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
泗水街的院落,俞婉一個激靈自午睡中驚醒。
「怎麼了?」燕九朝就坐在她身側,見她驚坐起來,放下手裡的書看向她,「做夢了?」
俞婉驚魂未定地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我夢見大寶落水了,你知道,我從不做夢的,夜裡都不做,白日就更不用說了。」
燕九朝沒敷衍地說「你這是太思念兒子」之類的話,他轉頭望向房門的方向:「影十三。」
影十三閃身二人:「少主。」
燕九朝道:「去一趟皇宮。」
影十三會意,施展輕功去了。
影六是斥候,他打探起消息來比影十三有技巧許多,但皇宮守備森嚴,以影六的武功一旦被發現恐怕難以脫身,再者,幾個孩子的消息又不是什麼秘密,影十三去了也能輕鬆地見到他們。
俞婉低嘆一聲:「你會不會覺得是我小題大做了?」
燕九朝揉揉她發頂,沒了小呆毛,果真順眼多了。
「不會。」他說道。
俞婉拉住他衣襟,輕輕地趴進他懷裡找安慰。
夢境太真實,她這會子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三個寶寶里,起先最可憐的是小寶,他最小,讓顏如玉欺負得最多,伴隨著三人慢慢長大,將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遺忘,三人都自巨大的陰影里走了出來,都活成了令人欣慰的模樣。
只是,小寶與二寶都先後開口了,成日裡嘰嘰喳喳的,大寶卻總悶不做聲,那孩子老實,真讓人欺負了也不會告狀,俞婉眼下最記掛的就是他。
燕九朝難得沒毒舌她兩句,輕輕地拍了拍她肩膀,無聲地安慰她。
此時的皇宮,碧波粼粼的湖邊,皇后緊張地睜大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胖嘟嘟的小東西沉了下去,她感覺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腦子也空白了。
她的心底閃過無數的情緒,交織成密密麻麻的細網,籠住她讓她透不過氣來。
不是她的錯。
她本不是如此狠毒之人。
都是大帝姬克的。
所以她才失了本性,才會對一個無辜的孩子下手。
「不是本宮的錯……不是……不是的……」
她踉蹌了兩步,怔怔地望著在水中掙都沒掙扎一下便沉了下去的孩子。
「你看這個怎麼樣?小公子會不會喜歡?」
「太小的,沒我摘的大。」
兩個小宮女有說有笑地朝這邊走來,二人本是果院的宮女,因芸妃去摘過一次蜜桔,二人便知小公子愛吃她們種植的果子了,下午二人都上手摘了一籃子,打算給朱雀宮送去,不巧,就路過了這裡。
皇后眉心一跳,看看空曠的園子,再看看漸漸逼近的宮女,她咬咬牙,撲通一聲跳下了水!
「哎呀!我好像看見有人落水了!」
「是嗎?走!過去瞧瞧!」
兩名宮女拎著籃子來到湖邊,這時,皇后已經在水裡撲騰了好幾下,當二人看清露出水面的那張臉時,嚇得雙腿一軟跪下了:「皇、皇后娘娘?」
皇后沒理會二人的驚恐,大呼了一口氣繼續沉入水底,再一次浮上水面時她懷中多了一個孩子。
湖邊發生的事迅速傳到了御書房,國君嚇得臉都白了,二話不說去了湖邊,皇后已經被宮女們拉上岸了,她懷中抱著嗆咳的大寶,二人濕漉漉的,不難猜測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國君一個箭步邁過去,將渾身濕透的孩子抱進懷裡。
他第一緊張的人竟然不是自己,皇后的心裡涼了涼,但她面上並未表露出任何失望。
「大寶嗆了水。」皇后氣喘吁吁地說。
國君這才擔憂地朝她看來:「皇后沒事吧?」
皇后搖頭道:「臣妾沒事,還是趕緊讓御醫給大寶瞧瞧吧。」
「御醫呢!」國君大怒。
王內侍忙執著拂塵去接御醫,走到半路,與拎著醫藥箱匆忙趕來的御醫碰上,王內侍接過他的醫藥箱:「箱子給我,你趕緊去吧!陛下急壞了!」
御醫老大不小了,一雙老腿幾乎跑斷,終於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國君與皇后跟前。
「陛下!」他行禮。
國君不耐地打斷他:「行了!趕緊過來給孩子瞧瞧!」
「是!」御醫將孩子接了過來。
王內侍麻溜兒地拔了外衣鋪在草坪上。
「啊,不用。」御醫說。
御醫把大寶翻了過來,讓大寶頭朝下,肚子趴在自己的膝蓋上,不一會兒,大寶便哇的吐出了幾口水來。
「沒事了,陛下。」御醫擦著額頭的汗說,「把衣裳脫一下。」
王內侍去接大寶。
國君道:「朕來!」
國君把大寶脫得光溜溜的,解開龍袍將他團在懷裡。
南詔的冬季雖並不如大周嚴寒,卻也是讓人發冷的天氣,大寶冷得小身子直哆嗦,國君抱緊他,王內侍又拿起地上的外衣往他身上披了一把。
奴才的衣裳不該上主子的身,可這會子不是顧不上了嗎?
國君沒拒絕,又給大寶裹了一層,他心疼地看了眼懷中的孩子,吩咐御醫道:「趕緊給皇后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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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御醫趕忙去為皇后請脈。
皇后並未嗆水,神志清醒,問題並不大,只不過她年紀擺在那裡,陡然浸入冰冷的湖水,還是容易寒氣侵襲,邪氣入體。
皇后體貼地說道:「陛下,您趕緊帶大寶回寢宮吧。」
國君道:「你也一起過來。」
有宮女抬了轎子來,國君抱著大寶,與皇后坐上轎子,一直到三人抵達了龍宮,芸妃才牽著二寶與小寶姍姍來遲。
幾個孩子皮起來真是能上天入地,大寶是「不小心」落了水,二寶小寶則是爬到樹上下不來,抱著樹幹哇哇大叫,芸妃叫來侍衛才把他們拎下來。
芸妃是絕沒料到大寶會出事,大寶是三個孩子裡最老實的了,他才不會去找什麼刺激。
此時國君與皇后已經換了兩身乾爽的衣裳,大寶的衣裳也換過了,正被國君護在懷中。
國君已從宮人嘴裡了解到了事發經過,原來是三個小傢伙不午休,要出去玩,芸妃帶他們去了,中途芸妃要如廁,讓兩個宮女看緊孩子,宮女只當是尋常孩子,沒太用力去盯著,結果一不留神,人不見了。
芸妃回來的半路上,碰上了掛在樹上下不來的二寶與小寶,等她把人救下來,就聽說大寶出事了。
芸妃比誰都懵。
皇后正色道:「芸貴妃,這次可不是本宮要說你,你平日裡不著調倒也罷了,如今都是做太姥姥的人了,合該收斂些,別成天想著東奔西走,該多顧顧孩子才是。你知道方才的情況有多緊急嗎?本宮若是晚了半步,大寶的命都沒了!」
芸妃花容失色!
她看看皇后,又看看國君,國君的臉色一片冰冷,儼然皇后說的是真的,大寶的情況的確非常危險。
她自責死了。
可如今再多的自責也無用,何況哪怕重來一次,她恐怕也沒辦法做得更好,難道說聽到大寶落水了,就不管掛在樹上隨時可能摔下來的兩個小黑蛋了?
「陛下……」芸妃想抱抱受驚的大寶。
國君卻用眼神拒絕了她:「不用說了,沈芸,朕對你很失望。」
皇后一臉痛心疾首地說道:「這是陛下的頭一個皇曾孫,你可知他對整個南詔意味著什麼?貴妃,這次就連本宮都看不下去了,本宮便是拼著讓天下人詬病的風險,也不能大度地原諒你了!」
才做了不到十日的貴妃之位,就這麼被國君給褫奪了,她又被打回了妃位,禁足朱雀宮。
三個小黑蛋被抱去了皇后的中宮,由皇后與國君一同照顧。
皇后溫聲道:「臣妾會待他們視如己出的。」
國君拍拍她的手道:「朕相信你,大寶的命是你撿回來的,除了你,朕想不到後宮還有誰能盡心盡力地照顧好他們。」
皇后溫柔一笑:「陛下別太生芸妃的氣了,方才臣妾是在氣頭上,才口不擇言地發落了她,可細細一想,也不能全怪她,她沒養過孩子,難免會有疏漏的地方,還請陛下不要太怪罪她了,等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還是把貴妃之位還給她吧。」
「你就是這樣一直縱著她,才讓她越發沒了規矩,這幾日朕瞧她有所改變,還當她真的改過自新了。」國君說著,無奈地嘆了口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皇后頓了頓,抱歉地說道,「臣妾這話有些過分了,臣妾不是要詆毀芸妃的意思,臣妾只是覺得芸妃或許並不適合撫養孩子。」
國君沉默。
皇后點到即指,沒說服國君一定要認同自己的看法,國君處置芸妃究竟是對芸妃失望,還是想敲打芸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國君不會再輕易把孩子交到芸妃手上了。
哪怕他日這孩子當真被冊立為儲君,也會是接進宮來,由她這個皇后親自撫育他。
影十三將自宮裡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稟明了燕九朝與俞婉。
俞婉眉心一蹙:「你說什麼?大寶落水了?讓皇后給救了?」
影十三沒加入自己的主觀判斷:「宮裡是這麼說的,國君遷怒芸妃,褫奪了她的貴妃之位。」
「荒唐!」俞婉一記小拳頭捶在了桌上。
影十三又道:「國君將大寶他們送去皇后的中宮了,眼下是由皇后照顧他們。」
親爹親娘都在,縱然不給芸妃照顧,也輪不到皇后插手!
俞婉總覺得這件事有貓膩,皇后當初連襁褓中的大帝姬都能算計,會對大寶心存慈悲嗎?
俞婉道:「影十三,你帶我進一趟宮。」
影十三點點頭,帶著俞婉施展輕功進了皇宮。
二人先去中宮看了三個孩子,三人已經睡著了,由幾個得力的嬤嬤悉心守著,皇后既然敢收下這幾個小傢伙,就勢必不會虧待了他們,否則將來出了什麼事,國君全都會算在她的頭上。
俞婉與影十三又去了芸妃的寢宮。
芸妃自責得睡不著,坐在窗前發呆,忽然窗外多了一顆圓溜溜的小腦袋。
「啊——」芸妃嚇得朝後一仰,連人帶椅子倒在了地上。
「姥姥,是我!」俞婉拉下面紗,一隻腿跨過窗台,乾脆利落地爬了進來。
「阿婉?」芸妃。
俞婉穿著夜行人,又蒙了面,不怪芸妃認不出來。
俞婉走過去,將芸妃扶了起來。
這時,影十三也閃身入內,拉下面巾行了一禮。
芸妃看著那張英俊逼人的臉孔,倒抽一口涼氣:「這是我女婿?」
影十三忙道:「屬下是少主的暗衛,影十三。」
暗衛都這麼帥,女婿得帥成什麼樣?
芸妃險些又吸溜了一把,不過想到大寶,她吸溜不出來了。
俞婉長話短說道:「姥姥,我今夜來,是想向你打探消息的,我聽說大寶落水了,是皇后救了他?」
芸妃無奈地嘆道:「這是宮女親眼所見,她們聽到聲音,看見一道人影落了水,她們走過去,親眼目睹皇后將大寶救了上來,而且國君問過大寶了,是不是有人推他?他說沒有。」
俞婉摸了摸下巴:「皇后分得清三個孩子嗎?」
「她……」芸妃想了想,不對,皇后分不清!
可據在場的宮人交代,國君一來,皇后便對他說:「大寶嗆了水!」
當時二寶、小寶都不在,她怎麼知道那是大寶?
除非……她已經見過二寶與小寶,並確定他們離開了。
二寶小寶沒聽見撲通落水的聲音,說明是在他們走遠之後大寶才落水的,這需要很長的時間。
那麼長的時間,皇后一直站在附近,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她就是眼睜睜看著大寶落水的!
芸妃將自己的揣測告訴了俞婉。
「還有一件事。」芸妃道,「我記得那裡的柵欄是關著的,有鎖頭扣著,我擔心他們會跑來這裡,特地把每個鎖頭都檢查過。」
俞婉若有所思道:「所以,是有人打開了柵欄,讓大寶自己掉進了水裡。」
這個人是誰,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