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①·破滅的太陽]
「楊江渡口的安保公司被查了。」
托德總管來到會議室,還沒來得及坐下,是一邊走一邊說,急得滿頭大汗。他蹲到喬治·約書亞身側,與白鯊會的領袖貼在一起,帶來糟糕的消息。
喬治·約書亞則是撐著下巴,歪著腦袋,健壯高大的身軀讓他不得不低下頭去,這才能聽清總管托德的輕聲細語。
托德緊接著說。
「麗莎·克勞薩死了,現場的鞋印里,有萊陽制鐵二廠的防靜電鞋,所以我推斷是烏龍城寨的人幹的——他們能調動關係搞到破碎機。租用工程器械的中間人已經抓來了,但是不肯開口。」
這麼說著,托德惡狠狠的罵道。
「中間人是個硬骨頭,這條老狗雜種早就把妻女送走,事發之後要搭船跑路,好不容易才抓住,要接著盤問嗎?」
喬治·約書亞:「動刑了?」
「水刑、電刑、閹刑都用過了,就差火刑。」托德非常沮喪,他感覺有勁沒地方使。
為了配合無名氏的行動,殺死麗莎·克勞薩,徹查楊江渡口的安保公司,東方昊老爺子四處輾轉託人辦事,找到的中間人都是意志頑強心性堅韌的戰團舊部。
白鯊會的酷刑撬不開這些老頭子的嘴,也找不到這些戰士的軟肋,用金錢誘惑,用權力腐蝕都毫無效果,如果不是制刀廠工作服的防靜電鞋印暴露了身份——托德甚至不知道麗莎·克勞斯死在誰的手上。
東方昊所在的神奇先生戰團,曾經多次直面五十五區的妖魔鬼怪,他們與癲狂蝶聖教鬥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熬到退伍轉業,又經歷了戰團的滅門慘案,看著戰團的中青年男丁死得乾乾淨淨——這種仇恨無法磨滅的,像東方昊一樣,有許多老兵的兒子侄子孫子,就死在癲狂蝶聖教的手裡。
傑森·梅根成為VIP以前,二十三四歲的時候,也是五十五區的常駐乘客之一,在烈陽堡練就了一身逃命的本領,可見這片邊陲之地是多麼的險惡。
「既然你知道是烏龍城寨在暗中作梗。」喬治·約書亞的狀態十分放鬆,像在討論生意:「去找東方昊談談,他想找事情做,我們就給他事情做。」
托德不理解頭領的意思,甚至認為老大在說謎語:「什麼事?具體是什麼?頭兒你能不能把話講明白一些,我是專業的管家,專業的侍者!你不要考驗我的執行能力!」
「給他事情做的意思是——」喬治·約書亞終於打起精神來,好好答道:「——接著派人去,燒他的木樓,給取水井投毒,把小孩子綁走,和城寨里的租客討要贖金,要了贖金以後再綁幾次,直到這條滾地龍回心轉意。」
托德十分疑惑:「頭兒,無名氏在城寨里,你要戰幫的人去送命?」
喬治·約書亞搖晃著手指頭,有理有據的分析道:「馬仔的命不值幾個錢,而且你之前說大姐大在城寨里——這不可能。」
「以大姐大的殺傷效率來算,這幾天死的一百多個人,甚至不夠她塞牙縫。」
「她胃口巨大,就這麼幾個戰幫的堂哥,加上麗莎·克勞薩和法漢·佛羅多,絕對填不飽她的肚子。」
托德總管憂心忡忡的說:「已經有徵兆了呀,會長!楊江渡口的安保公司出事之後,又被戰團的人查了一遍,現在整個東二環水道沒人照看,生意怎麼辦?」
「我叫人查的。」喬治·約書亞答道。
「您叫人查的?!」托德只覺得不可思議。
喬治伸了個懶腰,這位巨漢在舒展腰肢時有種莫名嬌憨的感覺。
「嗯!~我托人送去舉報信,上頭來視察工作,你總得交一些成績給人家,不然人家怎麼和執政官交代?怎麼和傲狠明德交代呢?」
「哦」托德若有所思,隨後問道:「頭兒,你要把廣陵止息和無名氏分而化之?讓他們起衝突?搞亂他們?」
「不是我把他們搞亂。」喬治站了起來,來到會議室的窗邊,望著烈陽堡的城鎮街景,「是他們自己要亂——」
「——托德,你想想。」
「如果你是一個戰團軍官,是戰團的大頭兵。」
「憋了好幾年,手裡沒撈到像樣的功勞。」
「你馬上就要三十多歲了,家裡老婆嫌你沒用,父母要你趕緊調走,團部長官和你說,這個月的升遷名額實在是不好意思,又叫無名氏搶了頭功,得留給更優秀的人。」
「今時今日,恐怕戰團的兵員要比我們這些癲狂蝶的信徒,更恨無名氏。」
「只不過槍匠還沒死的時候,他們亂不起來,因為乞丐不會嫉妒富人,乞丐只會嫉妒有錢的乞丐。」
「烈陽堡原本是沒有太陽的,它沒這個資格,但是槍匠太完美——」
「——他暫時充當了傲狠明德身邊的幻影太陽。」
「作為一個偶像來說,他沒有任何醜聞,過著深居簡出衣食樸素的生活。」
「哭將軍偶爾還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桃色花邊新聞,人們會去攻擊這個冒失莽撞的匹夫,會說這傢伙打起仗來像拆樓,腦子不好使,看上去笨笨的,還經常流眼淚,造成了太多太多無謂的損傷——但是從來都沒有人敢說槍匠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
「他願意聆聽每個普通人的訴求,去群眾里走訪,然後把問題解決。把複雜的事情變簡單,根除痛苦,讓人們幸福。」
「戰王葛洛莉都沒有這種能力,她是個嗜殺的狂熱分子,是傲狠明德兇殘暴烈的化身,人們怕她尊敬她,卻絕不會愛戴她,更不會把她當做老師當做朋友,只敢在背後議論她,甚至想占有她。」
「槍匠這個幻影太陽破滅了,無名氏就沒了主心骨——再怎麼熱忱的哭將軍,沒有槍匠的幫助,用一腔熱血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我們抓住的老兵,這些硬骨頭親身經歷過火和血的時代,他們知道癲狂蝶是智人的天敵,但是新時代的人們不知道,如果沒有那種體驗,沒有骨肉分離之痛,沒有奪妻殺子之仇。我們的項上人頭,在如今的廣陵止息看來,就是換來大好前程的道具。」
「無名氏要和廣陵止息爭功勞,是斷人財路殺人父母。」
「托德,不是我要把他們分開——是槍匠的死,讓他們自動離心。」
說到此處,喬治·約書亞只覺得唏噓,這位永生者一直都把槍匠當做值得尊敬的對手,完全沒把戰王放在眼裡,哪怕他被葛洛莉踢爆了腦袋,依然沒把這個女人放在心上。
「或許騎士戰技和師徒傳承的方式方法,能讓無名氏緊緊的跟隨在戰團身邊,讓他們變成一個配合默契親密無間的整體,可是槍匠死了。」
「他是加拉哈德的老師,同時也是各個地方戰糰子弟兵的救命恩人,騎士戰技改變了無數年輕人的命運,正式的課程還有非正式的網絡教習,到地方言傳身教現場演練,這些情誼都牢牢鎖定了槍匠與人們亦師亦友的關係。」
「如今人走茶涼,那些受到槍匠幫助的人們,有許多還不了的恩情,在槍匠身死之後,又有多少人會繼續履行義務呢?托德?」
總管抿著嘴,內心五味雜陳,甚至開始感傷:「頭兒,您說的沒錯,咱們手底下借出去的高利貸,要是有人成功逃帳,那自然是歡天喜地的——哪一天咱們白鯊會又沒了,就從來沒有向死人還錢的說法,那些個賭狗和毒鬼,是絕不會認這筆債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喬治·約書亞哈哈大笑:「這不一樣!咱們本來就在做壞事,高利貸不道德。人們總是對本身就不道德的東西嗤之以鼻,自然不會遵守失德的規矩,哪怕他們自己也要失信敗德,自然會認為欠債不還天經地義。」
托德:「您居然會認為咱們在做壞事嗎?您居然還有良知?」
「知道是壞事還接著干,這才叫壞蛋!」喬治·約書亞給總管倒茶,這叫總管受寵若驚。
[Part②·下頭男]
這位白鯊會的領袖接著說。
「人總是會慢慢的,慢慢的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模樣,這就是時間最厲害的地方。」
「今天我們感謝槍匠,承了人家的情,晚上回去睡覺時憂心忡忡,總覺得要把債務還清,不然就會受到周圍人們的指責和批判,於是恩情就變成仇恨。」
「明天我們要捏著鼻子感謝槍匠,無名氏總在保護我們,可是晚上睡覺就沒有那麼慌張,似乎債務欠得多了,就可以習以為常。」
「後天我們要憎恨槍匠,因為他走了,去了另一個地方。」
「直到有一天,槍匠死了,我們終於如釋重負,有那麼多人欠他的,我要是沒還上這筆債,似乎也不算什麼事,人總是自私的,人總會找到合適的藉口,這是自然界賜給智人的求生手段,是一種巨大的思維慣性。」
「就這樣就這樣,慢慢的慢慢的,這顆太陽熄滅了。」
「傲狠明德也是如此,它把萬靈藥送給人們,仿佛這些治病救人的神物變成了隨處可見的自然資源,是任人採摘的賤貨——從此以後它就要一直維護自己的光環,否則連王位都坐不穩。」
托德連忙說:「您身為長生者的智慧,總是讓我耳目一新醍醐灌頂。」
喬治沒答話,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個辦事麻利也會拍須溜馬的總管。
「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你明明知道的,我真的不喜歡這種刻意討好逢場作戲的下手,你也想選一顆子彈?」
托德連忙說:「不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若是頭領您說完了,我還有事稟報。」
喬治:「講吧。」
托德從衣兜里掏出記事本——
「——不光楊江渡口,飛地碼頭和茂城三區的煙花巷,還有兩家白夫人加工車間,這些地方都被查了。難道說」
「都是我托人做的。」喬治·約書亞坑害自己產業的手段倒是非常厲害,切割分離的速度奇快:「你把這些錢財功勞,都送給廣陵止息。無名氏再要來找麻煩,也是雷聲大雨點小了。」
托德恍然大悟:「哦!這叫金蟬脫殼!死而後生?!」
「咱們可以變成五十五區執政官的稻米地,農場主每個季度都能來我這兒刷點業績。」喬治·約書亞聳肩無謂有恃無恐:「廣陵止息和民兵們回家時有個交代,哪怕是戰王葛洛莉親自來了,她也要先過戰友這關。沒有槍匠作為支點,就沒有地方攻堅隊伍的配合。」
「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這邊,她拿什麼和我斗?她真的能再次把我逼進死門嗎?恐怕這一回咱們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這就是公司的好處,托德,這就是合理合法的好處,白鯊會從來都是在執政官的地方法規範圍內辦事——違法犯罪的可不是我,是我的無數化身,無數爪牙。」
喬治·約書亞笑呵呵的說。
「要記得,女人可以感情用事,男人不行。」
「我把槍匠當做可敬的對手,因為我們無法擊敗他——」
「——自康雀·強尼開始,以佩萊里尼·圖昂為終結。」
「哪怕槍匠死了,他也不是被時間殺死,不是被思想殺死。這個男人是被卑鄙的武器殺死的。」
「他沒有腐爛在泥土裡,而是變成了煙火,死在天上。他本該和我們一樣,是天上的鷹隼,是普通人要仰頭尊敬的神!」
「可是他就這麼落在人群中,心甘情願的做牛做馬。我理解他,我曾經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托德驚訝的看著老主顧——
——他沒想到喬治·約書亞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位頭領如今能因為一句話,就立刻把剛入職的年輕姑娘殺死,只因為不開心,就要草菅人命。
可是這種十惡不赦的人,居然會說.
「我曾經也想成為槍匠這樣的人。」喬治·約書亞重複道:「活得簡單自然,是充滿蓬勃生機的昭昭烈日——去當一個英雄,去幫助別人,去回應他人的求救。」
喬治·約書亞的眼神深邃,又想起南北戰爭時的往事。
「如果沒有人犧牲,就沒有人能結束戰爭,如果沒有一邊倒的屠殺,就沒有另一邊的凜然正義,如果沒有劊子手,就沒有政客上台演講,把總統的花冠戴在頭上。」
「世上弱小的人要遠比強大的人多得多。」
「所以愚蠢的人也比聰明的人多得多。」
「如果要用大多數人的意志,來決定全人類的命運,我就感覺到虛無和羞恥,是徹頭徹尾的反智。」
「我遠沒有佩萊里尼·圖昂那樣機敏狡詐詭計多端,這位智者也栽倒在新時代的車輪之下,倒在科學技術的進步,倒在戰術執行層面,與其說佩萊里尼是被馬利·佩羅出賣,不如這麼講,是槍匠傳授給馬利·佩羅的思想,擊敗了佩萊里尼這頭聰慧的白鷹。」
「能支撐著我活到現在的,只有一個事情——」
「——僅僅只有一個事。」
「分辨傻逼,遠離傻逼,漠視傻逼,利用傻逼,殘害傻逼,屠殺傻逼,千萬不要變成傻逼,不必當第一,比傻逼做得更好就可以了。」
當喬治·約書亞說出這套理論時,一連串的傻逼讓托德笑出聲來。想來那位新人女助理在老闆面前做的傻逼行為,所以才會惹來殺身之禍——喬治·約書亞並不憎恨敵人,反倒是憎恨傻逼。
「頭兒,還有一個事情要向您匯報。」
「就是.」
講到這裡,托德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該怎麼措辭。
「法漢·佛羅多之前給了我一張照片,他找到了一個與大姐大有九分相似的女人。」
他將照片遞交過去——
——喬治·約書亞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不過又立刻回復平靜。
托德猜測道:「這會不會就是葛洛莉」
「不是,雖然很像」喬治仔細觀察著照片,慢慢將照片貼近嘴唇,親了上去:「很像啊很像!」
「但不是她,我沒有心動的感覺,沒有瀕臨死亡的體驗,沒有那種恐懼感——她不是大姐大。」
托德還感覺奇怪呢——
「——頭兒,您以前在大姐大身上吃過虧,為什麼一直對這個女人念念不忘呢?我認為這是您唯一通向傻逼之路的捷徑,要不是您只有好色這點毛病,我也不想去提這個事情。」
「因為她的元質構型太美了」喬治·約書亞在討論XP時非常自然大方,沒有任何猥瑣矯情的地方,就像是在討論國際形勢那樣正式。
「我能擁有幾個強壯的孩兒,可以不用擔心他們的未來,與葛洛莉生下的孩兒們,肯定不會變成傻逼,他們天生就有強健的體魄和廣闊的胸襟,有豪邁的男子漢氣概。」
「你要知道智人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往往是肉身決定了意志和個性,肉身不堅意志軟弱,這才是自然規律。會催生出各種各樣的傻逼。」
「而且我從來沒說過——我現在就要立刻對付這個潑皮娘們。」
「沒了槍匠的無名氏,葛洛莉能堅持多久呢?單靠殺人可解決不了問題。
「她無法擊敗時間,總有一天她會變慢變弱,變得沒有力量,被時間打敗。」
「她是一台戰爭機器,是可靠的戰馬!可是機器和馬兒也需要人來操縱!人來駕駛!需要人來騎乘!」
「在她變老的那一刻,在她最需要幫助的那一刻,我可以讓她重返青春——往往是在這種時候,女人是孤苦無助,最脆弱的時候。」
「她們是一種情緒化的動物,葛洛莉會忘記我之前的所作所為,會慢慢接受我。」
喬治·約書亞是那麼普通,又那麼的自信——
「——歷史是由百分之九十五的男人來創造!這是寫在史書上的鐵律!我從來都沒把這個潑皮娘們放在心上!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男子主義者,她不配當我的對手!」
托德聽了這麼一通普信發言,也是附和著帶過去了,說回照片的事情。
「那麼這位佳麗不是大姐大的話」
「馬上請進二號遊輪!」喬治·約書亞強調指正:「斯文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