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澤和安律師回到書屋時,已經是晚八點了。
許清朗見他們回來了,才開了晚飯。
晚飯挺簡單的,沒有特別多的菜式,也沒擺滿整整一桌的誇張。
一鍋從早上就開始熬製的牛肉湯,這時候打開,上面有著一層厚厚的油脂。
拿起那種比較大的海碗,
滿滿地抓上一大把牛肉放進去,
用勺子把最上面一層的油撇開,舀上一大勺肉湯進去,再用勺子壓著碗裡的牛肉,把湯再倒回鍋里。
第二勺再加滿湯,放下來,抓起一大把蔥花兒把碗面幾乎給覆蓋住。
一碗牛肉湯,就成了。
許清朗還準備了一些麵餅子炸肉丸之類的,可以自己撕開放肉湯里泡著吃。
和羊肉泡饃的感覺差不離,雖說名氣沒羊肉泡饃大,但味道上卻不遜絲毫,對於喜歡這種口味的人來說,絕對是難以忘懷的執念。
桌前,
一桌人低頭喝湯,只覺得酣暢淋漓。
安律師是餓了,連喝了三碗。
其實沒有再另外加什麼牛肉,但這湯里的營養豐富,普通飯量一般的人,一碗湯其實能頂得上一頓飯了。
大傢伙正喝著的時候,
一道光輝偉岸的身影出現在了書店門口,
而且永遠是那一句經典地問候語:
「喲,這麼巧啊,大家正吃著呢!」
穿著制服的張燕豐走了進來,不客氣,直接入席。
許清朗給他盛了一碗,再遞上一盤麵餅,老張一口湯「咕嘟」喝下去,長舒一口氣。
「嘿,這是洛陽那邊的做法吧?記得前些年去洛陽出過一次任務,在當地同志的帶領下去喝過這湯,嘖嘖,這滋味,忘不了。」
周澤瞥了老張一眼,
對這蹭吃蹭喝地貨他連說都懶得說了。
知道情況的,以為是警民魚水一家親。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警察天天早中晚跑到人店裡來蹭白食兒的。
「小張啊,今兒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老道一邊撕著麵餅子一邊說道。
今兒個因為老闆和律師回來得晚,晚飯開的也就晚了,但老張居然還能恰好趕到,這也太「恰巧」了;
如果不是知道老張平時工作真的很忙,老道都差點以為他是把車停在外面偵查,等發現書屋開飯了他就「趕巧」進來。
「不是,今晚局裡開整風會議,所以來遲了。
下面有個派出所所長,自己女兒被老師罰站了;
他倒好,直接讓人把老師抓進派出所里關了七個小時。
現在事情鬧大了,
那個所長被免職調離了。
這幫王八蛋,老子們辛辛苦苦把命豁出去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
警察的口碑和形象,是我們這些人一點一滴地拿血去塑造出來的。
就壞在這幫龜孫手上了。 」
老張還真有本錢和資格說這種話,
上輩子,
他就是犧牲在幼兒園的劫持事件中的,為了救被劫持的小孩和女老師,他和歹徒撕扯在一起然後一起被燒死。
「整風會議好啊!」
這時,
安律師忽然一拍大腿喊道,
嚇得旁邊正喝湯的黑小妞直接嗆到了。
周澤無奈地搖搖頭,
其他人則是有些奇怪地看向反應如此過激的安律師。
「老張啊。」
安律師把手放在了老張肩膀上,用力地拍 了拍,「你要好好端正你的思想態度啊,還有你的個人情操,也得再升華升華。」
老張一時有些莫名其妙,
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了麼?
安律師已經吃好了,乾脆起身,坐到了老張身邊,指著老張面前的海碗,「你吃啊,你吃你的,我說我的。」
「哦,好。」
老張低頭,繼續喝湯。
「老張啊,其實吧,人的眼界,真的得放高放遠一些才行,你說對吧?」
「嗯。」
「那要怎麼看得遠呢?首先,你得站得高,你說是吧?」
「嗯。」
周澤懶得聽安律師這貨嗶嗶了,
起身,
走到自己喜歡的沙發位置,坐了下來。
因為剛進食過,所以沒躺下來。
鶯鶯走過來,給周澤拿了幾份報紙。
茶水沒沏,因為在剛進食後喝茶對消化不好,《女僕的自我修養》里寫著呢。
「老張啊,眾生平等,儂曉得伐?」
「額,這不是佛家的……」
「不是不是,憲法裡應該也有的,人人平等,對吧?」
「嗯,對。」
「活著的人民是人民,死去的人民,難道就不是人民了麼?」
「老安,你到底是想說什麼?」
「我跟你說啊,現在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兒擺在你面前,是我費盡千辛萬苦給你爭取來的。」
「你先說。」
「眼前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你在地獄獲得官身,比在陽間當一個小鬼差舒服愜意多了,你想不想去?」
「不想。」
「對啊,你肯定想…………」
安律師深吸一口氣,
「你這……你怎麼能不想去呢?」
老張下意識地看向坐在遠處的周澤。
「你別看他,跟他學會沒出息的。」
「…………」周澤。
「是要下地獄?」
「對啊。」
「就不能留在陽間了?」
「也是有機會,三五年可以上來看看的。」
「我不想去,我覺得自己現在挺好的。」
「怎麼能挺好的呢?」
「上班,辦案,抓歹徒,過得挺充實的。」
「這就充實了麼?老張,我對你的期望,一直都是很高的啊。
我常常和老闆說,
整個書屋裡,
我覺得最有前途的,其實就是你啊!」
「啊,額,是麼?」
「對啊,肯定是啊。老張啊,現在地獄需要你啊。」
「可我沒什麼本事……」
安律師伸出自己的小指頭,
戳了戳老張的胸口。
「…………」老張。
「有這一顆良心,就夠了,其他的有沒有,無所謂。
該有的,都會有的,但只有良心,別人給不了。」
「我……」
「我什麼我,老張啊,你聽我說,你知道現在地獄陰司的風氣有多差麼?」
「有多差?」
「小案看關係,
中案看影響,
大案看政治!
你說說看,這能不嚴重麼?」
「哦,好像是。」
「再看看我,我都這樣子了,能不嚴重麼?」
「你那是……」
老張猶豫了一下,那倆字兒「活該」沒說出口。
不管是對於哪個政權,面 對造反份子,肯定是毫不留情地要打擊的。
「我參與了那麼嚴重的事情,居然還沒死,現在還能坐在這裡喝肉湯和你聊人生感悟;
這難道不可怕麼?」
「額…………」老張。
你這麼說,
忽然也覺得好有道理。
「所以地獄需要你去啊,眼前的這個機會,也值得你去把握…………」
周老闆放下了報紙,聽不下去了,站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鶯鶯跟了上來,給周澤身上披了一件外套。
其實,周澤心裡清楚,安律師無論口才再好,也勸不動老張。
老張是「很傻」,他之前二十來年在警隊所信奉的東西包括他後來為了救孩子而犧牲自己,估計在不少人眼裡是個「傻子」。
但這個「傻子」不等同於「老年痴呆」。
除非自己開口,用以前的情分,親自對老張開口,否則老張不會同意的。
而周老闆又不願意去開這個口,
自己這個當老闆的繼續留在上面看報紙曬太陽喝咖啡,
派你下地獄去新的職場奮鬥?
這事兒,還真做不出來。
路燈下,
周澤走在前面,
鶯鶯走在後面,
兩道影子,
一起被拉長。
其實也沒走多遠,也就是從前面的街口拐了回來,不知不覺就又繞了回來。
「喲,遛彎兒呢?」
渠明明同學此時正坐在馬路邊的椅子上,耳朵里戴著耳機,見周澤過來,他禮貌性地摘下了耳機。
周澤也禮貌性地點點頭。
「兄弟,有件事兒,憋在我心裡好幾天了,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渠明明站起身有些為難道。
「那就不說了吧。」
「…………」渠明明。
「我…………」
「鶯鶯啊,我頭有點暈,外面風太大了,我們回去吧。」
「額…………」渠明明。
等周澤過了馬路時,
渠明明一咬牙,追了過來。
周澤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
「想請您幫個忙。」
「我最近很忙。」
「我住在您對面。」
意思就是,
我能天天在窗戶邊看見你坐在你家窗戶邊,
天天在忙些什麼。
「說吧,不一定會幫。」周澤開口道。
「你們這隔壁。」說著,渠明明同學伸手指了指書屋右邊那個位置。
是安律師包下來專門給黑小妞種彼岸花的。
「怎麼了?」周澤問道。
「最近我養的那些蠱蟲,都出現了躁動,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來,我把幾隻蠱蟲放出來,發現他們都向你們隔壁的位置在爬行。」
「哦。」
周澤點了點頭,對鶯鶯吩咐道:
「鶯鶯啊,明天多買點殺蟲劑蒼蠅紙什麼的,在隔壁多放點兒。」
「好的,老闆!」
「渠老闆,多謝你的提醒,放心吧,我們會小心的,不會讓自己被蟲子咬了的,渠老闆你真的是好心了。」
隨即,
周澤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吩咐道:
「不行,殺蟲劑太費錢了,明兒個叫死侍在店門口守著,來一隻蟲子就吞一隻,算是給他加餐了。」
「好的,老闆!」
「…………」渠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