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小會，又舉行了一次『家宴』的楊老闆，像是卸下了肩頭一半的重擔，走路的步調都變得十分輕盈。
當然，他的步調之所以如此輕盈，跟這顆星球只有零點六二個標準的重力加速度有著不可忽視的關係。
整個家宴時間，布萊就靜靜的在旁邊等候；
一直到楊洺發現，布萊似乎有想跟自己單獨聊聊的意思，這才招呼布萊一起離開餐廳，漫步在宛若茂密雨林的城市上空浮島。
從這裡朝遠方望去，分成了十二層的地下金屬都市，在空間上近乎無限延展。
「老闆……主人。」
布萊的投影發出了由心的感慨：「這裡真壯觀。」
楊洺笑道：「機械文明的強大之處，大概就在於這種無限增殖的能力……你想跟我聊點什麼嗎？」
「是的主人。」
布萊斟酌著用語：
「我主要是想跟您聊一聊，您接下來的行動，您似乎已經做了一些讓我感覺很不安的決定，我擔心您的人身安全。」
楊洺笑道：「你多想了，布萊，我對利維·謝爾曼沒有什麼懼意，也沒有太強烈的敵意。我最擔心的就是法亞人會突然把我搞走，因為我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們的遊戲平衡。」
「法亞人不是嚴格遵循規則嗎？」
「任何文明的底線和原則，都是靈活的。」
楊洺正色道：
「法亞人能走到五點五級文明的程度，必然是有他自身的過人之處，他們制定規則的時候，也必然預想了絕大部分的可能性。
「我們必須承認，如果威脅足夠大、或者利益足夠充分，那法亞人甚至可以修改他們的規則。
「跟法亞人打交道，這些是我們必須思考的。」
布萊點了點頭：「您真的要去除掉利維嗎？」
「看情況吧。」
楊洺靠在欄杆上，看著不遠處走過的一群剛出場的機械女僕，有點好奇這些機械女僕接下來會銷往哪裡。
楊洺道：「如果戰事不利，我就去弄他，如果我們能正面擊潰利維艦團，那我就可以省點心了。」
「正面擊潰利維艦團的難度已經足夠大了，」布萊泛起了濃濃的無力感，「然而，帝星巨大機甲才是真正的難題。」
楊洺笑道：「那玩意確實嚇人，可躍遷的恆星炮，暗星缺的，其實就是能制衡它的東西。」
布萊問：「如果它出現，我們該怎麼辦？」
楊洺略有些沉吟。
布萊似乎已經得到了答案。
主人暫時沒有應對帝國巨大機甲的辦法。
布萊滿臉歉意地道：「主人，抱歉讓您心情受影響了。」
「這算什麼添堵，這是客觀事實罷了。」
楊洺笑道：
「車到山前必有路，原本我還寄希望於策反理，因為理遭受了利維的迫害嘛。
「但後來我看到了理和利維的女兒，一個獨立的機械思維體，我頓時明白了。」
「您洞悉了什麼？」
「理在最後的底線上，是不會背叛利維的，」楊洺道，「否則這個小思維體就不會誕生。」
「好吧。」
「你不用擔心，」楊洺道，「我們大不了就是直接跑路，只要我沒有道德感，道德就約束不住我。」
「您說笑了。」
布萊輕聲道：
「您能如此束縛暗星，已經是極其難得的人格品質，更不用說，您一直懷揣著偉大的理想，並一直在為此不斷努力。」
「行了行了，別吹捧我了。」
楊洺眯眼笑著。
布萊道：「還有一件事，我想徵得您的同意。」
「伱說。」
「我是超改者，您應該知道，」布萊輕聲道，「現在帝國內部正混亂，帝國升維實驗室很可能會提前拿我們進行一次集體實驗，然後把資源集中到帝國內部，我到時候必然會反抗他們……這恐怕會影響到您的計劃。」
楊洺看向布萊：「消息可靠嗎？」
「可靠，」布萊苦笑了聲，「我為帝國做了這麼多，帝國卻連協議中許諾給我的存活年限都要縮減，這讓我感覺無比糟糕。」
楊洺道：「布萊，你完全可以自己安排，包括隨時宣布叛變，趕去你的老隊長那邊，這都可以。我也會讓律時刻盯著你那邊，隨時幫你脫離困境。」
布萊問：「我可以嘗試去控制一部分帝國的高層官員嗎？」
「如果你能做到的話，」楊洺道，「你的行為只要是出於自保，我是完全能夠理解的。」
布萊面色凝重地點點頭：「我相信我可以對他們產生一些阻力，主人。」
楊洺有點欲言又止。
他其實很想讓布萊跟自己的終結者打一個配合。——超改者的突然叛亂和終結者的全面打擊，可以癱瘓掉整個謝爾曼帝國的上層軍政體系。
假如布萊自身安全如果都無法保證，這個配合倒也沒必要勉強實行。
「布萊，」楊洺道，「活下來才能繼續發揮價值。」
布萊似乎有些觸動，站在那愣了一會兒。
楊洺背著手繼續前行，欣賞著這個新建成不久的地下都市。
布萊遠遠地鞠了個躬，投影漸漸消散。
……
謝爾曼帝國，帝星。
『落風。』
已經連續兩個銀河日沒睡的黛芙妮，穿著一身寬鬆不沾水睡裙，躺在三米寬的浴池中。
她身後跪坐著兩名侍女，正為黛芙妮準備助眠的食物。
黛芙妮閉上雙眼，嘗試著自己入睡，但腦海中的信息太過雜亂，一種無形的壓力不斷轉化成焦慮感，讓她根本無法入睡。
這種焦慮感，來自於她過去這幾十個銀河時的調查。
關於落風，她發現了很多蹊蹺的地方。
突然變得如此強大的落風同盟，擁有著如此多，讓帝國常規軍力都無法應對的強大科技，出現飛躍式提升的無人機戰術，查不到在哪建造的自走行星炮……
黛芙妮不可避免的產生聯想。
那個人的古代科技，以及那一直沒有被帝國調查到的，白色幽靈背後技術團隊……
她的漢頓對帝國的態度突然轉變，對帝國的內部矛盾施加強刺激，甚至不惜走到帝國的對立面。
如果把最近的這些大事件製作成一個時間表，一切就變得更加清晰。
白色幽靈被炸引發帝國的內部動亂；
帝國為壓制動亂轉移矛盾對新聯邦開戰、並準備吸血各附屬國；
各附屬國國主抵達金蓉星然後出現金蓉星事件、各附屬國趁機宣布獨立；
落風帝國宣布獨立並改制，帝國無法抽出太多兵力鎮壓落風，而落風同盟用早已準備好的全新科技力量擊潰了帝國……
這背後都有一股不屬於銀河系四大強國的神秘力量，這股力量的典型操作就是全面引導輿論。
白色幽靈是怎麼一步步建立名望的？答案很簡單，憑藉官方無法關閉的直播流。
這裡面真的不存在某種內在關聯嗎？
為什麼？
一切都是剛剛好，一切銜接如此流暢。
黛芙妮回想著她與漢頓相處的每個細節。
她有時候能在他清澈的眼眸中讀出很多信息，感受到他背負的沉重壓力；
而現在，黛芙妮覺得，漢頓的這些壓力並不都是來自於先行者。
或許還有落風。
「殿下，您可以用藥膳了。」
「先不用，」黛芙妮道，「你們都出去，讓我自己獨處一會兒。」
「是。」
兩名侍女款款起身，快步離開。
黛芙妮在水面撈起了自己的入網終端，隨便檢索了『落風』和『白色幽靈』的關鍵詞，慢慢翻了幾頁，手指突然僵在那。
白色幽靈曾支援落風對抗新聯邦，這是白色幽靈最早的活躍記錄；
白色幽靈的起源，源自於新聯邦中情局起的『代號』，那段時間剛好是落風與新聯邦在持續交鋒。
黛芙妮緊緊抿住紅唇。
不，他是先行者，先行者的訴求就是投靠強大的政體，給先行者的母星提供容身之地……強大的落風同盟同樣可以完成這個使命！
落風同盟強大的科技；
白色幽靈神秘的技術團隊；
還有……
黛芙妮連續幾次搜索不同的關鍵詞組，一點點支離破碎、不成邏輯的信息，穿透她的雙眼，鑽入了她的腦海。
黛芙妮猛地站了起來。
她扭頭就要離開浴池，但她剛要邁步又頓住腳步。
黛芙妮慢慢地坐了回去，眼神有些空洞，愣了好一會，才將入網終端拿到手中，清除了所有的搜索記錄。
真是這樣，又能怎麼樣？
又能改變什麼？
她有直接的證據找他對質嗎？
落風謀求獨立的舉動，相對於帝國的所作所為來說，是絕對正當的。
他就算是落風同盟幕後的存在，那也……
黛芙妮略微有些暈眩，連續兩天不休息，身體已經開始超負荷。
她突然想避開這一切，去找一個沒人的角落，去薩卡星，去他的府邸中，坐在撒滿了恆星光的花園，靜靜等待他出現在花叢後，對自己說一句『我回來了』。
嗡、嗡——
整個房間突然出現的震動，讓黛芙妮幻想的畫面直接破碎。
她下意識抬頭看向天花板，尋找著震動產生的來源。
地震？帝星也會地震？
皇帝的寢殿中。
正在舒服享受侍女按摩服務的老皇帝，同樣被連續的震動所晃醒。
他本來還以為是侍女在抖動，正想著如何懲罰一下她們，不遠處的復古音響就傳來了惶急的呼喊。
「陛下！帝衛系統啟動了！」
老皇帝直接坐了起來，眼底一片喜色。
「快！去發展神教那邊！」
……
暗星六號基地。
「老闆！緊急情況！」
剛洗好澡的楊老闆，扭頭看了眼水床上的美麗身影，嘴角微微抽搐。
可真是會挑時候！
米米莉剛換上了一套少女感十足的可愛裝扮！
楊洺不用問都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理啟動了？」
「是的老闆！」
律的嗓音快速又清晰：
「我同步檢測到了理在帝國網絡中甦醒以及利維艦團的啟動！
「有些奇怪的是，帝星巨大機甲有啟動的跡象，但震動了三十多秒又停住了。
「理此刻已經完全接管了帝國網絡，拉布多被理趕到了一個狹窄的角落。
「此刻，謝爾曼帝國所有的軍艦已在理的調度下！
「新聯邦方向，帝國全艦已完成同步協調，他們似乎要對只是做做樣子的新聯邦發動全面攻勢！」
楊洺忙問：「落風邊境外呢？」
「暫時沒有檢測到帝國有增兵落風的跡象。」
律沉吟幾聲：
「但……利維艦團在朝著兩個方向集結，一個是新聯邦那邊，一個就是我們這邊，百分之二十是朝新聯邦，其餘都在朝落風邊境匯聚。」
楊洺：……
理可真瞧得起他們。
不對，這裡面有些反常的地方。
楊洺烘乾身體，給自己套上了浴衣，在浴室門口低頭思索。
米米莉發現了楊洺的異常，她乖巧地把自己藏去了薄被中，免得她叔叔會分神。
楊洺道：「讀取拉布多的核心數據，看看有沒有高價值的信息。」
「已經在做了，按理說，理應該會刪除掉那些敏感數據……老闆！拉布多的記憶是完整的！他竟然真的抵達了光明之都！好多信息！」
「弄成視頻投放給我！」
「需要大概二十分鐘，部分信息需要解密！」
「趕緊弄！」
楊洺看向米米莉，歉然的笑著，快步沖向了衣櫥。
「所有暗星艦隊同步啟動，進入預定區域，準備伏擊利維艦團！」
「是！」
「米米莉，帝國那邊要發動總攻了，我可能要先趕過去……」
「叔叔加油！」
米米莉溫柔地笑著：
「如果能讓我在你身邊做個戰鬥助理，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不不，」楊洺道，「在我的家鄉，保護愛人是男人奮鬥的動力。」
米米莉無奈道：「我並不需要誰保護我。」
「但在我這，就是這樣，我不想讓你去最前線。」
「你這是極端落後的男權主義思想。」
「確實是，但有問題嗎？」
穿戴整齊的楊洺走到床邊，低頭扭了扭米米莉那滑嫩的臉蛋，輕聲道：
「照顧好你父親，必要的時候保護好愛蜜莉雅，利維艦團已經出現，誰都不知道戰爭會走向何方。」
「嗯，這些交給我。」
楊洺轉身想走，又被米米莉拉住，兩人在床邊擁吻著，但也只能溫存一兩分鐘。
利維艦團的行進速度，比謝爾曼帝國常規艦團要快很多，他這個主帥必須儘快抵達前線。
十多分鐘後，楊洺乘坐的重型戰列艦再次啟航，艦船上的機械思維體已盡數歸位。
這艘戰列艦接入了落風同盟的指揮系統。
落風同盟所有軍事力量已完成集結。
除卻必要的地區防禦力量，總共十一門自走行星炮分成了明暗兩個梯隊；
早已準備就緒的暗星主力艦團，開始在落風邊境投放隱形牽引船；
自由合眾國、古埃爾聯盟的支援軍隊，都已經接到了謝爾曼帝國即將發動總攻的提醒，他們的艦團會在半個小時後，同步出現在落風同盟邊境附近，共同面對謝爾曼帝國。
這不只是落風同盟生死存亡的一戰，這也是近百年來，最有希望擊潰希爾曼帝國霸權的一戰。
不過，還是有個老問題——這兩家的艦團如果遭受的損失太大，他們大概率會直接脫戰，不會為落風流太多血。
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切實掌握的實力。
律的四維空間中，『打工人』分身的數量比此前提升了三倍，這代表律已經啟動了自己安插在泛銀河系所有區域的算力伺服器。
楊洺所在的戰列艦，還未抵達第一個引力平衡區，律已經把拉布多那邊得到的信息做成了第一視角視頻，投放到了楊洺的腕錶中。
律還給它取了個名字。
《小拉布多的光明之都歷險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