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有顧昀析最後那句話,余瑤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裡。

  夜裡,星空絢爛。

  余瑤和扶桑,被顧昀析拉著出來飲酒。

  小小的一方院子裡,扶桑以為要繼續白日的話題,神情微有些凝重,他脊背挺得筆直,小紅雀渺渺站在他的肩頭,身上的火紅色澤在夜裡越發顯眼。

  余瑤坐在顧昀析身側,時不時動筷,夾幾樣蓬萊的特色美味。

  值得一提的是,輪渡海經歷財神那場雷劫,海水中蘊含了極強的雷電之力,使一種原本平平無奇的銀魚脫胎換骨。

  成了精的銀魚對殘餘的雷電避之不及,沒成精的卻很喜歡,雷電淬體,它們的肉質就變得極其鮮嫩。

  帶著微微的甜意。

  余瑤連著夾了好幾塊。

  顧昀析側目,也嘗試著夾了一筷,他不重口腹之慾,甜的鹹的,在他那裡,基本一個樣,嘗過了,就放了筷子。

  難得的安謐氣氛。

  扶桑開了壇梅子酒,青梅的芳香溢出,他起身,給自己和顧昀析斟了半杯,又側首,笑著問余瑤:「上回醉成那樣,這回,就不喝了吧?」

  余瑤嗅了嗅甘冽的梅子香,有些猶豫。

  顧昀析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淡淡地接:「讓她嘗嘗,果酒罷了,醉不到哪去。」

  余瑤一下子彎了眉眼。

  扶桑嘆了句難得。

  兩杯酒下肚,余瑤臉上泛起桃花一樣的色澤,梅子酒下肚,順著唇舌向下,一路醇香,喝多了,也並不覺得烈,沒有上回頭昏腦脹的感覺,只是臉頰有些發熱。

  余瑤托著腮,纖細手腕上掛著兩個玲瓏玉鐲,裡頭像是隱隱流著水一樣,柔順的髮絲間,纏著兩顆瑩瑩發亮的南海龍珠,襯得她本盛極的容顏更為惹眼。

  女神仙,其實大多都是清冷自傲的,再不然,就是琴靈那樣不拘小格,不在乎容顏,只看武力高低的,像余瑤這樣,又容易被人騙,又喜歡善心大發,就連長相也全然無害,像是生來惑人的花妖的,其實很少。

  年齡又小。

  其他的幾個,其實對她格外費心些。

  眼看著,總算是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

  扶桑算是將她從小看到大的,這回眼中也溢出些明顯的笑意,他喝不習慣果酒,便換了一壇烈的濃酒,給顧昀析也倒上了些,他指了指余瑤,搖頭笑道:「這丫頭,還是跟在你身邊時不那麼寒酸,我記得,你沉睡前有給她留下不少好東西,愣是一樣也沒見拿出來過,沒人撐腰時,財不外露的道理,她倒是清楚。」

  「這樣看來,我和蒲葉等人,終究是比不上你的分量,這丫頭,連撐腰都不要我們。」

  聽到這裡,余瑤突然起身,拖了拖竹凳,湊到顧昀析身邊,然後坐下,一邊眯著眼,一邊懶洋洋地將腦袋一歪,磕在顧昀析的肩膀上,後來又覺得硌,抬起頭,捧著一張小臉,手肘撐在桌上。

  「你們都有自己的事啊。」

  余瑤掰著手指,像是醉了,又像是沒醉,「蓬萊島閉門不待客,你都多少萬年不管紅塵事了,蒲葉在西邊,人影都找不著,剩下的幾個,不是閉關就是忙,我也沒什麼大事,動不動就去麻煩你們,不太好。」

  她像模像樣地搖搖頭。

  扶桑也不惱,聽她把話說完,笑著反問:「那昀析呢,他可比我們都忙,才出世,多少事情等著他忙啊。」

  余瑤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又把腦袋側到顧昀析的肩上,見他放了手中的酒盞,側臉清冷清雋,他也像是好奇這個問題,伸手揉了揉她的碎發,音色淺淡:「怎麼想的,嗯?」

  扶桑又有一種被扎到眼的痛感。

  余瑤半醉半醒的狀態下,也還是下意識的依賴他。

  余瑤想了想,道:「那個時候,你說過的,小事,我得自己處理妥當,大事,就換你來。」

  顧昀析掌下的動作不由得輕了一些,一下一下的,像是在給一隻打盹的貓兒順毛。

  良久,他微微闔了闔眼,身子往後一躺,竹椅嘎吱一聲響,涼風颯颯,他屈指,颳了刮小姑娘粉嫩嫩的臉蛋,「是,我自己說的。」

  扶桑一哽,又默默地咽下一口烈酒。

  到了後面,余瑤昏沉沉搬著一個小板凳,兩隻手臂枕著,靠在顧昀析的肩膀上,眼皮都在上下打架。

  這個時候,顧昀析才正眼看向扶桑肩頭難得乖巧的小紅鳥,皺眉,問:「雲精和養魂珠用下去,還沒有恢復記憶?」

  扶桑摸了摸渺渺的羽毛,笑得溫潤,聲音好聽:「慢慢來,我不敢一次全給她服下去。」

  「昀析,我這,也沒有什麼你看得上的東西,這兩顆扶桑果,你拿著。」

  扶桑從空間戒中取出兩顆自己本體上結出的神果,又看向余瑤,輕聲道:「當初瑤瑤受蠱惑的時候,曾來我這替雲燁求過,我當時覺得不對,卻只以為她被情愛沖昏了頭腦,被天族利用,便當著跟來的天族侍從的面拒絕了她,原本想著隔些日子再給她送過去的,沒想到,後面就發生了那樣的事。」

  顧昀析沒有推辭,他接了過來,塞到余瑤軟乎乎的掌心中,垂眸,聲音沉冷:「渺渺的事,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從天道手底下搶人?」

  他聲音沉下來的時候,不怒而威,帶著一股令人不由自主就要臣服的意味,但扶桑的定力也非常人可比,他飲著酒,緩緩地笑,食指摩挲著酒盞邊緣的圖樣,道:「想搶,也未必搶得過,走一步看一步吧,日子總得繼續過下去。」

  顧昀析難得告誡了句:「死去的,強留也不長久。」

  他用餘光眼趴在自己肩頭睡得快現出原形的小蓮花,補充了一句:「而且,你現在也沒有足夠付出同等代價的能力。」

  這話的意思明顯。

  讓扶桑別學他。

  就算是他,也付出了同等的代價。

  但是這個代價,沒有人知道是什麼。

  余瑤的耳朵動了動。

  扶桑垂下眼瞼,低聲道了句:「真有那個時候,渺渺,就拜託你們照看一下。

  她醒了之後,和現在不一樣,是個很聽話的姑娘。」

  顧昀析沒有再說什麼。

  諷刺的是,在他沉睡之前,也和扶桑說過同樣的話。

  我不在的時候,照顧一下余瑤。

  她沒在我身邊的時候,是很乖的。

  可交給誰照看,能有自己用心呢。

  顧昀析沉默著摸了摸余瑤的頭髮,覺得這些天,好似長長了些,已經垂到了腰腹位置。

  山風過巷,空中又飄起了雪。

  一道宏光從天邊閃到眼前。

  汾坷的金光船穩穩停落。

  扶桑挑眉,情緒來得快收得也快,他朝汾坷舉了舉杯,問:「早上才去你的財神觀,這會就回了?」

  一提起這個,汾坷腦仁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的疼。

  他想起夙湟,想起那顆蜷在掌心的,已經有了些意識的種子,一時之間,當真不知道如何開口。

  顧昀析眼眸半開半闔,提前替他將話說出來了,「幽冥澤女皇的血脈,你帶回來了?」

  汾坷摸了摸鼻樑,俊朗的臉上險些直接掛上尷尬二字。

  只是自己的閨女。

  再接受無能,也不能給活活給悶死了啊。

  「夙湟?」

  扶桑似笑非笑地問:「你人間的夫君?

  下令將你腰斬的那個?」

  這下不止尷尬,連面子都沒了。

  「嗯。」

  汾坷悶著聲應了句,拿了個羅盤出來,放到扶桑的手邊,和聲和氣地道:「這孩子都生下來了,我也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從凡體肉胎到正式融合血脈,需要一些時間,我是實在沒有經驗,這就想著,就在你這接著住一段日子,也正好,你給我傳授些知識。」

  說完,他還破天荒地叫了扶桑一聲老哥。

  扶桑樂了。

  他笑:「行,既然咱們財神都開這個口了,老哥哥就是操著一把老骨頭,也得給這個臉面。」

  說到這,他話鋒突然一轉,問:「你和夙湟見過了?」

  汾坷頷首。

  「打起來了?」

  汾坷搖頭,隨意拉了把竹椅坐下,一臉的生無可戀,「打倒沒打,就把孩子留給我了,跟我說幽冥皇脈,誰……」他咬了咬牙,說得十分艱難:「誰生出來的,出世之前,就得跟在誰身邊。」

  扶桑看了看他掌心的那顆種子,又看了看他的臉色,扯了扯嘴角:「這就是,你生的那個孩子?」

  這話問得,汾坷都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孩子留下來是可以,但是,夙湟那,你準備怎麼辦?」

  扶桑見他臉色實在難看,換了個話題,委婉地問。

  「她從此約束下屬,幽冥澤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不與天族共流合污,也別犯到我面前,我不再封印她。」

  汾坷頭疼,「先把小的照顧好再說吧。」

  顧昀析看著汾坷掌心中那顆小小的種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他傾身,朝汾坷招了招手,問:「你怎麼生的孩子?」

  一擊斃命。

  汾坷索性裝死不回答。

  能怎麼生,還能怎麼生?

  !

  他還能用嘴生嗎?

  「自己生,好像要快一點。」

  顧昀析說出自己的分析。

  直到酒喝完,汾坷也沒再理過他。

  余瑤被顧昀析帶回了重華洞天,她先是在床榻上滾了一圈,而後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男人坐在床沿邊,側顏清冷,皎如明月,一改往日的懶散樣,脊背挺得筆直,她揉揉眼睛,坐起來,從後面環住了男人精瘦的腰。

  這人喝了酒,渾身不是酒香就是蓮香,又軟得和麵團一樣,貼在他的身上,扭得像一隻不安分的小怪獸。

  顧昀析側首,拍了拍她白皙的手背,聲音稍沉:「你睡不睡?」

  「彎彎。」

  她溫熱的臉蛋蹭上他的手掌心,微微囈語:「你別總凶我。」

  顧昀析默了默,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徹底啞了:「現在沒有凶你。」

  「但是你再鬧。」

  「可能就真的要凶你了。」

  頭頂的星空幻境一幕幕變換,美輪美奐,顧昀析呼吸稍沉,他回身,迴環住像是被他話語嚇到的余瑤,下巴輕輕磕在她的頭頂,聲線清晰,一字一句道:「阿瑤,我沒有你那麼善良。」

  「我沉睡前,一一請求,讓他們照看好你,他們沒有做到。」

  「現在也沒有資格,求我的庇護。」

  顧昀析捧著余瑤迷濛的小臉,目光流連在她桃花一樣的唇上,最後,兩人氣息交纏,他輕輕地咬了咬她的唇,沒有技巧,沒有章法,咬了一下就停,像是在刻意打下什麼烙印。

  「不幫他們,我可以多陪在你身邊好多年。」

  「我們還能要個孩子。」

  「汾坷的孩子都出生了,我們不爭第一,總爭個第二回來。」

  「聽見沒有?」

  顧昀析嘖了一聲,懶洋洋地捏了捏她白玉一樣的耳珠,眯著眼睛,問。

  捏著捏著,突然就有些意動。

  他從來不是個善於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向來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但這事,明顯不是他一廂情願就能成的事。

  至少,等余瑤醒酒。

  君子從不乘人之危。

  雖然,他從不自詡正人君子。

  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顧昀析突然有些煩躁。

  他從喉嚨里冷哼了聲,抬手,將嵌在溫泉水中的火珠拿了出來。

  愣是泡在冷水中,度過了整個後半夜。

  這個時候,他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點。

  另一半的天道,沒有再壓制他了。

  這才對,乖乖把重心放到外人身上去。

  自己滅自己的子孫路。

  天底下,就沒有這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