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他猶猶豫豫地站在那裡,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對他揮了揮手:「隊長好。」
他揮手也十分敷衍,手本來插在兜里,只是略微地往外抽了一點,晃了晃,隨後又塞回了口袋。
雪微挪開了視線,注視著夜色。
聞蠻垂下眼看他,睫毛長而細密,顯得眼神幽深:「等人?」
雪微規規矩矩地站著,仍然望著路對面的路燈:「嗯。」
「我也等人。」聞蠻說。
雪微又望了路燈一會兒,半天后才想起來回應似的:「……哦。」
「九點半,A座正門樓下見。」聞蠻靜靜地注視著他,「Micro,是我。」
從他在這裡遇到聞蠻起時,心裡冒出的那點隱約的猜想迅速得到了印證,雪微一剎那耳朵直接紅到爆炸。
「你,為……」
「因為直接找你,你不理我。」聞蠻淡淡地說,「加你兩次才加上。」
這個理由倒是可以接受。
雪微稍微耗費了了幾秒鐘,恢復了以往的鎮定表情。
他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哦。」
「那,那兩個武器的錢,我需不需要還給你。」雪微說。
「不需要。」
「好。」雪微點了點頭,又想了一下,「我也還不起。」
「嗯。」聞蠻說。
兩個人立在大門邊,陷在陰影里。大路離他們不遠,中間隔著林蔭道和花壇,黑漆漆的一片。
沉默持續著,雪微嘴唇動了動,他不知道說些什麼話,聞蠻也像是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
雪微找了個話題:「今天晚會……」
他剛開口,聲音就被聞蠻打斷了:「我可以抽支煙麼。」
雪微又看了他一眼,說:「哦,好。」
他仍然站得規規矩矩的。
打火機「叮」地一聲,銀色的滑蓋彈開火焰,聞蠻嘴裡叼著煙,低頭點上,火光照亮他漆黑的眼睛,黑夜裡泛起星星點點的光。
聞蠻不常抽菸,他立在門邊,抽了一口,風往這邊吹了吹,帶著煙霧拂過來,雪微沒聞到什麼氣息,聞蠻自己把煙掐了,隨手按進了一邊的垃圾桶里。
「那個我。」雪微生硬地說,「我叫雪微……我們以前認識。」
聞蠻抬起眼睛瞥他。
雪微說:「如果你還記得的話。不記得也沒有關係,那個時候我們一起打過遊戲。在南城。」
「嗯你……和其他人一起來看望過我。」雪微補了一句,「你面基過的人可能有點多,可能對我沒有印象了。醫院是南城臨湖醫院——」
聞蠻打斷他。
「然後有個胸很大,很漂亮的女護士,她每天下班前都會給你帶一盒水果。」
聞蠻表情沒什麼波動,唇角卻有一些勾起的趨勢,像是覺得好笑。
雪微:「。」
他的話頭生生頓住。
聞蠻聲音低沉,靠近了聽真人說話,比遊戲裡更令人眩暈。
「雪微,18歲,摩羯座,血型B,經常犯低血糖,先天免疫力低下,換季必發燒,乾燥必流鼻血,雪天會暈在地上。」聞蠻像是在念隊內坐標點,聽不出情緒和目的,「脾氣大,不加陌生人好友,但是一般死皮賴臉加兩次就通過了。」
雪微:「。」
「愛吃甜,吃辣,脾氣有點暴躁,遊戲裡和冷。非常厲害的狙擊手。」聞蠻念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終於抬眼看了他一眼:「還要繼續說嗎?」
雪微耳朵已經燒得快消失了,好在這邊黑,其他人看不見。
他說:「我以為你不認識我了。」
「我不是老年痴呆。」聞蠻輕描淡寫地說。
「那你……」雪微出聲。
「就是想知道你什麼時候能跟我說說話。」
聞蠻桃花眼微垂,低頭看了一眼時間,隨後說:「走吧。」
雪微說:「去哪裡。」
「請我吃飯。」聞蠻說,「你說的。」
「哦……」雪微的理智終於稍稍回籠,他仍然僵硬,聲音聽起來小小的,「好。」
他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
時間已經有點晚了,正經飯店都已經閉門謝客,冬天冷,最近的一家店是簡餐小吃。
雪微說:「小吃店,可不可以。」
聞蠻沒意見:「可以。」
兩人於是往小吃店的方向走去。雪微在前,聞蠻在後。聞蠻走得幾乎聽不見腳步聲,雪微幾次想回頭看看他是不是走丟了,但是還是沒有回頭。
兩個人在狹窄昏暗的小店裡坐了下來。
雪微點了一份抄手和烤冷麵,要了熱豆奶。聞蠻大略看了一下菜單,從頭看到尾後,對老闆說:「跟他一樣的。」
雪微感覺他像是有點沒胃口,於是推薦道:「他們的燒麥也還不錯,你可以試試。」
「再來個燒麥。」聞蠻跟老闆說了一句。
老闆應了聲,隨後去後廚準備了。
桌子有點油膩,聞蠻拿了張紙巾擦桌面,先替他擦好,隨後再擦自己眼前的。
熱豆奶送了上來,他和雪微一人一瓶,他咬著吸管,喝得很慢。
氣氛仍然沉默,似乎無話可說。
拋開國家隊隊員和隊長的身份來說,四年不見,的確無話可說。
就像他的那些病友,有的去了,有的治好了回家,只要離開了那個共同話題,再相見也沒什麼話可說,他的天地很小,一直只有他一個人。
雪微埋頭吃醃菜,醃好的醋海帶,還有炸好的黃金豆。
他感覺自己的耳朵已經不燙了。
聞蠻忽而在對面笑了笑:「現在也還是愛吃這些東西。」
雪微抬起眼看他,唇邊還沾著一粒白芝麻,眼睛烏黑,是愣了一下。
聞蠻比雪微大四歲。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南城醫院附近的網吧,那年《FIRE》只能在外服玩,只能開地區服,網吧里卻座無虛席,戰火連天——全在拼槍。
他們當時興打網吧賽,時間不久,南醫臨湖網吧就開始盛傳一個神秘狙擊手少年的存在——有他在,他們沒輸過。
而聞蠻是從另一個城市飛來的,沒有人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來自哪裡。他在南醫附近打了幾天遊戲,很快干翻了所有的人。
那時聞蠻靠在躺椅上一笑:「你們全區第一呢?在哪裡,讓我見見。」
他當時十八歲,年少輕狂,像一團燃燒的火。他的氣息比現在銳利得多,笑顏也比現在多。
本地網吧的少年們當然氣不過,很快去搬來了救兵。
雪微出現在網吧門口時,聞蠻坐在另一邊。打完一局後,他問:「誰是Ice?」
他們給他指,順著那些人指尖的方向,他望見一個蒼白的少年,骨節纖長,身上穿著病號服,外邊披著一件外套。
還很小,小孩子一樣的模樣,卻長得很精緻,垂下眼時那副沉默蒼白的樣子,像是白色牆角下立起的一株綠玫瑰。
別人說:「南醫住院的一小孩,打遊戲賊猛了,他護士長天天抓他回去。性格有點怪,很孤僻,不怎麼理人……還有點中二病。」
他望著他,電腦上的第二局已經開始,雪微沒注意他的視線,他只在遊戲裡發現了他——一個一動不動的人。
他說:「喂,你在嗎?」
他說:「現在我可以殺掉你,但我不會這樣做。」
這個小孩很有遊戲道德觀,發現他仿佛在掛機後,掉頭就走了。
那天一切都很順利,他們打到很晚,沒有人來查,兩邊戰平後,大家一起去商量聚餐。
「去吃好點的,宰聞哥一頓,聞哥有錢。」身邊的人攛掇著,問他,「聞哥你讓不讓我們宰你啊?我們想吃南醫的自助,聽說他們的自助餐比外邊飯店的還好吃。」
「那可不,南醫是全市最好的私立醫院,貴的一批。」
聞蠻沒說話,他問雪微:「你想去哪裡?」
穿著病號服的少年想了想,沉默地指了指街邊的大排檔。
那時他們互相不熟悉。他比他小四歲,不跟著別人叫他「聞哥」。
他叫他「餵」或者「你」。
後來很熟很熟很熟了,也沒有互通姓名。
網絡和現實隔得太遠,沒有互通姓名的必要。
聞蠻對他沒有特殊的叫法,雪微有點想不起來他怎麼叫過自己,似乎隨時隨地,不用叫他,他跟他說話,他知道說話的對象就是自己。
*
餛飩也上來了,兩人一樣的分量,雪微專心乾飯,連湯都喝掉了。
聞蠻用勺子攪著湯,沒吃幾個,卻一直在喝那瓶豆奶。他要了冰鎮的,喝得極慢,雪微吃完前他在喝它,吃完後還在喝它。
時間已經很晚了,雪微等待了一會兒後,問他:「你吃飽了嗎?」
「飽了。」聞蠻眯起眼睛,像貓咪一樣,「怎麼?」
雪微老老實實地說:「那我請過你了,我去結帳。」
一頓飯花掉他八十七塊。
雪微付完錢,看了看自己的餘額。
不知道國家隊什麼時候發補貼。是不是得下個賽季才能領到。
或者他其實可以跟著領這個季度的EGT陪練補貼。
他決定問問聞蠻:「國家隊,管飯嗎?」
聞蠻還停在座位上沒動:「管。阿姨做飯。」
「一隊和二隊,待遇一樣嗎?」雪微乘勝追擊,「同一個阿姨做飯?」
聞蠻說:「是。」
雪微稍微放心了一些:「好。」
「那我們回去吧。」雪微說。
明天他們還有一場對SSQ的比賽,太晚回去也不好。
聞蠻說:「請完了?」
雪微沉默了一下:「你說你……已經吃飽了。」
「兩個皮膚加起來七萬,你算的。」聞蠻給自己倒了杯水,聲音沒什麼波動,視線平靜,「USP·玫瑰,已經絕版了,給你按十萬算。」
「鬧鬧,按今天的算,你算算還欠我多少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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