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佑可以不懂茶葉,卻不能不知味道,他活了大半輩子,就沒吃過比這桌上更新鮮的肉了,這要是死豬肉,那天底下沒哪家酒樓的不是了。
味道也真他娘的好!
郭大佑吃得忘乎所以,都忘記去詫異窮酸至極的俞家是怎麼吃得起這麼一大桌葷菜了。
杜金花也吃忘形了,她嘴裡啃著,手裡拿著,筷子還不時地夾著,一碗漂亮的好菜,被她用筷子戳來戳去,飯粒都戳裡頭了。
俞鬆氣得臉都綠了。
等大伯與大伯母好不容易忙完最後一道蛋羹上桌時,桌上的餐盤已經變得慘不忍睹了。
大伯母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
「蛋羹!我要吃!快給我快給我!」郭羨巧看到了大伯母手中的奶黃色蛋羹。
這蛋羹里放了瑤柱,不僅有雞蛋的鮮香,也有海鮮的咸香,再配上一點蔥花與香油,簡直美味得不像話。
小蓁蓁眼巴巴地看著那晚雞蛋羹。
郭羨巧等不及大伯母給她,竟伸手去搶。
就在這時,小鐵蛋唰的站了起來,一把搶過蛋羹,舀了最大、最多瑤柱的一坨,放進了小蓁蓁的碗裡。
小蓁蓁得了蛋羹,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
郭羨巧不大高興,抱過幾乎被挖空的蛋羹,怨毒地瞪了小鐵蛋一眼。
小鐵蛋才不理她,抓起筷子,給小蓁蓁挑起了魚刺來。
郭家除了郭羨月還算矜持,餘下三人的吃相一個賽一個難看。
一頓飯下來,俞家人幾乎沒怎麼吃菜,全都進了郭家三人的肚子。
要不是大伯說家裡的肉還有很多,明日繼續做,俞家人嚴重懷疑他們要在桌上把肚皮給撐破。
郭家也就是窮清高,事實上日子過得並不怎麼好,但凡有點銀子都讓杜金花揮霍到衣著打扮上了,哪兒還有閒錢給家裡買魚買肉?
幾人吃得肚肥溜圓,扶著牆回了各自的屋。
郭羨月的臉色有些尷尬,她矜持地放下筷子,輕言細語地道了句「我也吃飽了」,便優雅地站起身,如大家閨秀一般地回屋了。
俞家人望著桌上的殘羹冷炙,全都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色。
大伯母閉了閉眼道:「我看你們都沒吃幾口,灶屋裡……」
話到一半,郭氏夫婦的屋裡傳來了杜金花的聲音:「是不是還有菜沒上啊?」
大伯母的指甲都險些掐進了肉里,語氣平靜地說道:「都上完了,灶屋裡沒熱菜了,明天再做新的。」
杜金花不滿地嘀咕了幾句。
俞家人誰都沒再說話,悶頭把碗裡的飯吃完了。
「大嫂,讓蓁蓁去我那邊吧。」姜氏對大伯母說。
家裡有個搶食的郭羨巧,蓁蓁吃啥都吃不到,倒也不是大伯母小氣,只是那郭羨巧實在是個餵不飽的囊袋,太能吃了!還只吃獨食!
大伯母點頭,讓姜氏把小鐵蛋與蓁蓁帶回宅子了。
俞婉留下幫大伯母收拾灶屋。
大伯母燒了一大鍋熱水,俞婉坐在灶前,往裡頭添柴加火。
大伯處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大伯母黑著臉不理他。
大伯繞到她身側,拿手指悄悄地戳了戳她腰窩子。
這小動作讓俞婉不經意地看到了,俞婉忽然覺得大伯慫慫的,有些好笑。
大伯母不耐地拍開他的手。
「還氣著呢。」大伯低聲道。
大伯母一把將抹布扔在灶台上,轉頭瞪他道:「都怪你!做什麼把他們請來?讓他們去城裡不好嗎!」
「噓噓噓,你小聲點兒。」大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音量道,「都是自家兄弟,他家落難了,我能袖手旁觀嗎?何況妹夫家不是在修葺,住不了人嗎?」
大伯母沒好氣地說道:「這話也就你老實,會信!咱家的宅子沒壞呀?梁都斷了!小峰現在還在修呢!羅棟樑都知道甩包袱,就你上趕著接!」
大伯母發起火來,這麼彪悍的呀……
俞婉默默地降低存在感:我是空氣、我是空氣、我是空氣……
大伯瞟了一眼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灶台的俞婉,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湊近大伯母,用自認為只有二人能聽到的音量道:「你跟我吃了這麼多年的苦,總在娘家抬起不起來,如今咱們日子不難過了,我不想你再被人瞧不起了,你也是有人撐腰的,你在俞家能做主,那種想把娘家人接過來就接過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做主。」
大伯沒念過書,平日裡八竿子打不出一句漂亮話,可一旦打出來了,暖得人心窩子都是疼的。
大伯母背過身,眼眶都紅了。
俞婉:她是為什麼要在這裡吃狗糧啊?
這就是相濡以沫的感情吧?
真好。
她上輩子到死都沒遇到,也不知這輩子有沒有這份幸運,遇上一個相知相守的人。
收拾好灶屋,俞婉起身回宅子。
俞峰打算送她,被郭大佑叫走了。
「你等我,我送你!」俞峰扭頭交代。
俞婉含笑搖搖頭,村子就這麼大,用得著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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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婉拉開了屋門。
被大伯母強行摁進被窩養傷的俞松,聽到門栓的聲音,眼波一動,掀開被子下了地。
明明已經立了春,天氣卻不知為何突然寒冷,竟幽幽地飄起了小雪。
俞婉緊了緊身上的棉襖,邁步出了老宅,剛一跨過門檻,便在不遠處的槐樹下,瞥見了一道月光般的身影。
俞婉定睛一看:「……燕少主?」
她往前走了幾步,確定自己沒認錯,不由地更訝異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來很久了嗎?」
燕九朝一手杵著拐杖,一手挽著一件斗篷,聽了俞婉的話,他鼻子一哼,冷冷地把斗篷拋向俞婉,那嫌棄的動作,像是在扔什麼自己不要的東西,卻扔得極准,恰到好處地罩了俞婉一身。
俞婉瞬間感覺自己暖和過來了。
斗篷上殘留著他的體溫,以及一股獨屬於他的淡淡幽香與藥香。
似乎不止身子暖和了……
「你……」俞婉四下看了看,不大確定地揣測道,「你是在等我嗎?」
燕九朝氣呼呼地道:「本少主要換藥了,你不知道嗎!」
「這個啊……不是說了讓萬叔換的嗎?」俞婉說道。
「他是大夫嗎?」燕九朝的語氣更冰冷了。
以往他這般凶她,俞婉就該惱了,可今晚,俞婉只是微微地彎起唇角:「等我很久了啊?」
「才沒有!阿嚏!」
燕少主的噴嚏十分不給面子地出賣了他。
俞婉的目光落在他凍僵的手臂以及快要被他來來回回踩出一個坑的空地上,抬手去摸身上的斗篷。
燕九朝以為她是要把斗篷還給她,不屑地哼了一聲,處著拐杖,扔下她,一瘸一拐地走了。
哪知俞婉卻只是把斗篷的絲帶系好了,隨後她追上他,輕輕地……牽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