕腐爛,網球丟失,在一樓的倉庫應該有我留下的備用品,如果你找不到備用品,說明這裡已經荒廢了很久很久,要直接開溜。]

  [這四位運動員都喜歡三道槓的吸汗襯衫,對鞋子沒什麼講究,如果你帶了功能飲料,可以送給其中兩位女士,白頭髮大眼睛的叫斯琴涅娃,黃頭髮小鼻子的叫薩沙,都喜歡牛磺酸飲料,可以提升她們對你的好感。]

  [兩位裁判不喜歡說話,他們喜歡吃玉米餅,這種零食很乾淨,不帶油水不黏手,適合在比賽時吃。]

  [旁邊的一家三口是日本關西人,都姓松下,丈夫很喜歡賭博,不要說關於賭博的話題,他的妻子會試著殺死你——

  ——妻子會問你鈣片的事情,如果你沒有鈣片的話,牛奶也行,實在找不出這些東西,就不必去打擾他們了。他們的孩子可能會羨慕你的身高,纏著你問東問西。]

  [九界車站·乘客:江雪明]

  「這些是」潔西卡捧著兩張紙條,才明白這兩位乘客打算幹什麼,「這些是留給其他乘客的嗎?」

  「潔西卡長官,你的中文很爛,我有必要寫下這些東西,免得你在和其他乘客溝通的時候詞不達意。」江雪明解釋道:「整個過程會花很多很多時間,就像是打掃房間一樣無聊。」

  「不不不!不不不」潔西卡一個勁的點頭:「謝謝!謝謝你!」

  「不客氣,我估計這個告示牌要經常更新。」江雪明又囑咐道:「你不可以偷懶。」

  潔西卡眼睛裡都是小星星。

  「嗯!」

  二十四個小時之後。

  一樓的所有功能場所大門上,都多了一張小紙條。

  俱樂部舞廳、麥當勞餐廳、大食堂、浴室和社區居委會的辦公室。

  裡面的每個人,每個亡命徒的基本情況,與亡命徒溝通時需要注意的事項,都寫得清清楚楚。

  只是還不夠詳細,江雪明沒那麼多的精神力去深挖這些旁捎末節。

  本來談話就是一件非常消耗精神力的事,要避開[禁句]察言觀色,時刻留心談話對象的精神狀態,連續二十四小時不斷的說話,是非常辛苦的事。

  阿星在一旁有樣學樣,明哥偶爾走神的時候,他就會立刻接上話題,免得怠慢了這些容易陷入狂暴狀態的貴客。

  期間只發生過一次險情。

  ——對付桌球檯的扎堆人群時,江雪明也不敢上去直接打招呼,那地方人太多,都是壯年的漢子,還在拿空煙盒打賭,看起來個頂個的脾氣火爆。

  於是他就叫潔西卡長官把這些人都拆開,一個個傳喚過來。

  其中一個漢子輸急了眼,剛走到球場外緣就變成了喪失神智的癲狂狀態。三人不得不跑出小區,在門外等待盧恩保險發揮作用。

  江雪明在車上睡了十個小時,這一覺睡得特別香。

  在精神力消耗完之後,進入睡眠狀態時,大腦完全放鬆下來——把大腦里的垃圾廢液全都排出去。

  當他醒過來時,還能發現輝石在閃閃發光,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或許是好事——或許他偏光六分儀也說不明白的精神力,從[規格外]變成了更加[規格外]。

  第二天,七哥開著一輛大卡車,載著建材回來。然後被雪明拉進了小區。

  四個人開始逐門逐戶篩查所有的住戶,聆聽他們的需求,他們的故事,他們不可冒犯的獨特[禁句]。

  ——緊接著,將這些信息都變成一張張告示,一句句諫言。

  變成[安全規範指導書]。

  第七天。

  [居住區一層到六層樓道]

  [你會看見一位華裔衛生阿姨,她的名字叫李香雲,她負責這棟樓的保潔工作,很喜歡唱歌,如果你會唱《瀏陽河》或者《我的祖國》,可以試著和她搭訕,她對每家每戶的情況都非常了解,是個熱心腸。]

  [如果你不會唱歌,我也推薦你試著唱一唱,樂譜我會留在最後,李香雲阿姨並不會因為你五音不全的樂感而嘲笑你,她會抓著你的手,像是指揮棒一樣,教你唱歌。]

  [她手下有八個輪班的勤雜工,只要你成功攻略了這位阿姨,她會熱情的給你介紹每個房間的住客,她在這個小區,算是德高望重的人,基本上只要她在場,沒人敢亂發脾氣。]

  [如果她的打掃工具壞了,你一時半會找不到代替的東西,倉庫里也沒有了,你可以試著和她一起彎腰撿垃圾,然後找機會開溜。]

  [九界車站·乘客:江雪明]

  寫下最後一筆,撕下書頁,關於[亡命徒]的處理辦法,江雪明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八。

  剩下的那百分之二——來自英英幼稚園的六個小孩子。

  這些孩子們的脾氣是真的難搞,不過三四歲的年紀,話也說不清楚,一旦找不到爸爸媽媽,或者老師也哄不好了,就會立刻[死]給你看。

  緊接著這種癲狂的情緒又會往外傳染,迅速變成一場毫無徵兆的暴亂。

  江雪明也很頭疼,他沒照顧過孩子,白露從小就很乖,和他自己一樣乖,不哭不鬧的,因為一哭一鬧就得挨板子。

  可是這些小寶貝打不得,打了也不怎麼長記性。

  他想了半天,總不能給幾位老師傳授P90五十連發教育辦法吧?

  ——仔細琢磨下,那場面可太癲狂了。

  潔西卡也無能為力,以前她在工作之餘,也會來教家屬樓的小孩子們做題,不然怎麼好多人都喊她潔西卡老師呢?

  對付這些寶寶,她是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

  在幼稚園破破爛爛的旋轉木馬上,四個人坐成一排。

  「算了。」潔西卡扯著江雪明的衣袖,用中文說:「有些事情,做不到,不強求。你,做很多很多了,很多很多,謝謝你。」

  「不算,不能這麼算了。」江雪明咬牙切齒的,滿眼的不甘心:「一個屋子打掃到一半,你喊我住手?你要急死我?」

  「你這個傢伙」潔西卡改用日語,因為中文的氣聲她說不好,「很奇怪啊真的很奇怪啊」

  她控制不住氣聲,是因為正在哭。

  「為什麼你對我們那麼那麼好?我不明白.你真的打算一個人做完這些事情嗎?我本來還以為你在說大話!要客客氣氣的安慰我而已!」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阿星你也別翻譯了。我估計沒什麼營養.」江雪明習慣性往潔西卡手邊遞紙巾:「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哭得這麼厲害,潔西卡長官。」

  步流星插了句嘴:「潔西卡長官在問,為什麼咱們要幫她做這些事情?」

  江雪明坦言告之:「我第一次做裝修設計,想練練手,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工業風改裝案例嗎?我就想啊.要是以後能搞個廠房改咖啡廳也不錯,畢竟廠房很大,還有懸架橫樑軌道多功能焊機這種酷炫的工業機器,把我心愛的泥頭車停進去」

  九五二七:「你還惦記你那泥頭車呢?!誰家咖啡廳里有泥頭車啊?」

  江雪明也沒搭理小七:「把我心愛的泥頭車停進去,不光能運貨,隨時都能檢修,這多好的練手機會啊.難道我咖啡廳進了幾個不講道理的熊孩子我就得放棄嗎?」

  聽著聽著,潔西卡就開始拉防空警報,撲在七哥的肩上。

  「這個人他說謊.」

  七哥沒反應過來:「啊?」

  「我以為我原本以為.他是開玩笑的.他就隨便做一做.」潔西卡揮著小手,也說不清楚話:「四百多個人,我的媽呀,他真的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問過去,一張紙一張紙的慢慢寫完了,侍者大人,我還以為就這麼結束了,寫完這個故事,就結束了——結果我才發現,他是真的想,讓我的家人們活過來!」

  想到此處,潔西卡只顧著擦眼淚,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改用蹩腳的中文形容著。

  「他騙人,他說他很『沒意思』很『不浪漫』很『老土』——這不對,他是刀子,他刀我!嗚嗚嗚嗚嗚.」

  「阿星!」江雪明沒工夫照顧潔西卡長官的小情緒,「我們走!」

  說罷——他就起身拉住阿星的胳膊往居民樓去。

  步流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去哪兒啊?明哥?」

  「你小時候喜歡看什麼?咱們去翻翻潔西卡長官的DVD庫存,整點碟片來哄這些小寶貝。說不定有用呢?辦法總比困難多。」江雪明仔細想了想:「這些小孩又不會長大,應該一直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我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如果我永遠活在三歲,老師整天教訓我,要我為了未來努力學習,我不發癲誰發癲?」

  步流星兩眼一亮:「有道理啊!明哥!」

  倆人一合計,給幼稚園的小寶貝們弄到了《貓和老鼠》的十六張光碟,幼兒園的多媒體電視太老太老,又托七哥去武裝雇員的辦公大樓去取新的電視機。

  結果呢——

  ——結果幾個幼師看見電視裡放出湯姆和傑瑞,笑得比孩子還開心。

  阿星和雪明搞定了所有亡命徒的[安全規範指導書],一刻都沒停下,跑到大貨車上,把建材卸下來。

  除鏽劑和焊條鋁板鋼件都拖到家屬樓鐵柵旁邊,從門口開始,一路往裡翻新。

  在角磨機的電源插上安保室閘口的那個瞬間——

  仿佛一切都開始呼吸。

  一切的一切——

  ——所有一切。

  都像是脈搏中透出的[春弦]。

  看門的藍領阿叔拿走了江雪明手裡的磨機,隨手抽出兩隻工裝手套,笑嘻嘻的用日語說。

  「歡迎回來,貴客盈門,就稍事休息一會。」

  步流星剛準備提著油漆桶往體育場去,要刷完整個網球場的十面大鐵網和夾道護欄,是不小的工程,鍍鉻漆也十分沉重,他走得很慢,小心翼翼的。

  阿星突然感覺手一輕,就見到桌球場的幾個大哥光著膀子,隨手提走了他手裡的東西。

  「好像.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阿星一拍腦門,想通了,飛也似的跑出門外,抓著江雪明的兩肩使勁搖晃,「明哥!明哥!活過來了!活過來了!都活過來了!活了活了!」

  「阿星,這些亡命徒,應該是知道的,他們知道自已已經死去很久很久了」江雪明想了想,仔細的想了想:「只是一直在假裝自己還活著——所以聽見那些[禁句]時,才會變得偏激抓狂,就像是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只是這種症狀在亡命徒身上要嚴重得多。」

  步流星指著小區裡的人們,指著那幾位正在揮灑汗水,努力工作的人們。

  「那那這是怎麼回事?」

  「我一直認為,人本身就非常熱愛勞動,就像是在春天播種,充滿熱情的呵護莊稼,期待著在秋天收穫——和維克托老師說的一樣,他們找到了勇氣的寄託之物,擊碎了內心的陰霾恐怖。」

  江雪明依然在卸貨,將建材電纜往外丟,立刻有更多的居民跑到外面來——盧恩都認不出這些[亡命徒]了。

  一個手腳麻利的阿叔爬上貨車喊著號子,把瓷片箱子小心翼翼的遞給同班夥計。

  「工長!工長!車!車上還有什麼!還有什麼!今天過年!也要加班啊?」小工結結巴巴的掛在貨車的卸貨板上,他很矮,雙腳都沒沾地,眼中滿是期待。

  工長以指為槍震聲怒吼:「別問!做了再說!」

  「好!好!我去喊三班四班的懶鬼起床。」

  說著這個小工麻溜跳回地面,一路飛也似的朝大樓奔跑。

  不一會——

  ——雪明和阿星就聽見家屬樓的廣播站傳出尖銳刺耳的嘯叫。

  方形的喇叭口已經年久失修,不過幾分鐘的功夫,就看見有人掛上安全繩架上梯子爬上四樓高的線杆,正在修理這破玩意。

  在那一剎那

  「當心!」阿星望著那個方向,兩眼失神尖聲驚叫。

  正在修理喇叭的工人從十來米的半空跌下來,年代久遠的安全繩也失去了作用,斷成兩截。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一聲悶響傳出去很遠很遠。

  大家不約而同停下了手裡的工作,齊齊看著那個在地上掙扎哀嚎的可憐蟲。

  可是——

  ——可是不過十來秒的功夫,那位工人立刻站了起來,身上的骨骼與肌肉重新黏合。淤傷和骨折都慢慢的痊癒了。

  他在大聲怒吼著,像是丟了臉,又像是傷了心。

  「嘿呀!看我幹什麼!動起來!動起來!」

  這七天非常短暫,也非常漫長。

  十六番制鐵所家屬樓就像是一座監獄,亡命徒就是囚犯。

  江雪明能喊出這棟樓每一個人的名字,他莫名奇妙的想起了維克托老師說過的那個故事——那個作家大衛小子,給犯人們寫家書的故事。

  他搞不清楚,不明白,這到底是維克托老師提前泄題,給他們安排的參考答案,還是命運使然,冥冥中的巧合。

  他和步流星的日誌本,已經沒有多餘的稿紙能撕了——四百多個居民的[安全規範指導書]把他倆的寶貝日誌掏空了。

  小七和潔西卡也跑了出來,當她們看見這些亡命徒活靈活現的樣子,只覺得不可思議。

  潔西卡急匆匆的問工長:「你們要幹什麼?艾里力克叔叔!你們要幹什麼呀!」

  工長立刻答道:「不知道!但是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那東西用完了怎麼辦?」潔西卡又問。

  工長接著答道:「那就休息,總會有事情可干。」

  「七哥.」江雪明還沒開口說完。

  「懂!」小七攀上大卡車的駕駛位,又跑去拉貨了。

  大卡車越跑越遠,在城市中拉出一串黃滾滾的濃煙。

  潔西卡和江雪明,還有步流星排排坐在馬路牙子上。

  身後的居民們漸漸散開,抱著鋁板跑去遠方,拿住毛刷爬上鐵網。

  看門的阿叔依然在用磨機對付鐵柵上的鏽爛的疙瘩。

  那麼安靜,又那麼吵鬧。

  潔西卡抱著膝蓋,看向城市很遠很遠的群山。

  「做完這些.你們就要走了吧?」

  步流星立刻說:「應該是的。」

  江雪明:「不著急。」

  「不著急?」潔西卡又問:「還有什麼事情嗎?我覺得已經可以了.已經大家都很好了。我看大家.都是超——有精神的!」

  江雪明點點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儀式沒有完成,新年的晚會,新年的鐘,還有開開心心的紅白歌會!」

  「嗚噫!——」潔西卡立刻進行一個警報的拉。

  江雪明問阿星:「她怎麼反應那麼大?」

  「我不道啊.」步流星想了想,稍微共情了一下。

  然後阿星也開始拉警報。

  那場面和兩台特殊用車似的。

  左邊是救護車,右邊是消防車。

  雪明就在中間,很不理解。

  真的很不理解——

  ——於是他找了個會說中文的對象,試圖理解一下。

  「阿星,你.你解釋解釋.」

  步流星:「我想了!我認真想了!剛才我就在想那個事情——你要給潔西卡長官安排一個新年晚會是麼?」

  「對啊,你打掃完屋子,不得慶祝一下嗎?哪怕整點薯條呢?」江雪明的想法很簡單,「掃舊迎新,多實在的事情。」

  「對對對!就是這個新年晚會.是特別為她準備的嗎?」步流星又抓著這個話題沒放手。

  江雪明:「是的,之前潔西卡長官說過,大家想辦一個新年文藝匯演。我調查過家屬樓里的居民,他們會什麼才藝表演,我也了解過,私下徵求了他們的意見,然後做了一版節目單,但是沒寫出來,日誌本不夠用了。」

  阿星立刻給警鈴續了一管電池。

  「我也是想到這個!剛才你說了好多話,我一下子腦子沒轉過來,才發現你說過,要裝修這棟樓,也是為了開咖啡廳,要試著搞裝修設計練練手——我這不就想起來了,你居然記得清清楚楚啊?一直把咖啡廳都放在心上啊?你真的.」

  「我就說這個傢伙很奇怪吧!步流星先生!」潔西卡抱著雪明的左邊手臂,隔著一個身位用日語嚶嚶嚶。

  「是的呀!是的呀!」步流星抱著雪明的右臂,但是雪明很靈活,沒能抱住,只能揪住衣服用日語回答,「打一見面我就知道!他這個人很靠譜!」

  江雪明坐在中間,僵住了。

  他面無表情,也不好做什麼表情,心中想的是其他事情。

  「難道.他們一開始真的只是隨口說說的?樂子人都是這麼隨便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