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急了,「你說什麼胡話呢?咱們不是都說好了,一定要生下個男孩,將來好謀大業。」
「怎麼就一定能生出男孩來?」夜紅妝又氣又急,「娘,這幾日你還沒看清楚麼,那扶悠就是來巴結夜溫言的,李太后想治六殿下的傷,她們根本就不在乎我!」
「他的傷治不好。」蕭氏輕輕握住女兒的手,「我已經打聽過了,他的傷治不好,全碎了,除非重新長出來。所以她們再巴結也沒有用,夜溫言不是神仙。」
「就算沒用,我也不見得就能生出兒子來。」夜紅妝十分絕望,「我這幾日害喜嚴重,越來越覺得肚子裡這胎是個女孩。」 ✸❇
「不怕。」蕭氏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不怕,就算是女孩,我也一定要把她變成男孩。」
敘明堂這邊,該走的人都走了,夜景盛讓下人去給他找大夫,夜溫言也沒有再說反對的話,她只是一個人跪在火盆邊,默默地燒那些沒有燒完的紙。
夜楚憐想留下來幫她一起燒,她搖了搖頭,沒讓,就連計嬤嬤和墜兒都被她趕回自己的小院兒去。此刻的敘明堂里就她一個人,夜府的下人識趣地遠遠走開,只留了一盞明燈掛在堂外給她照亮。
她燒得很慢,一張一張地燒,如果這會兒有人能繞到前面看見她的臉,就會發現剛剛還殺罰果斷的夜四小姐,此刻正淚流滿面。
今天是原主的頭七,也是她自己的頭七,更是前世玄脈夜家所有人的頭七。
她能在這裡給原主辦一場頭七祭,卻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祭祀前世的親人。那一場滅門,夜家血流成河,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對方趕盡殺絕,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那麼多人啊!全都死了。§.•´¨'°÷•..× ❻➈şⓗ𝔲א.Ⓒ𝕠м ×,.•´¨'°÷•..§她吸吸鼻子,又往火盆里扔了一張冥紙。
「也不知道我在這個時空燒紙,你們收不收得到。可是沒有辦法,我不能太明目張胆,我不能讓人太懷疑我的身份,我得在這裡活下去,我得用夜四小姐的身份過完這一生。爺爺,你說他們為何要滅了夜家?為何要清剿了五脈?明明我們都躲得遠遠的,任何事情都不參與,為何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們幾家?爺爺,你們在那邊還好麼?到底有沒有黃泉路可走?到底有沒有陰曹地府可住?人死之後究竟會去哪裡?」
她又去取紙錢,可惜抓了個空。
「沒有了。」她有些沮喪,「我還能做些什麼呢?除了思念,我在這裡還能為你們做些什麼?」小姑娘雙手掩面,無聲地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有隻手輕輕地覆到她的背上。她怔了下,卻沒有動,甚至連頭都沒回,只是將手從臉上放下來,開口問了聲:「師離淵?」
「恩。」細瘦的肩被緊緊環住,他開口問道:「怎麼哭了?」
她向後靠去,正好靠進他懷裡,「想我祖父了。」
「夜振威?」他頓了頓,「我其實……我其實一直以為你是奪舍而來。」
「奪舍?」她苦笑,「原來你是這樣想我的。天地靈力消失數百年,奪舍這兩個字怕也只有你還記得吧?可惜你想錯了,我不是奪舍,我還沒卑劣到為了自己活,要硬生生從一具身體裡趕走人家真正魂魄的事。我這充其量算是借屍還魂,因為真正的夜四小姐已經在臘月初二那天死去了,一刀扎心的那一瞬間,就死了的。」
奪舍,那是修靈界流傳的一種還魂之法,是高階修士搶奪低階修士生命和身體的一種殘酷手段。👑💙 ➅➈Ŝђ𝓤𝐱.ⓒ𝐎𝓜 💣🐻有時是為了起死回生,有時只是看中了人家靈根獨特的身體。總之在奪舍中必死一人,而剩下的那一個,就會成為那具身體的真正主人。
但其實奪舍這種事,最初並不是單指搶奪。夜家古籍有載,最初開始奪舍的那一部份修靈者,他們還是有道德底線的,他們會選擇已經死去之人的身體還魂重生,又或者是將死之人自願把自己的身體轉送出去,以此來做為某種交換,也稱獻舍。
可是到後來,隨著修靈者越來越多,人們就不再守規矩了,也不是很在意道不道德了。
他們把奪真正的變成了奪,奪取他人性命,奪取他人身體。
「師離淵,你介不介意我不是真正的夜四小姐?」她問他,聲音壓得很低。
他聽得皺眉,「真正的夜四小姐我也不認識,何來介意?」
「那你好不好奇我從前是個怎樣的人?我真正的身份又是什麼?」
他搖頭,「無所謂,只看你自己想要成為誰。是從前的自己,還是現在的夜四小姐。」
她認真地想了這個問題,「我其實是想做我自己的,只可惜,從前的夜溫言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回去了,我就是想要為家族報仇都無處可報。師離淵,我無法三言兩語同你說清楚我的來歷,但我可以給你保證,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絕不是大惡之人。我同你在一處,不會丟你的臉,也不會成為你一代帝尊的人生污點。」
他聽得發笑,「本尊何時怕過丟臉了?又何曾在意過有沒有污點?」
她直起身,終於轉頭看他,「那就好,你不怕,我便也不怕了。」
他伸手過去,替她把臉上的淚水擦乾,雖然不知道這小姑娘究竟為誰而哭,總歸這滿臉淚痕的小模樣讓他心疼了。即使這小姑娘每次見面都會氣他一回,他卻還是忍不住想見她,想牽著她,甚至腦子裡還不停地迴蕩著一句話:師離淵,讓我再占你一次便宜。
「帶我出去轉轉好不好?」她央求他,小手伸到他掌心,冰涼冰涼。
他把那小手握了握,緊緊皺眉,「給你的暖玉呢?」
她搖頭,「今天沒帶。因為要送夜四小姐的魂魄離開,身體若有溫度,她從我體內剝離的時候就會很痛苦。她將身體送給我,我已經承了她的大恩,不可以再讓她受那樣的苦。」
他便說:「那要不要回去取?」
她再搖頭,「不取了,就這樣吧!就當是祭奠一個逝去的靈魂,也當是為我前世的家族上下幾十口人守一回頭七。」她看向他,眼裡又蓄滿了淚,「師離淵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全家的頭七日,全家滅門,一個不留。」
他不知如何安慰,卻知這時候不該再問她任何問題。於是把人緊緊攬入懷中,下一刻,紅光乍現,天地變化。
有風雪吹過,亂了她一頭細軟的長髮。楓紅的斗篷一下子將人罩住,她聽到他在問:「這裡是山頂,景色不錯。你受不受得住?若是太冷,我們就換個地方。」
她從斗篷里探出頭來往外看,一眼就看到當空彎月映著飄飄落雪,就像散在夜空中的精靈在舞蹈,揚揚灑灑,剔透晶瑩。
「不冷。」她離開他的懷抱,幾步就衝到懸崖邊上。嚇得他趕緊在後頭跟上,緊張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半回頭,「你幹嘛?怕我跳崖?」
他愣了愣,緩緩鬆手,「想差了,你不會跳崖,即使跳下去也不會有事。」
她點點頭,「是啊,我身上帶著花,捻花催靈,能騰空,會化萬物,我是不會讓自己摔死的。所以你不必緊張我,何況我也不至於想不開到用這種方式尋死。夜四小姐的仇還沒報,一品將軍府兩代將軍的死因還沒查出真相來,就這麼死了,如何對得起送我身體的那個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將身後斗篷取下來披到她身上,細心地為她系好帶子,這才與之並肩站在一起。站了一會兒就自顧自地琢磨了開,似乎這四百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有女子與他並肩而站,也是第一次有女子能讓他主動送上自己的斗篷,只為替她取暖。
「這裡距離臨安城有九百里遠,是北齊國的東北方向。兩百多年前我曾在這附近休息過一晚,只覺這裡雪夜甚美,還能看到下方嚴冬也不會凍上的一片湖泊。」他伸手往下面指,「你看那裡,湖是湛藍色的,從山頂往下看就像是一團藍色的光。」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團藍光,若不是他說,她定會以為下方有什麼奇異之物在散著光芒,絕對不會想到竟是一方湖泊。
「真好看。」心情總算是好了些,眼裡的淚痕也被這冰天雪地凍了回去。她對師離淵說,「這天下定有許多奇妙之地,若有一天能無牽無掛雲遊四海,那應該就是我最最想要過上的生活。可惜,上一世沒過成,這一世我瞅著,應該也是沒什麼指望的。」
她長嘆一聲,再望望這四方景色,原來竟是在一片連綿山脈之中,雪山一座接連著一座,有高有低,有遠有近。許是這裡常年飄雪,也許是這裡的雪終年不化,山上青松裹著一層銀裝,在淡淡月光的照射下格外好看。
「師離淵,你說我們要是坐到兩座雪山中間去,感覺會不會很好?恩,再往下一些,離下方湖泊近一點,就盪在湖泊上方,是不是比站在這裡向下看還要更美?」她說著話,手突然就往前探,一把臘梅花隨手就甩了出去。
他看到梅花成網,很快就織成了一架銀光閃閃的鞦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