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王府。
冷院。
「天呀,竟然下雪了!」
柔兒起了早,瞧見窗外的銀裝素裹,不由心神一動,格外歡喜。
南淵國位於這片州陸的南部位置,氣候溫和,四季如春,冬日鮮少下雪,故而瞧見雪、就跟遍地下黃金一樣稀罕。
趕緊穿好衣服出去,只見阿春阿夏四個小丫頭低聲指指點點什麼:
「你看……」
「真奇怪……」
她走去:「這是怎麼了?」
「柔兒姐姐來了,你快過來瞧!」阿冬緊忙拉著她,小跑到屋子的拐角處。
只見院子裡,一道墨色的身影站在雪中,衣袖挽起,蒼白的雙手滾著雪,堆起一個胖乎乎的雪人。
天冷風寒,那雙手凍到發紅,鵝毛般的飄雪落在墨發間,時不時壓抑的悶咳兩三聲。
「咳……咳咳。」
柔兒的眉頭皺起來:「王爺這是何苦?」
阿秋低聲:「柔兒姐姐,聽說王爺這兩日感染風寒,嚴重到暈厥,萬一等下……」
阿夏:「他一早就過來堆雪,說是小姐喜歡。」
「小姐現在還未起身,要不要去勸勸……」
柔兒當機決斷:「天冷好睡眠,不准去攪擾小姐,讓小姐睡到自然醒。」
「是。」
沒人敢違背。
王爺曾對小姐萬分惡劣,這是不爭的事實。
半個時辰後。
葉錦瀟醒來。
雖說天冷適合睡懶覺,但心裡記掛著春靜的事,起來第一件事便是取出身份玉佩,叫葉二拿著,去順天府保釋春靜。
梳妝時,總聽外面壓著的咳嗽聲,以為是哪個丫鬟染了風寒,推開窗戶一瞧,竟見一隻白胖的大雪人堆在窗外。
男人拿著一隻橘子,鑲入雪內。
雪人有了鼻子,栩栩如生。
「咳!咳咳……」
他壓著嗓子咳不停,單薄的後背輕顫著,搖搖欲墜。
葉錦瀟懶懶的靠在窗頭,開了口:「這麼冷的天,別在我的院子裡晃。」
楚聿辭聞聲,立即望去。
「瀟兒,你醒了……咳咳。」
男人肅冷的臉凍得發白,修長的十指骨節泛紅,眼中的欣喜卻似火爐般、溢出了光:
「你在關心我?」
「無礙,我不冷,往年冬日你素愛下雪,還記得三年前冬天你……」
葉錦瀟打斷:「我的意思是,你要是病倒在我的院子裡,宮裡追問下來,我不想擔責。」
楚聿辭臉上的神色微僵。
眼中的光逐漸黯淡:「南淵四季溫和,幾年來難得下一次雪,瀟兒,我想讓你開心。」
上次下雪是三年前。
再上次,則更久了,好像是八年前。
三年前的冬日,她在雪裡笑著跑鬧,一襲火紅的裙子翻飛,驕傲而耀眼,可惜柳明月說冷,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匆匆離開。
如今想來,他缺失了太多太多。
「讓我開心?」
葉錦瀟抱著湯婆子,坐在溫暖的屋子裡。
「為什麼想讓我開心?」
「你是我的王妃,你救過我,身子也給了我,對你好是我該做的。」
況且,他對她還心存愧疚。
葉錦瀟算是聽明白了:「你心中有愧。」
「如果得不到我的原諒,你這七年就像一場笑話,你對我好,是想用我來掩蓋你在柳明月身上犯的錯。」
其實,他所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彌補原主。
歸根到底,還是他的大男子主義思想作祟,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
「不是這樣的,瀟兒,我喜歡你。」
沒有人能強迫他做什麼。
對她好,哪怕為她去死,他也心甘情願。
「楚聿辭,我當真不需要你的彌補,若你心中實在有愧,便補償我一些銀錢即可。」
葉錦瀟說:
「過去的事,昨日之日不可留,重提多煩憂,便讓它過去。」
況且,他想彌補的是原主,不是她。
當初跟他一夜繾綣的也不是她。
「我們何時進宮?」
楚聿辭怔然抬頭。
進宮?
他神色微喜:「你終於願意和我一起,去探望皇爺爺了?」
葉錦瀟淡淡地吐出幾個字:「面聖,請旨和離。」
他渾身一震,頓時倒退了七八步,偉岸的身體搖搖欲墜,臉上毫無血色。
「瀟兒,能否給我一個機會?我不信七年的感情,沒有一絲的殘留,我不信你當真如此絕情!」
葉錦瀟發現他這個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柳明月『救』了他,他便對柳明月有求必應,處處上心,以此來彰顯這份救命之恩的尊貴,以及他身份的尊貴。
她救了他,他也要用想用的方式來報答恩情。
在他眼裡,被他報恩好像是什麼光宗耀祖的事情?
「你何必抓著我不放手?」
葉錦瀟皺眉:
「我跟你說了不下十遍了,我真的不需要你報恩,也不會再追究之前的事,只求一封和離書,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何必拘著她不放?
難道把她關在聿王府的這座牢籠里,他就能很有成就?
實在弄不懂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楚聿辭心痛如刀絞。
看著這張疏離無溫的面孔,仿佛他們之間隔著一條鴻溝,永遠都無法跨越。
現在的她有多冷漠,當初的她便有多火熱。
他不知這到底是什麼感情,只覺喉嚨哽痛,眼角酸澀,她嘴裡的每一個字都像剜肉的刀子。
他不想放手。
除了這一紙婚約,一旦放手,便會徹底失去她。
可即便強留著,她也像指尖的流沙,去意已決,無論再怎麼努力的緊握也抓不住她。
此刻,他才發覺愛一個人時,有多卑微,有多被動。
「瀟兒……」
他撫著胸膛,搖搖欲墜,「原來是這種感受,瀟兒……」
愛一個人,她隨意一句話,一個冷漠的姿態,都能像刀子扎中他心口。
可回想當初,他竟以相同的方式,傷了她不下百回。
七年所累積的傷害,他又有什麼資格僅憑几天,就取得她的原諒?
「能否給我一年時間?」
他堪堪抬眸,目光蒼白:「一年後,若你沒有愛上我,我便許你自由,可好?」
葉錦瀟皺眉,正要拒絕。
「瀟兒,就當是我們相識七年的情分來,我唯一的請求!」
葉錦瀟可沒有多少耐心陪他耗著。
一日頂著聿王妃的身份,便一日不自由。
掐著手指算了下:「一年不行,最多五十天。」
從三百六十天,縮減到五十天,連零頭都夠不著,砍價砍得極狠。
「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你不是很自信麼?難道沒有信心在五十天內,讓我愛上你?」
她嗪著嘴角,那冷笑的姿態,就像地獄的判官,清數著日子,時間一到,就會給他重重判上一筆。
她不是在給他希望。
而是在給他下最後通牒。
楚聿辭踉蹌的上前,哀求道:「半年,瀟兒,半年可好?」
「我沒耐心。」
葉錦瀟冷冷拒絕:「要麼五十天,要麼,休怪我鬧得你聿王府不得安寧,你自己選一個吧。」
他眼角發紅:「為何是五十天?」
「五十天後是除夕夜,一年到頭,辭舊迎新這麼好的日子,我自然得回家吃團圓飯,而不是在聿王府看你的冷臉。」
他呼吸狠狠一窒,如受重創,幾乎暈厥。
除夕夜,萬家燈火團圓時,家家戶戶團聚在一起,守年、放炮、看煙火,迎接新年。
如此喜慶的好節日,她卻不願與他在一起。
在她心中,她早已將他摘除。
他再也不是她捧在心尖上、唯一不二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