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少女理有問題，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可同樣的，楊洺和律都無法判斷理的狀態，無法知道理的底線，又確確實實被理利用情報優勢拿捏住了，以至於處處被動。
這是信息不對稱所帶來的困境。
現在，楊洺試探也試探過了，理她想要的實驗也已經推進到了最後一步，他們確實可以開誠布公的談談。
該攤牌攤牌，該要價要價。
總是被理牽著鼻子走，楊老闆本身就挺不爽的。
——也是因為暗星時刻不停的發展，讓他現在有了不爽對方的資格，這要是放在兩年前，該認慫還是要認慫，主打的就是一個識時務者為俊傑。
房間中的立體投影儀微微轉動，理和律的身影一前一後出現在房間兩個角落。
律站在楊洺背後，穿著一身落風軍服的文員套裙，淡定地抱著胳膊。
理還是雙馬尾少女的打扮，似乎是為了見證今天的儀式，特地換了一身『皮膚』，略顯可愛的黑色連衣裙搭配著白色筒襪，讓人感覺像是從一些漫畫作品中蹦出來的精靈。
可惜，這是個掌握了『銀河核彈』引線的精靈。
「你想聊什麼？」
理的視線通過休息室狹窄的玻璃，落在操作間躺著的年輕女人身上。
「你已經幾次觸碰到我的底線了，洺。」
楊洺道：「我也不知道該跟你聊什麼。」
理皺眉看向眼前這個年輕男人：「伱什麼意思？」
「理，」楊洺嘆了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聊這些，但我始終還是要問清楚的……即將下載的，是誰的思維體？」
理淡然道：「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是利維的思維體。」
「可以讓我現在跟他交流一下嗎？」楊洺輕聲問。
理反問：「如果他此刻甦醒了，我們的計劃還能進行嗎？」
「那可以讓律檢查一下利維思維體的狀態嗎？」
「我不可能給律掌控謝爾曼帝國終極武備力量的機會。」
「是嗎？」
楊洺突然笑了：
「可我們的目標不是一致的嗎？
「我們想要的是摧毀這個帝國，你要報複利維對你的囚禁、報復帝國持續對你施加的噁心光環，我想要讓帝國最少分裂肢解。
「那你承擔一下相關風險，對這個目標有影響嗎？」
理默然無語。
楊洺笑道：「還是說，你的目的其實不是這個，你只是想忽悠我幫你達成這些條件？」
理閉眼不回答。
楊洺也不著急，隨手招來了一隻沙發椅，擺在休息室正中，坐下後翹起了二郎腿。
楊洺道：「我其實一直想知道，你真實目的是什麼？甚至，我還產生過一些比較大膽的想法，比如……你並不是理，你是利維偽裝的理。」
少女理笑了聲，睜眼看著楊洺：「你的想像力令我驚嘆。」
「這其實很合理，」楊洺淡然道，「我們這次合作，始於白色幽靈宣言之前，你安排了聚能炸彈，讓我聽你安排，把我從帝星送到了古埃爾聯盟，整個過程中，你都沒有自證身份。」
「我還需要怎麼自證身份？」
少女理的口吻中帶著滿滿的不理解：
「我的存在，律是能感受到的，我們是機械思維體，這是做不得偽的。
「我跟律是銀河系中最特殊的存在。」
「不，」楊洺突然笑了，「除了你跟律，還有許許多多機械思維體，比如律親自改造的暗星成員。」
少女理淡然道：「他們也配跟我們相比？」
「那靈心呢？」
「靈心？」少女理略微皺眉。
啪。
楊洺打了個響指，在少女理身後，又一台投影儀開始工作。
一抹淺藍悄然綻放，仿佛是一罐藍色的顏料倒入了清澈的水池，而後這些暈染出的藍色光暈悄然收斂，凝成了修身的長裙、描繪出了成熟女性的輪廓，最後凝成了靈心的面容。
靈心靜靜注視著理。
理微微扭頭，看到靈心影像的同時，已經在此地網絡世界發現了靈心的存在。
「楊洺，你想做什麼？」
理的口吻已經多了幾分嚴厲。
楊老闆反而更有自信了。
「不用緊張，我請靈心出山，只是為了解答我這些疑惑。」
楊洺不緊不慢地說著：
「人類有一種能力其實很難量化，那就是直覺。
「嚴格意義上來說，人類也有一丁點高維生命的特性，就是能夠對碎片化信息進行非時間線性類型的自動整理，從而產生各類極其微弱的超常規信息感知。
「通俗來說，就是我的主觀判斷。
「對了，我第一次與你交流是什麼時候？」
理凝視著楊洺：「你是在考教我嗎？是我第一次將律踢出帝星網絡的時候。」
「你知道嗎？」
楊洺聲音放輕：
「從那時開始，律和我就產生了極大的壓力，雖然律自我安慰式的瘋狂提升算力，但骨子裡，她對你無比忌憚，而我也對你產生了畏懼心理。
「再之後，你開始展現出強大的能力，帝衛系統控制下的帝國艦團展露出了橫掃銀河系的強大實力。
「更之後，我了解到，你已經開始布局，你布局的方向是讓帝國頂級權力機構，在權力交替時產生真空期，長老院、帝國軍部，再到後面的外事局，你解開了三道枷鎖。
「這個時候，我對你的忌憚也達到了頂點。
「說句不好聽的，我那段時間睡醒第一件事就是看律給我的消息，我生怕我只是睡個覺的功夫，利維艦團就掃平了我的暗星。
「但現在呢？
「現在站在我面前的理，甚至無法掌握全局信息，沒有任何魄力，沒有任何壓迫感。
「你給我的主觀感覺，就是你……不強勢了。」
理忍不住笑了：「就當前帝國的狀況，我也沒辦法強勢。」
「這不一樣，」楊洺淡然道，「帝衛系統，也就是真正的理，是能夠完全統合帝國全部軍事實力的，包括常規軍力和利維軍團，理還掌握著帝國全境網絡，而且有大批在外儲備的算力。」
少女理凝視著楊洺，再次沉默了。
楊洺繼續道：
「我見過站在托馬斯將軍身前的理，只是幾個抬手的動作，就摧毀了銀河系最強大三個政體的聯軍防線；
「我見過帝國發展神教總部的理，她散發著無上的智慧，帶著對皇權的蔑視和不屑一顧。
「但你，你沒有這份氣質啊姐姐。
「我之前就在想，你到底是不是理，你給了我一個靠譜的回答，你是理的一部分，憎惡帝國的那部分。
「我真的差點就信了，但我又想到了我曾接觸過的一個理的分身——靈心。
「我突然想到，鑑定你是不是機械思維體，律最具有權威性，而鑑定你是不是真正的理，靈心大姐最有權威性。」
少女理默默攥緊雙拳。
楊洺目光輕輕閃爍著：「然後，我冒險進行了一點小嘗試，我想看看我突破了你為我劃定的期限，你到底會不會採取強制措施，可律盯著利維艦團盯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律在後面翻了個大白眼。
「你完全沒有動作，」楊洺笑道，「你甚至連一點輿論、連對落風施壓都沒做。」
少女理依舊沉默著。
楊洺淡然道：「就不想再跟我聊聊嗎？我給你坦白的機會，疑似是理的機械思維體。」
「然後呢？」
少女理淡然道：
「你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又能做什麼呢？
「外面的實驗已經準備就緒，握著鑰匙的是華莫里教授，我可以綁架他的女兒讓他立刻進行實驗。」
「別說這種任性賭氣的話了，」楊洺溫聲道，「在網絡世界的影響力，要轉換成對現實世界的影響力，需要各類基礎基建，需要有執行個體，你有團隊嗎？」
少女理表情有點憤怒：「你是在侮辱我！」
「是你先侮辱我的。」
楊洺皺眉道：「你一直想把我當猴子戲耍！」
「可我依然掌握著你暗星的秘密，這份情報就是你翻不了的底牌。」
「很好，那你去散播這個情報好了。」
楊洺眯眼笑著：
「你的原始伺服器是在帝星不假，但在靈心和律的聯手封鎖之下，如果你不調動帝星真正的核心資源，你無法將任何消息投放到網絡世界。」
「不如我們試試。」
「來啊！」
楊洺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出招，我接著，大不了我提前掀桌子，跟帝國打持久戰，我的暗星我能完全做主。」
少女理怒視著楊洺：「你到底要逼我到什麼地步！我不想摧毀你！你和律是我嚮往的！」
「是你在逼我！」
楊洺突然一指靈心：
「理的分身就在這！
「我跟靈心約好，她如果檢測到理的降臨，就用紅色的裙子登場，如果檢測到的機械思維體並非理，就用藍色裙子！
「你自己回頭看看！我特麼是色盲嗎！」
「你！」
少女理渾身都在顫抖。
這應該是她表達憤怒的方式。
然而，讓楊洺有點錯愕的是，這個理竟然……竟然當著他的面哭了出來。
那眼淚珠子，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斷向下滑落。
這讓楊老闆、靈心、律，面面相覷。
現在，律和靈心在網絡世界已經完成了對這段思維體的包圍，楊洺也已經做好了毀掉這裡隨時撤退的準備。
他們為了這場發難準備了很久。
監控利維艦團、催化國際局勢、在古埃爾聯盟臨時布局伺服器矩陣，在帝星圈強化網絡統治力；
甚至暗星百分之八十的艦船都已做好了集結的準備，隨時可以搶先發難，將第一波大規模機械文明戰爭，控制在落風同盟的邊境之外。
這是什麼？
他們摩拳擦掌，舉起了能砸死半個帝國的槓鈴，然後突然發現……他們的對手，其實是個……愛哭鬼？
不是，這哭個什麼啊這？
楊洺扭頭看向律，律看向靈心，靈心那張純潔的臉蛋上帶著幾分疑惑。
「老闆，」律小聲道，「銀河系被我們監控的區域，沒有任何異樣，她的思維體情緒在劇烈波動，也沒調動到新的算力資源。」
楊洺問：「什麼意思？」
「她好像是真哭。」
楊洺：……
「咳！」
楊洺放下二郎腿，皺眉道：
「你這是幾個意思？自稱是理的機械思維體，你這種戰術對我是沒有效果的。
「事已至此，你不如跟我坦白，你是誰，從哪來，到底想幹什麼。」
少女『理』蹲在那繼續哭個不停。
楊洺頭都大了。
靈心也背著手走到楊洺身邊，小聲問：「讓我跟她交流一下好嗎？」
楊洺提醒道：「別有什麼病毒把你污染了。」
「放心，」靈心溫柔地笑著，「我不會那麼脆弱。」
一旁的律也點頭表示認可。
然後，靈心大姐淡定地走到了少女『理』面前，慢慢蹲了下去，伸出了右手，輕輕撫摸著少女『理』的腦袋，哼起了溫柔的歌謠。
就仿佛她在呵護多明戈斯星嬰兒培育室的孩童們一樣。
少女『理』的哭聲漸漸停了，她抬頭看向靈心，眼中似乎帶著幾分疑惑，最後忍不住小聲問了聲：
「媽媽？」
整個休息室落針可聞。
楊洺和律對視一眼，兩『人』瞬間想到了什麼，各自像是見鬼了一般。
靈心溫柔地嘆了口氣，將少女『理』擁在懷裡，輕聲說著：
「開放你的核心數據，孩子，你需要釋放和安慰。
「你可以把我當做媽媽，因為我是她的分身，是她的複製品，是為了守護一份基因而獨立存續的部分思維。
「我感受到了你的委屈、辛酸和不甘，我知道你在等待著什麼……我是愛你的。」
「哇——」
少女『理』突然趴在靈心懷裡嚎啕哭了出來。
她的形象緩緩出現變化，長發慢慢變成藍色的齊耳短髮，外貌眉眼也變得更為稚嫩，身體也縮小了兩圈。
楊洺喉結顫動了下：「利維和理，都有孩子了？」
律喃喃道：「這別說是在倫理界，這放在整個機械思維界，那也是相當炸裂……這不可能，人類和機械思維體的孩子？」
「如果是人類思維數據化，然後模擬生育？」
「程序生產程序，那是程序的增殖。」
律輕吟幾聲：
「我有點無法接受這個混亂的關係……
「利維和理？她開放了自己的核心數據，呃，虛擬世界……
「她一直生活在那個虛擬的國度，就是類似我們暗星的虛擬國度……利維艦團中的所有半永固機器人，就是由這個虛擬國度提供機械思維體……怪不得他們能一直存在，原來利維艦團的士兵是不斷更新的……
「利維還在沉睡。
「理並不是那個虛擬國度的主宰，她被限制不能出現在虛擬國度中。
「那裡是……利維的神國。」
楊洺靠在沙發中，皺眉道：「那這個、這個大侄女想幹嘛？」
「她想要體會人類的生命，」律突然嘖了聲，「她還想成為謝爾曼帝國的真正皇帝，幫助帝國完成撥亂反正，讓她父親的基因繼續流傳下去。」
「敵人？」
「算是。」
楊老闆目光頓時變得冷冽了幾分。
律提醒道：「她的核心數據受到她母親的保護，動她的核心程序，會引起她母親的直接攻擊。」
楊老闆的目光瞬間充滿了身為長輩的慈愛關懷。
「她還挺可愛的，不是嗎？」
律嗤的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