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長孫無極葬禮過去已半月,大景朝廷上的朝臣們似乎依舊沒緩過神來。
一直讓他們既敬又畏,更多是畏,近乎神魔一般的一個人,世上再不復尋了。
其中有不少朝臣曾經也暗暗詛咒過,簡直亂臣賊子,不得好死!
可當這人真正沒了,他們又覺得空落落的。
大景還是大景,但少了攝政王長孫無極的大景,似乎又不是那個大景了。
他們悄悄觀察上座的少年帝王,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
但少年帝王還是那個少年帝王,甚至一夕之間變得更可靠。
下朝後,長孫情直接去往攝政王府。
路上,問向陽道,「娘和九兒怎麼樣了?」
「無奇大夫送來的最新消息,王妃還沒醒來,阿九小姐已基本恢復如常。」
一個月前,攝政王薨。
抱著長孫無極的百里緋月直接就暈過去昏在了他身上,迄今沒醒來。
而門口的九兒目光空空的吐了一口血後,突發了以前從未發過的,一種找不到病因,無從下手,又讓她生不如死無比痛苦的奇怪疾病。
現如今,九兒已經緩了過來。
她只要不發病,緩過來就和正常人一樣。
完全查不到任何端倪。
長孫情到的時候,九兒和無奇都在百里緋月床前。
看見他,無奇主動道,「師姐當時昏過去,應該是極度傷痛所致。剛剛我和小九兒又綜合討論了一番,師姐現在還沒醒來,只怕是潛意識不願意醒來。」
長孫情頷首,「多謝小師叔,辛苦了。」
無奇勉強笑了下,「陛下言重了,那我先去煎藥。」
眼前的少年陛下何曾不傷心悲痛,可他硬生生把自己撐起來……唉。
長孫情注視著床上仿若熟睡的百里緋月,只覺得心痛得窒息。
娘親,孩兒要怎麼做。
你才會好一點……
九兒扯了扯他袖子,「哥,我們出去說說話吧。」
長孫情跟著她出去,兩人在院子裡花圃中的石凳上坐下。
「我雖然現在緩過來,什麼都如常了。事實上,並不是吃那些並不對症的藥起了作用。我和無奇小師叔探討過,我們都不知道我身體到底是什麼樣的毛病。不過,只要沒對症治好,那就一定還會犯病的。」
「哥,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要找到救我自己的辦法。」九兒直接開門見山。
指甲幾乎陷在肉裡面。
她如果也死了,她如果也死了,娘親要怎麼辦……
「我的病,娘親醒來後,不要告訴她。這兩年……」
她閉了閉眼,才又道,「我不想娘親為我擔心。」
直到父王吐血倒下,她才發現,這兩年父王和娘親都在粉飾太平。
就是為了不讓他們當子女的擔心!
「你要走?」
九兒點頭,「娘親不會懷疑的,我從來都是待不住到處走的性子。等我在外面總結出發病的規律,避開發病期回來看娘親。」
如果一直待在王府,只能等死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娘親醒來,哪天她就突然又發病被娘親看見了的話,娘親不知道會多擔心。
「娘親……她想念父王便讓她專心的想。我了解她的性子,若她知道我的病,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可是現在娘親的狀態,還要一邊擔心我,娘親扛不住的。」
「你的病,我會幫你想辦法。」長孫情道。
「我知道只要給你時間,你一定能找到辦法。可是哥,父王走了,娘親和妹妹都需要你照顧。整個大景也需要你管理。更別說,萬一有人因父王離開,而覺得又可以賊心不死趁機做點什麼的話……」
少女笑,「哥哥,你是人,又不是神。不用把什麼都擔下來,也不用一定要強大到去護住所有人。」
他的確不是神,比起父王,他也沒有那麼強大的能力。
可是……
少年帝王紫眸微垂。
他甚至比九兒更先察覺父王的異常。
因為他到底早早登基成為了大景的皇帝。
當他發現四方諸國都被各種各樣的方法『解除』對大景的威脅,呈現出一種微妙的平衡與和平的時候。
他就隱隱發現不對了。
後來父王從南疆回來,對付太皇太后和太后。
特別是他將計就計對付康嬤嬤的時候。
他當時甚至沒忍住在父王面前表現了出來。
父王告訴他,他不會死。
在他沒成長到任何情況下都足以保護娘親前,他不會死。
那時小小的男娃多麼矛盾啊。
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父王。
他不想讓父王失望,他想要更有本事一些。
可是他又不敢。
他既希望能快速成長到父王希冀的樣子,不讓父王失望。他又不希望那一天早早到來。
再後來,小與都出生了。
九兒也發現父王的異常了,但父王和娘親又騙過了九兒。
他一直假裝自己也不知道。
或者說,他在自欺欺人……
「哥,娘親應該快醒了。」
九兒的聲音把長孫情拉回現實。
要說了解。
長孫情和九兒兩兄妹,顯然長孫情更了解長孫無極,而九兒更了解百里緋月。
九兒道,「娘親就算再不想醒來,差不多也會醒來了。她心底到底惦記著我們。」
她抿了抿唇,「我待會兒就走。在娘親醒來前走。」
「你出去可以,不能玩失蹤。」長孫情鬆口。
「怎麼會呢。哥,王府是我的家啊。」
九兒去看了長孫與,和依舊不曾說話的妹妹單方面說了許多話。又給她留下了大堆不知道她會不會用的東西後,九兒又再次看了百里緋月。
小小少女輕輕握起娘親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軟軟聲道,「娘親,我有事出去一趟。」
她輕輕說,「娘親,無論天涯海角,還是陰陽兩隔,父王,您,我,還有哥哥和妹妹,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永遠。」
九兒沒猜錯,當日傍晚,百里緋月醒來。
她臉上看不出太多悲傷,只是問了長孫無極後事相關,而後就坐在院子裡。
這時節,夏花繁茂。
她夫君雖生於大景最骯髒腌臢的冰冷陰暗角落,卻逝於夏花絢爛的溫暖日光里。
所以長孫無極,下輩子,你一定沒有那麼冷了,對不對?
你身邊遇到的人和事,一定會美好如夏花,對不對?
她告訴自己,一定會!
接下來這半年,在諸如慕青等等這些人都不敢在百里緋月面前提起長孫無極,都擔心百里緋月的時候。
百里緋月反倒是一如常態。
每日親自督促檢查長孫與的學習進度。
也時不時讓人留意外面找藏寶圖的九兒到底又野到哪裡去了。
而大景國內譬如哪裡受災之類,她也是能幫忙就幫忙。
偶爾也和慕青等人約著出去踏踏青。
轉眼到了年底,年關春節將近。
九兒風塵僕僕的回家,嘚瑟的把自己找到的很多稀罕藥材送給百里緋月。
百里緋月又讓送去了朝廷的藥材庫,到時候哪裡需要哪裡好用。
大年夜,年夜飯。
雖只有四個人,但是擺了五雙碗筷。
也在百里緋月身邊,多留了一個位置。
百里緋月眼睛彎彎,「長孫無極,春節快樂!」
九兒也笑吟吟,「父王,春節快樂呀~」
除了長孫與外,百里緋月三人還喝了一些酒,百里緋月喝得最多。
夜裡守歲後,九兒照顧著洗漱完畢的百里緋月上床躺下後,「娘親,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去,多大了。回你自己屋睡去。」
九兒眼巴巴,百里緋月不接收。
被百里緋月趕走的九兒出去後,看見自己哥哥在不遠處的暗影里站著。
兩人無聲的交換了個眼神。
九兒離開後,屋內百里緋月笑道,「情兒寶寶,你這樣守在外面,我才是真的睡不著。我還要擔心,你會不會著涼。」
「回去睡吧。」
夜色中,少年動了動唇,終究道,「是,娘親。」
今年是父王離開後的第一個年節,他和九兒都不放心。
但是……
後半夜。
一道人影牽著一匹馬從王府側門出去。
通宵達旦的鞭炮聲聲響中,騎著馬的人逕自往城外方向而去。
京郊,青楓山。
青楓山因為常年有少量瘴氣為天然屏障,是以少有人來。
這裡亦生長著許多珍貴的草藥。
現如今,這裡還長眠著一個人,大景攝政王長孫無極。
長孫無極沒入皇陵,根據他的意願,他的陵寢落於青楓山。
百里緋月當初最常來青楓山採藥。
也是在這裡,第一次看到長孫無極的真面目,那時候他是鳳九凰。
同樣在青楓山,百里緋月第一次遇到當時還是小世子的長孫情。
現下,山上山下,或明或暗,青楓山當然有不少的守陵人。
但那些守陵衛看見馬上的人時,都隱沒在暗處,完全沒出來阻止。
因為他們認出來人,是……王妃啊!!
百里緋月喝了酒,臉上帶著微醺的薄暈。
她踏入青楓山,歪頭笑了下。
長孫無極,我來陪你過年啦~
她逕自朝山上陵墓的方位走去。
不過她沒有去陵墓的正前方。
任何皇陵或者大的陵墓,肯定都是有入口處的。
只是很隱秘,幾乎不會有人活著知道入口到底在哪裡。
但百里緋月知道。
這半年來,她不是沒來看過長孫無極。
半年的時間,足夠她找出陵墓機關的入口。
那些守陵人看見她來,都遠遠退開了。
以免打擾到百里緋月。
卻誰知,百里緋月並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因為夫妻情深半夜來祭奠,而是,從入口處悄無聲息進了陵墓內!
此處陵墓,雖不是皇陵,但規格並不小。
當初半個月時間當然無法造出這樣的陵寢,也是長孫無極離世後,長孫情拿到長孫無極留下的影衛給他的圖紙,他才知道,這一年來,父王甚至連自己的陵墓都讓人修建好了。
百里緋月進入陵墓後,陵墓地宮裡的空氣意外的並不渾濁,也不幽暗,空間亦不逼仄。
甬道兩邊的石牆上,點著數百年都不會滅的長明燈。
這陵墓甚至完全是按照地上住房格局來修建的。
甚至……一點機關也沒有!
百里緋月怔怔的望著眼前的地宮,想到了什麼,突然瘋了一樣往主墓室的方向沖。
地宮不小,她橫衝直撞過的地方,都沒有機關!
完全沒有。
當終於衝到主墓室,看見那厚重的金絲楠棺木時,百里緋月已雙腿脫力,站立不穩。
她一下跌跪在冰冷的地磚上,雙膝都浸磕得生疼。
但她顧不上這些,爬起來整個人往棺木衝去。
金絲楠棺木陰沉厚重,散發著濃郁的奇特木質幽香。
百里緋月跌跌撞撞的撲向棺木,「長孫無極,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來……」
她顫抖的,去推棺木蓋。
反作用力甚至把她推得一個蹌踉。
「對不起,對不起。長孫無極……」她不知道是醉了還是怎麼,靠著棺木淚如雨下。
她咬著牙,用了內力。
棺材蓋在她眼前一寸寸移開。
長明燈的光暈一點點照到棺材裡。
哪怕是金絲楠木,他異於常人的,早已破敗不堪的身體也是加倍腐朽了。
她的長孫無極,變成了一具枯骨。
百里緋月喉嚨被掐住一樣,心絞得窒息。
她定定地瞧著棺木中的人。
那森然的發白的骨頭,就是那個容顏絕世,性子莫測詭譎的長孫無極?
那個讓人又忌憚又無法移開目光的長孫無極?
甚至,即便金絲楠木濃郁的木香味都無法完全中和掩蓋隱約腐朽氣味……
長孫無極啊……
百里緋月慢慢地伏下身體。
她小心翼翼地,唯恐弄痛一般,抱住那具冰涼的白骨。
她微微張開嘴,喉嚨里壓抑的,溢出撕心裂肺的,破碎嗚咽。
便是以為自己已經認清了他早已離開的事實,便是她早已見慣了生死。
可還是會深切感受到一個人的死亡是如此讓人絕望。
這世上再也,再也沒有長孫無極。
她輕輕放下懷裡的白骨,自己也進了棺材。
小心翼翼的躺在那一襲黑袍的白骨旁邊。
她腦袋微微靠向旁邊的白骨,仿佛那不是白骨,而是活生生的人。
就像昔日,她歪靠在他身上一邊看醫書一邊嗑瓜子,男人就閉著眼摟著她,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撓著。
她就掉頭咬那作妖的手指一口!
百里緋月就這樣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她側了個身,卻碰到什麼。
她睜開眼睛,看見他手臂也歪了,顱骨也被自己擠歪了。
百里緋月便把他扶住,整個抱進懷裡。
先前她喝的酒最多,許是那酒後勁太大了。
百里緋月痴痴的看著懷裡寂寂無聲的冰冷白骨。
整個人痛得幾乎蜷縮起來。
「長孫無極,我想你了。」
「長孫無極……我好難受啊……」
腦海中,浮現出男人的臉,像往常一樣似嘆息,「小瘋子。」
「我才不是小瘋子……長孫無極……我就是難受了。」
「大美人,我難受……」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
她抱著冰涼的白骨,惟願再不復醒。
主墓室外,比九兒和長孫情先到一步的小女娃靜靜看著這邊。
不多時,九兒和長孫情急匆匆趕到。
看到棺木這邊的一幕幕,九兒心口一窒,差點又發病。
她拼命深呼吸幾次,生生把那種可能發病的感覺壓下去了。
他們都沒出聲,直到棺木中,不知到底清醒不清醒的百里緋月再次抱著白骨睡著。
長孫情走過去,把百里緋月和她懷裡的白骨分開。而後把百里緋月抱了出來。
他一樣,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棺中的白骨。
但總不能讓父王這樣亂糟糟的睡。
他讓九兒過來扶著百里緋月,自己過去恭敬的整理好了歪歪斜斜的白骨,正好了父王的衣冠。
長孫情背百里緋月下山的。
中途百里緋月一直沒醒。
直到回到王府,九兒親自給百里緋月擦洗了身子,重新讓她躺在了床上。
她都沒醒。
九兒看了百里緋月一會兒,給她掖好被子,才輕手輕腳出去。
外面,長孫情和長孫與都在。
九兒看向長孫與,自己這個小妹妹。
她甚至比自己和哥哥更先發現娘親出府了,更先跟出去。
九兒又看向長孫情,「父王的陵寢里是怎麼回事?」
一點機關都沒有!
這就不合常理。
長孫情垂眸,「父王或許早就猜到,娘親一定會去找他。他怕傷著娘親,所以讓人修建陵墓的時候不但保持了很好的通風和照明,還沒安裝任何機關暗器。」
九兒張了張嘴,啞然。
她理論上懂,但她真的無法切身感受。
翌日。
百里緋月醒來,宿醉的頭疼讓她在看見床邊的長孫情和九兒時有些抱歉。
「你們守了我一夜?我就是喝多了點。以後不喝了,免得你們擔心。」
長孫情望向她。
和長孫無極極其相似的少年,平時冷冷酷酷的少年,沖她露出一個可愛的軟軟的笑容。
「娘親,以後春節,我們就去青楓山和父王一起過吧。」
百里緋月怔了怔,微微垂下眼眸,「好。」
四年後。
九兒大婚。
九兒大婚後的第二年,去青楓山和長孫無極一起過春節的人數又多了一個。
九兒的夫婿段容。
又過了兩年,西月國皇帝蘇與大婚。
百里緋月全家人一起去吃喜酒。
吃了喜酒回來大景的路上。
順便也就遊山玩水一番,走得並不急。
因為專門邊走邊玩,走的都是些風景好的地方。
這時節天氣又好,風景好的地方難免人多。
百里緋月等人看見到處草長鶯飛,杏花鬧枝頭。
很多都是拖家帶口全家踏青。
不少孩子還在奔來跑去放風箏。
便決定就在這處既清幽又熱鬧的地方停下休息。
隨行的向陽和追風很快就選了一處空地,鋪了毯子,取出各種小食等等。
百里緋月等人都下了馬車。
感受到四周的歡聲笑語和清新空氣,的確讓人都舒坦了起來。
九兒雖然成親兩年,但是並沒有要孩子。
她自己沒那麼喜歡孩子是一回事。
段容也似笑非笑道,「要孩子做什麼,有小九兒你一個還不夠嗎。」
百里緋月他們當然不會強求九兒這種事。
但都知道,段容是肯定不會讓九兒生孩子的。
九兒的身體雖說好了,但段容不敢拿她冒險。
在段容看來,所謂傳宗接代本也就是那麼回事。女人更不是必須要生孩子才行,不是生孩子的工具。
他的小九兒就是他的小九兒,生不生孩子都是他的小九兒。
孩子不是必須。
吃吃喝喝一陣,九兒就拉著段容跑到遠處玩耍去了。
長孫情接到了大景京里來的飛鴿傳書,也帶著向陽走到一邊人少的地方去交代處理。
追風在路上那邊牽了拉馬車的幾匹馬去喝水餵食。
這邊就只剩下百里緋月和長孫與。
長孫與今年已經十歲。
身手……和長孫情已能打平。
但依舊沒說過話。
日光和暖,微風徐徐。
誰都沒料到災難來得那麼快那麼突然。
地震發生的瞬間,山崩地裂。
雖然這裡很大一塊平地,但地下裂出巨大口子的同時,不遠處的山也在那一剎可怕的傾裂滾滾而下。
百里緋月坐的位置地下直接裂開一個深淵巨口。
這種突發的巨大天災面前,饒是她也沒反應過來,就是那個席地而坐的姿勢直接就墜掉了下去。
因為失重,她甚至無法即刻用輕功!
周圍是巨大的轟塌聲,慘叫聲。
她根本聽不到有沒有自家幾個孩子的聲音,滾滾而來的山石和土塊眼見就要淹沒而來。
從天災發生到她墜落眼看要被埋淹,不過眨眼間。
也就是這瞬間,一個敏捷的小身影不但沒避險跑開,而是直接往百里緋月墜落的裂縫逆墜而下。
可當她拉住下墜的百里緋月時,已經來不及再帶她飛身而出。
在泥石鋪天蓋地砸下來的時候,長孫與用自己的身軀把百里緋月整個護抱住,用自己的脊背和身體去迎接滾滾而下的巨石泥塊。
尖銳的,重若千鈞的石頭泥土砸在她身上。
很快,眼前一片漆黑,她們被埋在了地下。
不過十歲的小女娃娃依舊面無表情,她聽到身下的女人焦急又心痛的聲音。
她聽到她喊她寶寶,讓她撐著點。
她要撐住的。
至少在身下的女人被外面的人救出去之前,她要撐住的。
她身下的女人試圖去觸碰她,她卻把她抱得緊緊的。不讓她動。
顯然,她身下的女人也冷靜下來了。
知道自己一動,可能引發更可怕的連鎖反應,到時候二次傷害。
「寶寶,你不要嚇娘親。我們一定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小女娃不知道自己受了多重的傷,她意識很快模糊起來。
但她不會讓自己徹底失去意識。
迷迷糊糊中,她仿若又回到了六年前,那個夏天的攝政王府。
府內充斥著揮散不去的濃郁藥味。
特別是她每天去的那個男人房間門口。
她每天去等,等他起來教自己武功。
但他一直沒起來。
直到他叫她進去。
他對她說很抱歉,說他身上最不好的東西似乎都被她繼承了。
他又說,「本王有時候也會想,世人總是自以為是的要把一個個新生命帶到這世間。或者也有意外,或者庸碌無為從眾覺得大家都要如此。卻從沒幾人捫心自問過,那些被他們帶到世間的新生命,自己是否願意降臨。」
他側頭,沖她笑了下,「你可知你是如何來到這世間的?」
「你娘想再要一個孩子。本王知道,她不過是想給本王一個真正的『家』罷了。你哥哥姐姐性子和普通孩子有很大區別。所以你娘,把希望寄托在下一個孩子,也就是你身上。」
「本王不想要,因為本王知道,自己真的時日無多了。」
「可是本王實在無法拒絕你娘。」
「到底也是本王和你娘自私了。」
他看著她,紫眸含笑,是個平等交流的態度,「長孫與,你恨你娘嗎?如果你恨她,便恨本王吧。」
「本王死後,你要把本王千刀萬剮都可以。本王的陵寢圖紙就在枕頭下,你可以拿出來看看。」
小女娃麻木的拿出枕頭下的東西,展開麻木的看著。
看了一眼後又麻木的給他塞了回去。
「本王可以讓你泄恨泄憤,你做什麼都可以。」
泄憤?泄恨?
她從不知何為憤何為恨。
對去把他千刀萬剮更不感興趣。
如果他活著,她很期待自己有一天可以打敗他。
但是他死了,死了的話……
小女娃依舊沒有任何情緒。
她想問問,我要如何才能恨你們?
「這輩子,是本王和你娘對不起你了。那索性讓本王再欠你一些吧。」
「長孫與,本王想求你一件事。如果可以,能不能替本王守著你娘?照顧你娘?」
「她是個小瘋子。有時候又一根筋,執拗得很。時不時還能陰溝翻點船。本王實在放心不下啊……」
小女娃只是看著他。
她從未見過他一次說過這麼多話。
「看什麼。」男人有些虛弱的笑了下,他抬手輕輕揉了下她小腦袋。「想叫我一聲父王了麼?」
被山石埋在地下的,迷迷糊糊的長孫與腦中就只剩下了男人那虛弱的笑容。
我答應。
我會替你守護她。
她在心底說。
……
百里緋月和長孫與被挖出來的時候,百里緋月近乎毫髮無損。
滿身是血的長孫與其實已經昏過去了,但她眼睛睜著,身體肌肉記憶依舊緊緊抱護著百里緋月,把她所有要害部位都護在了自己身子底下。
九兒用了各種方法和巧勁都沒讓她鬆開。
最後,九兒紅著眼,無意間的一句,「小與,娘親已經沒事了,你放開啊!」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奇蹟,這次,九兒把長孫與的手和身體從百里緋月身上掰開了。
這次地震非常可怕,青山綠水瞬間化為烏有,只剩滿地瘡痍。
長孫與受傷很重,但九兒和百里緋月又怎會讓她出事。
救出百里緋月兩人後,長孫情和段容帶著追風向陽兩人還救了許多其他人。
而長孫情和九兒以及段容三人的下屬收到消息趕來後,也一起在幫忙。
這次地震雖然可怕,但沒有發生餘震。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很多鮮活的生命逝去了,但那些活下來的人,依舊要堅強前行。
這世上,總有事和人值得我們在逆境中勇往直前。
也總有人,替我愛你,替我守護你。
人間值得。
君亦,值得。——(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