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
在皇室護衛軍的指揮中心，楊洺找到了坐在角落的艾德旺。
楊洺渾身泥濘，看起來十分狼狽，雙手略有些紅腫。
艾德旺雙手插在亂糟糟的頭髮中，眼裡布滿血絲，眼神直愣愣的、沒什麼焦距。
「殿下。」
楊洺輕聲呼喚：「艾德旺？」
本就安靜的指揮台變得落針可聞，一名名穿著軍服的男女扭頭看向了這個角落。
艾德旺擠了個難看的笑容，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沙啞的嗓音藏著些許顫音。
「兩萬多人……」
艾德旺眼眶泛紅，「昨晚死傷了兩萬多人，這是我們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巨大災禍，一千多起車禍……那些懸浮車廠商說他們的車多麼安全，都是些屁話！」
角落中傳來了少許啜泣聲。
楊洺慢慢走到艾德旺身前。
艾德旺用力吸了口氣，還算平靜地道：「我們完了，洺。」
「為什麼？」楊洺問。
「你知道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問呢？」
艾德旺突然激動了起來：
「這些新聯邦的混蛋！在昨晚摧毀了我們！他們就這麼輕易的摧毀了我們！」
楊洺皺眉道：「我們還沒死，艾德旺。災情已經被控制住了，醫院和警局已經恢復工作，軍隊在發放應急食品。其他四個行政星都已經派來了支援部隊。」
「我說的不是這些！」
艾德旺顫聲喊著：
「那些國民絕對不會白死……我很想這麼說，我真的很想這麼說！可我沒辦法替他們做什麼，我沒辦法復仇！我這一生都看不到能戰勝新聯邦的希望！我這一生都看不到！」
楊洺只是凝視著艾德旺。
艾德旺似乎找到了情緒的宣洩口，此刻已經站了起來，在台階下不斷走動，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好，我來告訴你，我們為什麼完了。
「馬上要崩潰的就是金融業，伊蘭朵市遭受直接的戰爭攻擊，幾乎全部的資本和商人都會離開這裡，我們的貨幣會迅速貶值，民眾的財富將會在短時間內蒸發大半。
「第五行政星的叛亂絲毫不會影響到伊蘭朵星，但現在，我們的敵人是新聯邦，他們打擊了我們的首星！
「我們這個國家已經失去了投資的價值！外來資產和本地資產都會離開！
「緊跟著，銀行和保險業會陷入危機，失業率會在短時間內爆掉！必然會出現擠兌風險，落風本來就脆弱的經濟體系會瞬間崩塌！
「就算、就算我們能用超量救市的辦法，去暫時拯救這個經濟體系。
「半個小時前，新聯邦已經宣布，要對我們實施經濟制裁，他們列了一份包含了三千個企業的清單。
「跨國企業如果不撤出落風，將會遭受他們的制裁，我國國內企業被禁止使用任何與新聯邦有關聯的生產專利，我們很快連一台懸浮車都造不出來！
「甚至，那些貪婪的財團巨鱷已經盯上了我們。
「當我們支撐不住，他們會衝上來瘋狂撕咬，把我們的國家掏空挖干，留下五個極度貧困的行政星，每天上演著食不果腹的人倫悲劇。
「我們完了！」
艾德旺雙手捂著頭，頹然地坐回台階，雙眼無神地喃喃著。
「洺，我們構想過，新聯邦對我們發起戰爭會是什麼樣的境遇，我們可以完全依附於謝爾曼帝國。
「可誰也沒想到新聯邦直接用高新技術軍艦對我們實行不對稱打擊，而我們的防禦系統像是白紙一樣被輕鬆戳破。
「洺，就算你現在離開這個即將破產的國家，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我理解這種情況。」
「我不會離開。」
楊洺想了想，緩聲道：
「情況確實會變得很艱難，不過艾德旺，這些還遠沒有發生，而且並非沒有應對的可能。」
艾德旺苦笑道：「伱又要給我灌雞湯了。」
「難道不是嗎？」
楊洺走了過去，當著一群士兵軍官的面，坐在了艾德旺身邊，手掌拍了拍他的膝蓋。
「我知道你現在壓力很大，現如今這個國家中的所有國民壓力都很大。
「新聯邦就是要絞殺這個國家，來彰顯他們國力的強大。
「我來的時候剛得到消息，皇帝陛下陷入了昏迷，大皇子連夜去了第二行政星，三皇子現在正處於伊蘭朵星背面。
「如果你再崩潰，這個國家恐怕真的沒什麼希望了。
「現在不要考慮那些富人，他們要走就走，他們留在這本來也都是些吸血鬼。
「你要想想你還有什麼。」
艾德旺喃喃自語：「有什麼？」
「自然資源，」楊洺道，「銠-6環核心產業。」
「這個產業根本提供不了這麼多的就業。」
「你還有十幾億的人口，」楊洺道，「十一顆行政星、近百顆開發狀態的資源星，這些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骨架。」
艾德旺緊緊皺眉。
楊洺繼續道：
「你了解經濟，所以你很害怕金融業倒了會造成的財富劇烈縮水，但這個時候我們要跳出金融經濟來看眼前的問題。
「現在首先要保證的就是三件事——保證民生、保持生產、穩定社會秩序。
「再細化，就是解決糧食、用電、淡水、取暖、能源這些最基本的生活商品，用最快速度成立國有資產管理機構，去跟那些想要逃走的資本家談判，用一切手段，讓他們把生產設備留下。
「趕緊清醒過來艾德旺！這些你是專家，現在必須跟時間賽跑！」
「呼——」
艾德旺閉眼做著深呼吸，喃喃道：
「我要在乎的不是富人，是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三民眾。我要讓他們手中的貨幣能買到基本生活需求品，糧食接下來是最關鍵的戰略資源。」
「就是這樣，」楊洺道，「日子苦一點，總會好起來，如果社會秩序全面崩潰，那才是真正的全面危機。」
艾德旺雙眼多了點光亮，皺眉道：「可我們的國庫資金不夠，根本沒辦法盤活整個大盤，我們的國家雖然不算太大，但生產製造業涉及到方方面面，這太龐雜，也太巨大了！」
楊洺撇嘴道：「你有的是辦法搞到錢，你自己就掌握著巨量的財富。」
「現在父親昏迷了，」艾德旺皺眉道，「我必須向他請示，才能大量動用皇室資產。」
楊洺笑道：「皇帝陛下不一定會否定這個提議。」
艾德旺雙眼微微眯了起來：「真的這麼幹，等我父親醒過來，他可能會殺了我。」
楊洺還沒來得及說話，艾德旺騰的站了起來。
「所以在父親殺了我之前，我要完成足夠多的收購案！
「如果落風的皇室在這種時刻都不能站出來為自己的國民兜底，那這個皇室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是的，我必須給我的國家兜底！」
艾德旺的目光已沒了任何猶豫。
入目所見，是一群老中青軍官和士兵，他們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
「呃，跟你們軍隊體系沒關係，我要搞經濟保民生，搞經濟用不到鐳射槍。」
艾德旺只用了一句話，就讓這群軍人剛燃燒起來的戰鬥之魂瞬間熄滅。
「費利蒙將軍！楊洺會協助你繼續完成救災任務！把死傷減少到最低。」
老費利蒙立刻躬身領命：「遵命，我的殿下。」
「派人把還能動、能思考的大臣，都帶到宮廷會議室，最快速度。」
「是！」
艾德旺拿出自己剛恢復了緩慢通信的入網終端，一連發出去了十幾條消息，人也慢慢走到了指揮室的大門前。
他拉開門快步離開。
一群軍官剛要低頭繼續工作，艾德旺又推開門，伸著腦袋湊了進來。
「如果說這樣能讓你們充滿幹勁……我發誓，我一定會讓新聯邦為他們的戰爭行徑付出代價！」
一名老軍官在角落舉著拐杖，激動地喊著：「耶——」
道道視線挪了過去，老軍官心虛地放下拐杖。
艾德旺撇撇嘴：「很不錯的應援。」
砰！
大廳門被艾德旺帶上。
楊洺幾乎能看到他健步如飛的背影。
這才是艾德旺。
楊洺抻開雙腿，拿出剛搞到的替換設備，直板式的入網終端，給律發去了一條消息。
『抄底製造業，不要動民生。』
叮叮！
『收到。』
楊洺看了眼左右，找到一個沒人坐著的沙發，慢慢走了過去，帶著滿身泥濘躺入沙發中，閉眼想要休息一陣，周圍的軍官士兵都不敢向前打擾。
叮叮！
律發來消息：『老闆，哈頓叔叔想要一起抄底。』
楊洺嘴角划過少許笑意，立刻扣字回覆：
『帶他一起，這攤子很大，資金越多越好。非正常時期，允許使用非正常手段，不管我們接手哪些工廠企業，第一要務是保證它順利運轉。』
『明白。』
楊洺剛閉眼眯了十多分鐘，又睜眼站了起來。
艾德旺現在顧不上老皇帝那邊，他總歸是要去跟那位戴娜王妃打個招呼。
……
思維空間，律雙眼冒著紅光。
哦吼，老闆終於給權限了！
老闆說要抄底，可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資金能去抄底，甚至連跟科列夫相當的資金流都拿不出來。
但沒關係，只要老闆讓她使用非正常手段，她搞錢的辦法多的是。
現在效率最高的辦法，就是用鄰國銀行的錢收購落風企業拋售的低價優質資產，利用全面的信息優勢，倒賣幾手就能賺取啟動資金。
律並不準備單線單筆的操作。
也不準備只進行合法的操作。
律雙手飛速揮舞，眼前彈出了一個又一個對話框和交易界面。
一家名為莫莉密斯的公司，迅速在落風的鄰國完成註冊。
……
皇帝的寢宮被大批侍衛封鎖了起來。
楊洺換了身衣服抵達此處時，被侍衛們滿臉為難地攔下。
「少校，陛下還沒清醒過來，按王妃的命令，現在誰都不准許靠近。」
「我是奉艾德旺殿下的命令前來，了解陛下的健康狀況，」楊洺道，「我不想讓各位為難，請幫我通稟一聲，如果王妃不允許，我自然會離開。」
「好的，您稍等。」
侍衛低頭行禮，轉身通稟。
那兩排機械士兵低頭站在那，已經是停機狀態。
老皇帝應該也是這樣，正子腦說不定燒了多少元件。
很快，侍衛帶著幾分歉然地跑了過來，對楊洺微微搖頭。楊洺正準備離開，一名侍女拉開了宮門，手裡捧著一台老式入網終端。
「楊洺少校！王妃希望您能接聽語音。」
楊洺凝視著眼前的入網終端。
他突然意識到，戴娜王妃現在急切需要的是什麼。
電子元件。
維修智械老皇帝用的仿生機器人零件。
戴娜王妃不讓自己入內，卻讓自己接聽命令……而且眼前這個侍女就是戴娜的最信任的侍女……
楊洺意識到，有兩個問題擺在了自己面前。
一，老皇帝如果這麼快清醒過來，艾德旺的一切計劃都有受阻的風險。
二，他如果幫了戴娜王妃，戴娜王妃有可能會事後殺他滅口。
對於戴娜，楊洺怕倒是不怕，但現階段正是他高速發展的時期，最好不要遭受任何困難。
念及於此，楊洺抬手要去抓那隻入網終端，但他手心一空、雙眼迷離，身體蹬蹬蹬後退幾步，雙眼充血面色蒼白，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楊洺少校！」
侍衛們連忙向前扶住楊洺。
楊洺低聲道：「我、我這是怎麼了？」
「您是不是太累了？」
「可能是，」楊洺看向那侍女手中的入網終端，「我恐怕要先休息下……咳，咳，先讓我接聽王妃的命令。」
「不必了，」侍女忙道，「您先好好休息！」
楊洺並沒有堅持，在兩名侍衛的攙扶下，去了就近的侍衛休息室。
演技這一塊，平時可以不用，但關鍵時刻必須要有。
楊洺心底略微思忖，湊著周圍沒人，給律發了條消息。
『讓老皇帝多睡幾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