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邵青的笑容唰的僵在了臉上。
那是女兒給他做的鞋,怎麼跑到了這傢伙的腳上?
俞邵青第一反應是,女兒的鞋讓這傢伙偷了,可第二反應卻是,哪個小賊偷了東西還明目張胆地把贓物帶上門的?
俞邵青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燕九朝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殺氣撲面而來,他抬起頭,朝殺氣的始作俑者俞邵青望了過去,俞邵青拳頭緊握、面色鐵青,一雙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
燕少主納悶,自己夜半「私會」他閨女的事兒,他不是已經出過氣了嗎?怎的過了這麼久,還這麼氣勢洶洶?
為表達自己對他女兒的重視,他把他女兒親手做的鞋都穿來了,他這是什麼態度呀?
燕少主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俞婉洗完家人的衣裳過來了,她倒是沒在意馬車的動靜,她是想看看三個孩子的奶喝完了沒,隨後她就看見了自己爹爹偉岸而兇悍的背影,以及燕九朝一臉懵逼的表情。
三個小奶包坐在二人中間的門檻上,一邊喝著奶,一邊瞅瞅兩個大人,表情無辜極了。
俞婉心道又壞事了,他上回嚷著要看她身子,結果讓她阿爹抓了個正著,她阿爹心裡火氣還沒消,又得知他便是三年前奪走了她清白的男人,不知多想宰了他呢,他竟還敢自己送上門來?
戰火狂燒,戰事一觸即發!
俞婉定了定神,走過去,輕聲喚道:「阿爹。」
「阿婉你來得正好!」俞邵青氣鼓鼓地說道,「你給我的生辰禮,怎麼跑到他腳上了?!」
俞婉就是一愣:「阿爹你的生辰快到了嗎?」
俞邵青:「……」
俞邵青的內心受到一萬點暴擊……
要說燕九朝也是頂了極大的壓力才登門拜訪的,他備了這麼多禮,尋思著自己都這般上心了,俞邵青鐵石心腸也該軟化了,誰料,俞邵青不僅沒心軟,而且沒手軟。
威風凜凜的燕少主讓俞邵青掄著掃帚追了大半個村子,修理得無比悽慘。
「你看你,誰讓你過來了?」隔壁的主屋中,俞婉拿了自己做的棉球,蘸了消毒的草藥汁,為燕九朝擦拭受傷的額頭,「好好的一張臉,看給花的。」
這倒不是俞邵青揍的,打人不打臉,這道理俞邵青還是懂的,事實上,俞邵青已經知道了燕九朝的真實身份,按理說他不該以下犯上,可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寶貝疙瘩一般的閨女,自個兒都沒疼夠,就讓個臭男人給欺負了,還把娃娃都生了,還把他的生辰禮給搶了!
俞邵青也是急了,慌不擇路,一腳踩進泥坑,眼看著就要摔個狗吃屎,燕九朝拽了他一把,結果自個兒磕在石頭上了,萬幸只蹭破了點兒表皮,擦點藥,養幾日不感染就能痊癒了。
燕九朝冷冷地看著她,俞婉認真地擦著藥,沒注意燕九朝的眼神已經快把自己生吞活剝了。
「不是你讓本少主過來的?」燕九朝冷聲說。
俞婉錯愕地看向他:「我幾時讓你過來了?」
燕九朝冷冰冰地道:「趕在你父親生辰前一日給本少主來信,不是想讓本少主前來給你父親賀壽是什麼?」
她不知道她阿爹的生辰啊!
還有,她洋洋灑灑地寫了一滿紙許邵的罪狀,難道都白寫了嗎?這傢伙是怎麼能夠找出這麼奇怪的關注點的?
似乎能明白她阿爹為何總想揍他了……
俞婉深吸一口氣,不欲在這個問題上與他較真兒,望了望擱在門外的箱子,岔開話題道:「那些是什麼?」
「本少主總不能空手上門,給你爹備的幾樣薄禮。」
「薄……薄禮?」俞婉看著用紅綢扎著的十幾擔箱子,以及桌上那對精神抖擻的大雁,嘴角一抽,這禮可真……真薄啊!
全村都知道萬公子回來了,還抬著十幾擔彩禮與一對大雁,在大周朝,大雁是只有求親時才會用到的吉禮,尋常人家尋不到,富貴人家能尋一隻已是不易,這萬公子卻不知打哪兒弄來了好大一對,直把村子裡的人稀奇壞了。
俞婉不懂這個,還當大雁是燕九朝送來的野味,可以燉了吃的,回屋的路上,她尋思了十幾種烹飪大雁的辦法,口水都流出來了。
大伯母讓俞峰兩兄弟把孩子們帶出去耍了,只她與大伯、俞邵青、姜氏坐在屋裡,談論著燕九朝上門的事。
他們已經知道燕九朝就是萬公子的事了,當初只覺著萬公子是為了潛心苦讀才尋了個清淨的村落,而今一回想,根本就是衝著他們家阿婉來的嘛!
「我說地動時,他咋命都不要也得護著阿婉呢。」大伯母恍然大悟。
「阿婉摔下懸崖,也是他找到阿婉的。」大伯茅塞頓開。
還有俞邵青入獄後被燕九朝關照的事,曾經只認為是燕九朝在報俞婉的救子之恩,可現在,大家全都不這麼想了,他根本是在關照未來岳丈嘛,與救子之恩一文錢關係呀?
可話說回來,他與阿婉的緣分還真是不淺吶,阿婉隨手救下的三個孩子,竟然就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而燕九朝看上的女人,是他孩子的生身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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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
「三年前的事怪不得他。」大伯母對「萬公子」的印象極好,哪怕得知真相了也並不怪罪燕九朝,這其中,固然有岳母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的緣故,但也不乏大伯母骨子裡男尊女卑的思想,女人出了這等事,總是吃虧的一方,男人還願意真心待她,是不可多得的運氣了。
大伯保持中立。
他疼阿婉,可他也疼三弟,三弟的罪名還沒洗清,這時候把那位少主得罪慘了,對三弟是不是不大好啊……
「我不同意!」俞邵青拍著桌子說,「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三年前欺負阿婉,欺負完就走了!害我阿婉吃了那麼多苦頭!而今一回來,想把阿婉搶走,做夢呢!我同意把女兒給他了嗎?他就這麼堂而皇之地上門!誰給他膽子了?!」
病歪歪的姜氏,心虛地低下頭。
「可阿婉總是要嫁人的啊。」大伯母語重心長地說。
俞邵青氣呼呼地道:「那也不一定要嫁給他!我阿婉行情很差嗎?沒人要嗎?那什麼二牛、栓子他哥……還有那誰?每次看到阿婉,眼睛都不眨一下,當我瞎呢!」
那是他們不知道阿婉有孩子了哇……大伯母暗嘆一口氣,心道老三這是咋了,像吃了火石似的,平時也沒覺著他看萬公子那麼不順眼吶?萬公子是幹什麼惹老三不快的事了?
燕九朝抬來的十幾擔賀禮,原封不動地讓俞邵青還回了隔壁,俞邵青關上門,一個人坐在屋裡生悶氣。
「阿爹。」俞婉推了門進來。
入夜了,屋子裡黑漆漆的,她爹竟連盞油燈也沒點。
「咱家不缺油燈錢了。」俞婉說。
俞邵青沒理她,高大的身軀籠在暗影下,雖正值盛年,可常年征戰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疤,俞婉從前沒打這個角度看過,今日走得近了,才發現他右耳後,有一條繞了脖子一圈的舊疤。
有人曾拿刀,試圖把她阿爹的腦袋割下來。
當初一定傷得不輕,才會留下這麼大一塊肉芽。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定還有更多、更嚴重的傷疤,他們覺得她苦,可誰有她阿爹苦?
她……她很小便失去雙親了,她被大姨養大,大姨並不是個家庭觀念很重的女人,她們家沒人過生日,也沒人會給晚歸的人留飯,很多時候,她不知道怎樣去照顧家人的情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無意中傷害到對方的感情。
「阿爹。」俞婉來到俞邵青身後,輕輕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辰。」
俞邵青心裡很難過。
俞婉把一個包袱遞到他面前:「你回來的第三天就做好了。」
一直不大好意思給你。
有些人在面對戀人時無所顧忌,在面對爹娘時卻總是十分難為情。
俞邵青顫抖著手接過包袱,緩緩打開,是兩雙嶄新的黑布鞋。
一看那風格獨特的針法與鞋底,就知道是出自女兒的手。
女兒沒騙他,她真的給他做鞋了,雖不是他曾經看見的那雙,卻比那雙更早,而且足足有兩雙!
俞邵青的心口一下子化開了,眼眶微微發熱,像是有什麼滾燙的液體要衝出來。
他仰頭,不讓自己在女兒面前落淚。
他拿出一雙布鞋,迫不及待地換上,隨後他站起身,得意地走了一大步。
「啊——」
俞邵青慘叫。
「怎麼了阿爹?」俞婉扶住他。
俞邵青憋了半晌的眼淚終於流下來了:「你是不是忘記把針拔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