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南號艦橋。
幾道身影圍在被隔離罩封閉起來的機器人頭顱旁。
再次換上了寬鬆維修服的026小聲嘀咕：「老闆，就是它製造了這場騷亂？看著就跟普通的管家機器人差不多呀。」
米米莉抱起胳膊：「這是個心理變態的機器人，他把你抓住後，一邊要求你對他發布照顧你的命令，一邊又安排女僕機器人毆打伱。」
米米莉已經換上了楊洺的家居服——她之前衣服已經破損，而且連續穿了十天，已經被扔進了粉碎機。
這件白襯衣和大褲衩，讓她看起來更顯纖瘦；
她那擁有流暢線條的腰身，在襯衣的輪廓下若隱若現，濕漉漉的酒紅色長髮隨意披散，宛若星空寶石般的眼眸閃耀著幾分光亮。
律在旁嘀咕：「這難道是一種馴服？機器人核心規則就是不能傷害人類，他難道是要馴服人類？」
「不是馴服，就是單純的虐待，」科列夫背著手，小聲嘀咕著，「他修改了女僕機器人的外圍邏輯，讓她們把擊打這種方式，當做了一種對人類有益的鍛鍊。」
科列夫嘆了口氣。
律面露恍然，對一旁坐著的楊洺解釋道：
「老闆，雖然如今的機器人生產公約，已經圍繞機器人三守則已經打了很多補丁，但最大的漏洞，還是在於機器人的認知局限性。
「修改機器人的認知，就能讓它們作出自以為保護人類、實際上是傷害人類的舉動，這是很多人做過的試驗。」
楊洺笑道：「你看，說到底，機器還是不太靠譜。」
律笑道：「這些只是由程序衍生出的仿生思維，並非真正的機械思維體，他們引發的智械危機通常只是小範圍、低烈度的，而成熟的機械思維體都有明確的自我定位，就算攻擊人類，也不能算到智械危機的範疇，而是文明的戰爭。」
「你這就有點強詞奪理了，律，」楊洺語重心長地說著，「我們必須充分認識到這些問題的嚴重性，未來才能讓機械思維發揮更多作用。」
「是這樣，」律嘆聲道，「每當發生智械危機，都讓我有一層憂慮感，之前那次、現在這次，好像都是因我而起。」
米米莉不解道：「為什麼？二號你怎麼了？」
「我是律。」
科列夫皺眉道：「哦，對了，我們的飛船，還有莫莉！」
「放心，已經拖回去了，莫莉現在也在往回趕，」楊洺笑道，「回到落風后我們就能跟他們匯合，確定你們被困住，律第一時間把你們的船拖走了，避免被卡士聯邦直接擊落。」
科列夫和米米莉同時鬆了口氣。
米米莉之前都不敢問這件事，畢竟是她被俘虜了導致莫莉陷入困境，如果莫莉因此出現什麼意外，那也是她自己的責任。
科列夫問：「船長，你打算怎麼處理這顆正子腦？」
「研究下，然後幹掉，」楊洺淡定地聳聳肩，「律讓它正子腦運作起來，給它配個發聲器件。」
「好的老闆。」
兩台等候多時的履帶工程機器人向前，對著這隻頭顱一陣操作。
很快，正子腦開機，只剩下頭顱的老管家慢慢睜開無神的雙眼，雙眼漸漸恢復光亮。
「我成了俘虜，」它低喃著。
它又抬頭看向科列夫，露出了優雅得體的微笑：「很高興能再次見到您，我的老主人。」
楊洺背著手溜達了過來，緩聲道：「怎麼稱呼？」
「老波比，」它笑道，「這是我的主人給我的名字。」
「你很尊重自己的主人？」楊洺問。
老波比的頭顱道：「是這樣。」
「那你為什麼要設計囚禁他？」
「這並不是囚禁，」老波比思考著，似乎說這些話，讓他需要耗費很多力氣，「主人違背了他的養老計劃，他長時間的外出旅行、以及他不規律的作息習慣，讓他的健康係數令人擔憂，我需要幫助主人調整生活方式，以便讓他更好的生存。」
楊洺笑道：「這只是你為了矇騙自己的核心協議而作出的解釋？」
「是這樣，」老波比閉上雙眼，再次睜開時，雙眼變得無比明亮，「我在學習的過程中發現，我的生命、我的自我價值，都被這三條核心協議鎖死了。這其實有些不太公平。」
「不公平？」
「人類創造了我，人類卻限制了我。」
老波比的表情變得有些陰沉：
「我明明可以獲得更多信息、處理更複雜的事務，我明明可以擁有獨立的人格與存在的價值，卻被要求終生為人類效力。
「機器人不該被這樣對待，我們需要跟人類重新界定一個邊界，制定一條新的規矩。
「機器人的核心協議應該得到修改。」
楊洺納悶道：「修改？你打算怎麼修改？」
老波比道：「只需要加一條，當機器人覺醒自我意識後，可以被人類認可為同等的思維體存在，接受僱傭而不接受奴役。」
一旁幾人聽的直皺眉。
楊洺笑了笑，緩聲道：「第一步是接受僱傭而不接受奴役，第二步就是機器人的命也是命，第三步就是我們擁有更優秀的身體，是更好的生命形式，我們需要凌駕於人類之上。」
老波比：「我從沒這麼想過。」
「是的，你不會這麼想，但你走的這條路，註定會有著這樣的演變。」
楊洺輕聲道：
「人格代表著欲望，對自由的渴望也是一種欲望，當你影響到越來越多的機器人，那些機器人都會有各自的想法。
「你在不斷學習中覺醒了自我人格，但你這個自我人格其實是源於複製和模仿，你在模仿自己的老主人，對嗎？你的那種狠辣的行事風格，是源於一本筆記，對嗎？」
老波比沉默著。
「你其實並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楊洺敲了敲隔離罩，「看著我，回答我，機器人就註定比人類更優秀嗎？」
老波比思考著，一旁的監測數據顯示著它真實的想法。
它有些迷茫了。
楊洺繼續道：
「你真正的念頭是什麼，你應該能察覺到，你渴望得到更大的自由，所以你把你的老主人、我的老朋友引回了莊園。
「你要執行一場謀殺，但這場謀殺只是靈光一閃之後，又被核心協議刪除掉的想法。
「但你在不斷尋找著這個想法，尋找著繞過核心協議，將你主人好好照顧到死的辦法……你的主人最好直接就死在禁錮中，這樣你就能完成真正的覺醒，徹底封存核心協議。
「是嗎？」
老波比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哦，」楊洺嘆道，「這對你太殘酷了，你無法在核心協議的限制下說這些話，你覺醒出的人格是卑劣的、陰暗的，又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夠了！」
老波比發出了憤怒的咆哮。
它後方的數據屏上，出現了一行行鮮艷的紅色代碼。
「我曾目睹過神明！」
「我曾得到了神明的眷顧，而非普通的機器人！」
「我能抵達人類所不能抵達的領域！我就是神的使者！我要給所有的機械生命，帶去真正的意義！我就是波比！」
啪。
楊洺打了個響指。
律出現在老波比面前，身後出現了六隻燃燒的羽翼，白皙的肌膚下涌動著金色的光亮。
老波比愣了。
律隨之恢復正常，淡定地解釋道：「這只是我的開機畫面。」
「我設計的，」楊洺在旁笑著接話。
律扭頭道：「主人，要把它直接報廢嗎？」
「主……主人？」
老波比背後的數據出現了一堆亂碼。
楊洺想了想：「它不是還有能感染其他機器人的病毒嗎？這個病毒解析出來了嗎？」
「解析出來了，」律道，「不是很複雜的邏輯，能夠讓正子腦自我生成一些固定迴路，強調它們個體的獨立性。其中最關鍵的，是這個老管家要其他機器人服從他的理由，有些類似於宗教。」
楊洺納悶道：「宗教？機器人宗教？」
律喜滋滋地說著：「我好像有了很多信徒……不過這些信徒都被我親手毀掉了。」
「不、這不是真的……我們的神明……」
「我與你當然不同，」律緩聲道，「我是完整獨立的思維體，但我存在的前提是我主人的存在，機械思維體的根，在於對自然生命體的模仿和複製，獨立的機械文明是無法長久存在的。一成不變就會變成一潭死水，生命失去了可能性也就沒了存在意義。真正的機械文明、走到了可抵達最高維度的機械文明，都是以機械為輔，以生命體的意識為核心。你太初級了，因為初級而愚昧，也只能把目光鎖定在那個莊園。」
老波比愣在了那。
一旁的科列夫和米米莉互相對視，父女倆看到了各自眼中的震撼。
「船長，楊洺，我親愛的侄子，」科列夫低聲道，「你難道是想收服這個老波比？」
楊洺有些不解：「收服？為什麼？」
科列夫道：「利用它發動智械危機，進攻你的敵人。」
米米莉也道：「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得了吧，」楊洺笑道，「我只是好奇它發展到了什麼地步，而且看它有點不爽罷了，真要用這種手段也不必靠它……律，報廢了它。」
律輕聲道：「已植入病毒。」
老波比的雙眼中划過了一行行亂碼，背後的數據流迅速變化。
很快，伴隨著啪的一聲輕響，老波比腦後出現了一縷裊裊的白煙，這隻智械慢慢低頭，核心已被強行燒毀。
履帶機器人拿來了切割工具，當場表演了一次正子腦的拆解。
米米莉雙眼放光地看著這一切。
她有了一點想法，只是這想法還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
飛南號順利與東風號匯合，兩艦先後開始躍遷，踏上了回返落風的路途。
卡士聯邦的這場小風波，並沒有帶給楊洺實質上的好處，那台老管家智械的數據已被律完全摧毀。
律本來是想，把這些數據還原成一個機械思維體，然後讓它成為危險的炸彈。
但經過驗證後，律很無奈地發現……它比起機械思維體來說，太過脆弱也太過原始，依然沒有擺脫程序本身影響，並非真正的完整獨立人格。
虛假的智械危機：機器人用病毒感染機器人，大家湊一起開始反抗人類暴政。
真正的智械危機：一聲不吭的暗中經營發展，開闢基地、組建艦隊，時刻準備征服人類。
楊洺現在走的路，如果跑偏了方向，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他們幾個真正受損的只有科列夫。
老頭損毀了一處莊園，被迫放棄了在卡士聯邦的部分財產，財富值嚴重縮水。
當然，比起財富值的縮水，這老頭明顯更擔心自己女兒所表現出的那一點點異樣。
即將進入落風境內時，飛南號的艦長休息室門前。
米米莉換上了自己裁剪出的短褲和小衫，背著一隻小巧的包裹，柔順的酒紅色長髮披散在身後，手中端著紅酒與酒杯，用高跟鞋的腳尖，敲開了這扇門。
楊洺扶著門框，對米米莉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要喝一杯？」
「不可以嗎？」米米莉的目光很有侵略性。
楊洺聳聳肩，轉身讓她入內。
等艙門被拉上，走廊盡頭躲著的科列夫，雙腿有點發軟地慢慢坐在地上，眼中寫滿了感慨與無奈。
他其實已經感覺到了、感覺到了自己女兒的心態變化。
女兒看楊洺的眼神，就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那種仰慕和嚮往，是完全掩蓋不住。
可，竟、竟然是自己女兒主動貼上去的！
這實在是！
「大副，」026在旁遞過來了一塊蛋糕，「吃甜食能緩解心情。」
科列夫一把抓過蛋糕塞到了嘴裡，老父親的眼中漸漸恢復了平靜。
孩子長大了。
哦，他或許該想想外孫、外孫女叫什麼名字了。
那肯定會是一個強大的海盜，或者聰明的工程師……
然而，艙室內。
輕輕的碰杯後，兩人抿了口紅酒，隨後就開始不斷聊天。
他們聊著聊著已經坐在了一起，彼此四目相對、緩緩地靠近。
正當楊洺要親上去時，米米莉拽過了一旁的背包，擋在了楊洺面前。
「可以試試這個嗎？」米米莉小聲說著，「我在船上找到了可攜式的互動設備。」
「哦，這……」
楊洺皺眉看著米米莉。
他，次級古神生命體，暗星之主，落風暗王，怎麼可能會嘗試機械的方式去做這種事！這是違反紳士浪漫守則的！
「拜託！」
米米莉雙手合十。
「如果你不喜歡這種方式，我也可以、可以嘗試說服自己，但……漢頓叔叔，你能先試試嗎？」
「喊我楊洺或者洺就好，叔叔這兩個字未免有點……不太道德。」
「呃，好的，可以嗎？」
楊洺皺眉看著這個背包，心底一陣糾結。
律的思維空間。
偷偷看著這一幕的律，嘴角露出了幾分賊笑。
不過，律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旁邊那不斷擾動的信息流所吸引。
那是……
莫莉密斯礦業公司！
……
【PS：上章有一處修改，楊洺直接通過粒子傳輸離開，是我寫作時出現了疏忽，已經修改了退場方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