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故技重施

  前言: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李商隱

  [Part①·巧舌如簧]

  木德星君慌慌張張衝進觀音洞府,要把假劍送到張貴人手裡。

  可是這老猴子跑到煉丹爐一看,珠珠娘娘面色紅潤,三個頭顱都恢復了精氣神,居然睡下了。

  這養胎煉丹的過程中,最難解決的就是丹毒——

  ——還丹有千千萬萬種,送去珠珠仙子肚裡的元質也分三六九等,帶著眾生雜念。

  薪王煉化自身,求陽神大道的過程,在夏邦鍊氣士眼裡也是一種煉丹。過程中要克服的心魔數不勝數。

  自靈宗六年起,珠珠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旦心神失守,就要陷入半瘋不癲的狀態,每次從噩夢中驚醒,都要體驗一回別人的人生——那感覺好像去了異界,進了黑風鎮裡凡俗草民的身體,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

  歷劫之後,丹火邪毒才慢慢消散,可是它吞下越多還丹,這劫難也就越多。

  鼠郎中沒有辦法,武修文才找到機會,假借治病安胎的由頭,把張從風送到珠珠的床榻邊。

  如果沒有珠珠這個載體來消化丹毒,仙胎就不純淨,帶著萬千生靈的願景訴求,送到皇極鼎里只會誤了猶大的事。

  黃猿一時半會不敢上前,怕打攪珠珠仙子的睡眠。

  它口中念念有詞,只覺得無比神奇。

  「貴人神乎其技」

  「娘娘居然能睡下」

  「還睡得如此安穩,黑風嶺這小廟請來您這尊神仙,是師尊平日裡行善功換來的緣分呀」

  它躡手躡腳走近了細看,珠珠仙子三顆顱腦都返老還童,變回十六七歲少女的樣子。

  「好神通好神通」

  只是下一秒,猴子就笑不出來了。

  它分明看見,張從風緊緊握住珠珠仙子的一條手臂,幾乎十指緊扣。

  「這這這這」

  師母怎會讓一個外人握住手呢?要是師尊見了,恐怕要把御醫當場砍成肉泥呀!

  「使不得!使不得呀!」

  老猴子厲聲嘯叫,表情也變得悽慘恐怖。

  「張貴人!你做甚麼?這也是你能摸的?!」

  江雪明做噤聲手勢,要木德星君閉嘴。

  「珠珠娘娘剛睡下,你不要吵鬧。」

  老猴子冷靜下來,眼中有責怪之意,要追根問底:「貴人怎敢趁著珠珠娘娘安寢,就去握它」

  「你不該問這個。」江雪明打斷道:「你應該問的是,我如何讓它睡下的。你更應該問——它哪裡來的資格,能握住我的手。」

  老猴子渾身一緊,突然叫這霸道蠻橫的氣勢震懾住。

  它心裡想——果真是伺候過皇帝的御醫,來了黑風嶺以後,張貴人依然是不卑不亢,從來沒有低過頭。

  如此說來,聖上要就寢安眠,也得和張貴人十指相扣?

  否則貴人哪裡會講「珠珠娘娘有沒有資格」這個話呢?

  意思就是,他的手,恐怕只有皇帝才配摸一摸了。

  木德星君聰明靈慧,立馬想清楚了這層意思。

  「貴人,您這神通要用手掌來催動?」

  江雪明反問:「不然呢?」

  老黃猿一下子尬住了,也不好接著把醜話講下去,連忙阿諛幾句。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珠珠娘娘能睡下,這是天大的喜事,我的心亂了,失了分寸。」

  江雪明直入主題:「你跑到觀音洞,不是來講這些廢話的。」

  「哦哦」老黃猿先是一怔,心中也奇怪,為何這御醫似乎早有準備,好像什麼都知道。思索再三終於說起虎先鋒刺殺百目的事。

  再一通無用廢話講過,就是把虎先鋒殺百目,百目如何反殺這逆徒的過程當流水帳說了一遍,最後把假劍拿了出來。

  「貴人,這法寶能養胎,趕緊拿去吧。」

  「假的。」江雪明直言不諱,淡然說道。

  黃猿腦子宕機了。

  江雪明敲了敲鐵劍,響起清澈的劍鳴。

  「假的,不過凡鐵,不是百目大王的護命法寶。」

  黃猿:「假的?!可是可是它能劈開仙尊的護身佩劍」

  「你那銅鐵合金的硬度不夠,冶金技術方面哪裡能比過碳鋼算了」江雪明也懶得解釋:「厲害的鐵條劍刃,就一定是百目的法寶麼?」

  「百目魔君使喚它,能喊來域外天魔麼?」

  黃猿恍然大悟:「喊不出。」

  江雪明沒有繼續講下去,等黃猿自己來問。

  木德星君在床邊等候,這猴頭等了一會,要求一個主客禮儀。

  此事如果它先開口,就是有求於人,連著百目魔君都要欠張貴人的情。

  可是張貴人先開口,那情況就不一樣了,是貴人主動把前因後果講清。

  木德思索再三,覺得法寶之事實在太過重要,得問個水落石出才行。

  這頭機靈的老猴子又繞了一個彎——

  ——它一直都明白「繞遠路才是捷徑」的道理。

  「珠珠娘娘知道此事?」

  江雪明:「我一進來,娘娘就要我講故事,故事講得差不多了,我就把這個事情告訴它——它知道前因後果。」

  老猴子這才心安理得,問出正題。

  「方才我和貴人談起丹晨子大逆不道之舉,貴人卻是氣定神閒早有預料」

  江雪明解釋道:「這頭老虎攔在四方土地廟,準備搶金戌的功勞,要把我領走——我和金戌都是醫生,是互相傳道,交流醫術心得的道友。」

  「你知道這算什麼嗎?這是互有師生之誼。」

  「這頭黑虎貪得無厭,不止想奪了頭功,還要金戌跪下來舔乾淨它的鞋子。」

  黃猿瞪大雙眼:「狗膽包天!」

  話雖然這麼說,大家都是同門師兄弟,木德星君哪裡不知道丹晨子的脾氣?它只是想做做表情,博取張貴人的好意。

  「我見不得金戌受辱,於是出來講幾句公道話。」江雪明接著說起故事:「結果這個丹晨子,它變本加厲,差遣倀鬼從荒山野林里取糞便抓毒蟲,一起抹在鞋子上,依然要金戌舔乾淨。」

  「我就想,它哪裡來的依仗呢?」

  「結果它居然盯上了屍魔解魂劍。」

  「它要殺百目,當黑虎仙尊。」

  黃猿不敢作聲,它聽得滿肚子火氣。

  剛剛在洞府門前迎客,它還好心囑咐,把丹晨子放進去單獨面見師尊,沒想到給這傢伙行刺的機會。

  「我本來是給珠珠娘娘養胎,此刻也不能置身事外。它要奪劍,我一個文弱醫生也沒有辦法。」江雪明繼續說道:「於是我就做了一把假劍。」

  「哪裡來的鍛爐和火力?」老黃猿疑惑道:「四方土地廟裡沒有鑄器房呀」

  「我是九界來的。」江雪明隨口胡謅:「你可聽說過九界的鍛器辦法。」

  黃猿是黑風嶺本地猴子,也聽過來往的游商講起九界傳說。

  傳聞中那片大地生活的人們,都有大器械大工坊,一日可煉萬斤生鐵熟鐵,它想像不出具體的畫面,沒有這個概念。

  「神奇神奇」老黃猿嘀咕著:「如此說來,這頭黑心虎攜假劍上殿,不是仙尊的對手!多虧貴人神機妙算!才幫助仙尊化了這一劫!」

  江雪明搖了搖頭:「與人為善,不能叫功德。」

  黃猿又是愣了一會,它根本就聽不懂這御醫的話——

  ——這事兒要是放在本地妖怪眼裡,那就是飛黃騰達的機會。

  用大白話講,上小學三年級的小妖怪突然拿了全黑風嶺渾元造化功的頭獎,到了自家妖洞都不進門,恨不得騎在父母頭上繞著整個山脈轉三圈,拿著大喇叭循環播放七天七夜。

  可是張貴人居然說「不能叫功德」?

  這層次,這境界,這他媽才叫京城人。

  江雪明:「而且能不能叫功勞,不是我說了算的——黑風嶺兇險,百目大王事後追究起來責任,我和金戌都害怕。」

  「我們既沒有本領攔住這頭老虎,也沒有提前通風報信。」

  「這已經是知情不報,無力殺賊的大罪。」

  「事到如今,我只想求個平安,至於功勞不功勞的,你得去問珠珠娘娘,它點頭同意,這才是功勞。」

  [Part②·壞得很]

  黃猿眼睛都亮起來了——

  ——也難怪張貴人到了百目洞府門口,立刻腳底抹油跑去觀音洞。

  為了撇開罪責,這位御醫是第一時間就往娘娘枕邊吹風,只怕百目大王把事情做絕了,到了氣頭上,連著金戌和張從風一塊殺了。

  它的腦子轉個不停,又想起張從風在洞府門前特意提起法寶之事,恐怕是想暗中傳信卻無能為力,可惜我這個猴腦子想不明理不清——居然把丹晨子當成自己人!

  既有真情實意,又有城府心機。一副俠肝義膽菩薩心腸!

  這是木德星君要主動討好,主動倚靠的真貴人呀!

  黃猿立刻問:「真劍就在貴人手裡?」

  江雪明從座下醫生包旁邊取來真劍,打開布包。

  「一直都在我身邊,就藏在丹晨子眼皮底下——它得了假劍喜不自勝,完全沒有想到我敢騙它。」

  黃猿捧著真劍細看,頓時咋舌稱奇:「貴人好膽識!是巨山崩於身前而面不改色!是英雄豪傑!」

  「別笑話我了。」江雪明說道:「珠珠娘娘離不開這法寶,能夠睡下,憑這法寶克害七分丹火,我的醫術才能滅掉剩下三分邪毒。」

  黃猿聽見此事,連忙將寶劍送回床榻邊,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江雪明心念一動,芬芳幻夢解除能力,原本「慈眉善目」的珠珠仙子,臉上漸漸起了慍怒煩躁,即將醒過來了。

  「禍事了!禍事了」木德星君連忙跪下:「都是我頑皮好奇,攪了娘娘清夢」

  這個時候,江雪明徹底鬆開手。

  木德星君就感覺偌大的丹爐房室中,本來有一股安心凝神的清淨香氣,那都是芬芳幻夢的靈壓,此時此刻變回珠珠仙子肚腹中仙胎的怒氣怨氣。

  人面蛛翻了個身,又和最初面對江雪明的姿態一樣,八臂八爪齊齊對準外人,做足防備姿態。

  珠珠看清這猴頭的樣貌,完全醒來放下戒心,六隻眼睛骨碌碌的轉了好一陣,似乎是夢裡太美好,睡得失了神智。

  「貴人,扶我一把」

  江雪明不敢動手:「娘娘要起身?要我說還是躺著好,別動了胎氣。」

  「來扶我一把嘛。」珠珠嬌嗔道:「我這一覺睡得神清氣爽,有些力氣。幼時老母親就說我好動,是個坐不住的野娃娃——你就扶我一把。」

  這老妖婆哪裡是想坐起來,用個直觀點的說法,就和住院部里的老色鬼瞧見漂亮小護士一樣,沒病喊病而已,要再去摸一摸張醫生的手。

  江雪明私底下朝木德星君使眼色——

  ——木德立刻心領神會。

  「娘娘!百目大王差我送寶劍來!那丹晨子」

  「知道了」珠珠不耐煩的拖著長音:「知道了!~知道了!~都講過一遍了!~張貴人都和我說過了!~」

  「看門的窩囊廢,哪裡是我夫君的對手?」

  「木德我問你,可見我夫君受傷了麼?」

  木德星君應道:「毫髮無損!八面威風!」

  珠珠立刻說:「倒要感謝張貴人略施小計,用一把破銅爛鐵,就叫這逆徒現了原形。只是可憐玉真孩兒,風裡來雨里去的,丹晨子這個叛徒卻能領個守門的閒職——我要找夫君討個說法,你立刻喊百目來!」

  玉真身亡的消息傳不到黑風嶺來,珠珠也想不到,身邊的張從風就是殺它義子的元兇。

  黃猿聽見珠珠娘娘的傳召說法,立刻應:「不妥吧?」

  珠珠自信自傲:「有何不妥?我有仙胎附體,法寶也在床下,張貴人還在我身邊哄我入睡,一年也難得幾次清醒,正是功力鼎盛之時,你怕我夫君失了智?要傷我?可是它有這個本領麼?」

  死人要比活人好,贗品能贏真法寶——這就是江雪明想看見的結果。

  接下來的操作就更簡單,雖然說聖鬥士不會輸給同一招。但是對付不同的聖鬥士,一招就足夠了。

  黃猿恭恭敬敬退出去傳令,要把這個消息,把整個故事的前因後果講給百目大王聽。

  在這個空檔,江雪明乖乖聽令,戴上手套握住人面怪蛛的手,半推半就的把珠珠扶起來,連左右服侍的小妖怪都不見,正是講悄悄話的時候。

  珠珠娘娘不再矜持,開門見山。

  「你幫我夫君,還要幫我,這是大功一件,佛雕師給你什麼好處?」

  江雪明:「他留我一命,允我去京城面聖,我也想去太醫院,繼續求學深造。」

  珠珠娘娘接著說:「這一雙如花似玉的手,這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如此好皮囊,如此好本事,不如留在黑風嶺?」

  江雪明立刻慌張起來:「佛雕師許過這個承諾難道」

  「呵」珠珠動了私心,三張嘴巴一起輕笑道:「佛雕師算個什麼東西?夫君得了真法寶,要留你在黑風嶺,他敢說什麼閒話?為你一個普通凡人撕破臉皮麼?」

  江雪明頓感絕望,面容枯槁:「娘娘一定要留下我?」

  「你從九界來。」珠珠娘娘伸著懶腰,隨口說道:「自然是見過榮華富貴的,看不上我這小廟,我也理解。」

  「可是形勢比人強,進了我的洞府,能不能出去你說了不算。」

  「不如這樣」

  珠珠娘娘低聲說——

  「——我懷仙胎有功,靈光佛祖一定寵我。」

  「等夫君來了,我便教唆他去殺佛雕師。」

  「百目心性駑鈍,肯定管不住這禾豐鄉親,我與靈光佛祖舉薦,就由你統領這黑風鎮,做下一個佛雕師。」

  「生下仙胎之後,我能配兩個夫君,你要是害怕,我拿住百目魔君的真法寶,它抱著贗品假劍傻樂呵——從此東食西宿,過神仙日子。」

  「你到了上京,靈光佛祖再來幫你,前途無量呀」

  江雪明聽了連連搖頭。

  「這恐怕不好吧」

  如果他直接拒絕,說個「不好」,珠珠娘娘也會生氣——地頭蛇的脾氣,江雪明是見得多了。

  但是後邊加了一個「吧」,這個小小的尾巴,就像一道魔咒。

  珠珠已經等不及了,在夢裡體驗了一把快樂人生——它恨不得百目馬上飛來,再逮住蜈蚣夫君的脖子,灌它一肚迷魂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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