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權青隱。
計蓉想了想,伸手指指府門裡,意思是自己先進去。
夜溫言點頭,以靈力送了一程。待到門外只余她和權青隱兩個人時,隱身的術法被她散了去,整個人一下子就暴露在夜幕之下。
沒了隱身術法,一呼一吸就有了聲音,站在前頭的人猛地回頭,一臉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夜溫言,過了老半天才問了句:「溫言,你……何時出來的?」
他說這話時有些無措,一雙手都不知道該拿到身前還是繼續負於身後。人下意識地往她這邊走了幾步,頗有幾分尷尬地說:「我就是在你家門口站一會兒,一會兒就走。溫言你……要是困了就趕緊回去,要是不困就,就陪我待一會兒,好嗎?」
夜溫言點點頭,往邊上撤撤,直接坐到了夜府門口的台階上。
手裡翻出一朵花,施了一道障眼的術法,讓夜府門房既聽不到他們說話,也看不到門口還坐著兩個人。即使有路過此地的巡夜官差,也無法將他們發現。
權青隱看著她提起裙擺坐下時的模樣,一下就想起從前夜溫言上山下河摸魚打鳥,就跟個假小子似的,完全沒有姑娘家那種扭捏和嬌氣。
他實在是喜歡她那股子率性英氣的勁兒,跟長得好不好看無關,就是性子對他的脾氣,只要一看到她,就覺得身心都能放鬆愉悅起來。
見他還愣在那裡看著自己,夜溫言拍拍身邊的位置,「六殿下,坐。」
權青隱怔了怔,「你……願意讓我坐?」
「無關願不願意。」夜溫言實話實說,「咱們既然在這兒碰上了,那肯定是要說說話的。👮🎈 6➈𝐬𝓗u𝐱.ⒸO𝐦 ♘🐟我都坐下來了,你若不坐的話,我還得仰著頭跟你說話,又費勁又累。」
他失笑,「你還是這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小姑娘都這般灑脫,他也不能太彆扭,於是在她身邊坐下,想了想,問了句,「不恨我了?」
「恨你什麼?」夜溫言反問,「恨你救我兩回?還是恨你從小到大都在暗中保護著我?」
「我……」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就僵在了這裡。
還是夜溫言又把話繼續下去,她說:「或許是該恨的吧,恨你騙我,讓我稀里糊塗地以為權青祿是個好人,從小到大一雙眼睛一顆心都吊在他身上,從來沒有偏移過。甚至想盡一切辦法求我祖父為我提親,一心一意要嫁到肅王府去,為此還送了一條命。嗯,是該恨。」
他微微驚訝,「你都知道了?溫言,我,我不是有意的,我……」
他想說我身不由己,想說我的身世關係重大,我不能說也不敢說。也想說其實他沒打算讓她真的跟權青祿洞房花燭,只想著讓她先嫁到肅王府,然後他立即就會有行動,讓自己取代那個弟弟,真真正正同她在一起。
可是只要一想到臘月初二那天夜溫言扎自己的那一刀,一肚子理由就都說不出來了。
「對不起。」千言萬語到最後,就只剩下這一句,「對不起。」
夜溫言卻說:「不必對不起我,你該對不起的,是死去的夜四小姐。」她認真地看著權青隱,認真地告訴他,「從前的夜四小姐已經死了,不管你們有多少恩怨情仇,都在她扎了自己那一刀之後,徹底結束了。從那以後,在我的生命里,不管是你,還是權青祿,都不過是個陌生人。或者……」她頓了頓,苦笑,「或者說,只有你是陌生人,權青祿我還是不會放過他的。°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包括夜紅妝,欠我的命,早晚要給我還回來。」
她說到這裡,眼裡迸射出的寒光藏都藏不住。
權青隱卻不甘心,「溫言,怎麼就是陌生人?」
「不是陌生人還能是什麼呢?」她反問他,「難不成我還能再嫁到肅王府一次?你的正妃已經是夜紅妝了,我這人在這方面有潔癖,我絕不與任何人分享夫君,你已經有了正妃,那你我的前緣,在那一刻就已經一刀兩斷了。」
「可那正妃不是我娶的。」
「卻是你計劃的,不是嗎?」她看向權青隱,「你以為自己計劃周密萬無一失,卻忽略了夜家和李太后背地裡也有另外一筆交易。在那起事件中,你有推卸不掉的責任,而對於我來說,不管你如何布局,我心愛的男人都不該眼睜睜看著我跟別的男人拜堂。你有你的大業,我有我的堅持,在我心裡,情義至高無上,在你的世界,千秋大業無可取代。你我之間,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要起身,權青隱下意識地拽了她一把,動作就停在握住她裙角的那一刻,伸出去的手不知該繼續握著,還是該收回去。
夜溫言輕嘆了一聲,「鬆開吧,此番把話說清楚,今後這樣聊天的機會應該也沒有了。你要做什麼我不管,但有一天若你的所為觸犯到我的利益,或是傷害到我想要保護的人,我一定會義無反顧地與你為敵。但你若安安靜靜只做你的肅王爺,我也絕不會主動招惹,給你平添麻煩。至於那夜紅妝,你能以自己的方式替從前的夜四小姐出了那口惡氣,我心存感激。至於那如今不知人在哪裡的權青祿,若有一天落到我手,怕是他也不會比現在的夜紅妝好到哪去。」
她說到這裡突然就笑了,「其實這樣一說,我們也挺像的,是不是?」
「溫言。」權青隱眼底猛地湧起悲戚,連這四方天地都跟著哀傷起來。他說,「溫言,只要你一句話,我放棄那所謂的大業又何妨?那本來也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願意的,我之所以做了這件事,目的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就是取代權青祿成為真正的六殿下,然後與你在一起。可如今你說你我之間的前緣已經一刀兩斷,那我做這一切還有何意義?夜紅妝不是我娶的,是權青祿娶的,你不能把她算在我的頭上。」
夜溫言搖頭,「如今你就是權青祿,天底下已經沒有權青隱這個人了。就算將來你的大業完成,你這一生也還是要頂著權青祿這個名字生活下去。承了人家的身份,就要一併承了人家的因果,這道理小孩子都懂,你怎麼就不明白呢?你就是權青祿,所以那夜紅妝是他娶還是你娶,又有什麼不同?」
她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半晌再道:「六殿下不意外我為何這大半夜的還在府門外嗎?其實我才從你的府邸回來。我看到了你打夜紅妝,也看到了肅王府再起大火,還看到了攝政王匆匆趕去看你。實話實說,在今夜之前,我是沒想到你跟從前那位六殿下根本就是兩個人的。所以我此刻的心情也不怎麼好,原來過去十年我都認錯了人,一心一意想要嫁給六殿下,還不要臉地逼著祖父替我去請先帝賜婚,從頭到尾都是個笑話。
我不知道別人遇著這樣的事情會怎麼想,反正我是覺得挺悲哀的。搭上一條命,換來的是一場從頭到尾的錯誤,換了誰,心裡都不會好受吧!
六殿下,回吧,以後別來了。」
她將被他握住的裙角抽回,轉身就往府門口走。
權青隱從地上站起來,匆匆追了兩步,還是用那樣悲戚的聲音叫著她:「溫言。」
夜溫言衝著後面擺擺手,「別喊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從前的夜四小姐終究是沒那個福分,而現在的我,已經不想要那個福分了。」
她回頭看他,目光認真又坦誠,權青隱在這一刻突然就泛起一股子冷意。
因為他在夜溫言的眼中,果然再也見不到從前那樣的熱切、依賴,和愛慕之意。
他終於明白為何她總是把「從前的夜四小姐」這話掛在嘴邊,原來那是一種告別,跟自己告別,也跟他告別。
可是他不想告別。
但是這話該怎麼說呢?
站在他面前的是這麼灑脫的一個姑娘,他如何能做一個賭輸了就抱桌腳的無賴?她會看不起他的吧?他也會看不起自己的吧!
可如果不抱桌腳,他與她之間,就徹底結束了。
「溫言。」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至少再見面,咱們也不該是陌生人。」
「是仇人。」她再次提醒他,「你是權青祿,而我跟權青祿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你若想把王位穩穩的坐住,咱們這個仇就得一直結著,結給外人看。」
「那若沒有外人看呢?」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溫言,如果沒有外人看,是不是就不用做那個樣子了?就像現在這樣,咱們至少能好好說說話。」
她還是搖頭,「六殿下你看看我現在這張臉,是不是很白?」說到這裡,夜溫言突然就握住了權青隱的手,「再感受下我的體溫,是不是很涼?臉是死人的顏色,身體是死人的身體。從那次之後,我這具身體就再也沒有活人的體溫,即使是現在的天氣,我依然覺得冷,依然要穿冬日裡才穿的棉袍。
這是在冬地里凍的,放幹了全身的血液,生生凍成這樣的。所以六殿下,從前的夜四小姐你救過她,也間接的害過她,過去種種,就算兩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