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顧名思義,同生共死,服下生死丹的任何一方隕落,另一人也無法倖免,從此性命相連,等同於一根繩上的蚱蜢。

  余瑤望著雲燁近在咫尺,如玉一樣清潤俊逸的臉龐,氣得手掌微微不穩,她咬著音,一字一句地問:「我現下的情形,與生死丹有什麼關係?」

  雲燁伸手捏了捏眉心與鼻骨連接處,聲音里終於帶上些不得已的無奈與歉意「煉丹時,我添了幾味藥引,現在你我二人一體同心,我傷你傷,我死你死。」

  「來之前,父君動怒,請了刑罰。」

  一套天族刑罰下來,雲燁必然是受了不輕的傷。

  所以她也跟著遭殃。

  「你為何給我服用生死丹?

  或者說,你想要我替你做什麼?」

  余瑤問。

  「瑤瑤。」

  雲燁朝她招手,「我所求,不過生同衾,死同穴。」

  這話聽著,要多膈應有多膈應。

  若不是陰差陽錯的,余瑤被財神拉著去了玄天門,若不是腦海中稀里糊塗多出來那麼一段畫面,面對他這樣軟硬兼施的手段與深情,只怕也抵抗不了多久。

  瞧瞧,雖然我騙你吃了生死丹,可我也吃了啊,我生與死都想和你在一起,我這是愛你啊!我甚至違抗父命,甘願受罰,就為了能風風光光娶你進天族,或許其中連哄帶騙,行為欠妥,但這份用心,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同時,又把其中的利害得失給她擺得明明白白。

  只有憑藉神族頑強至極的生命力,她幫雲燁擋下致命雷劫,兩人才能有活路。

  可是余瑤隱隱的又覺得不對。

  記憶中的影像,她最終可是被取了蓮心,丟入六道輪迴中,奄奄一息,那時候雲燁可是活得春風得意。

  那麼,兩種解釋。

  一,雲燁手中,有解丹的法子。

  二,那段記憶是假的。

  甭管是哪種,她都已經跳下了大坑。

  余瑤眉心突突地疼,她素手朝虛空一握,碧落燈乍現,原本繚繞在船身的青霧靈澤霎時偃旗息鼓,遠遠避開。

  「滿嘴的鬼話還是去哄天真無邪的錦鯉聖女吧。」

  她似笑非笑,眼角眉梢皆是冷意。

  雲燁右眼重重一跳,唇角溫潤笑意一滯,目光幾乎凝在余瑤手中的碧落燈上。

  緊接著,眼神陰鬱下來。

  她竟惱怒到了想對他動手的程度。

  余瑤搭在燈柄上的手指一根根用力到泛白,她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雲燁的心理。

  先將生死丹的情況挑明,再服個軟,說自己為她余瑤受了傷,她就是再惱怒,也只能忍著咽下這口氣。

  別說打不過,就算打得過,她能撲上去將給雲燁殺了,然後自己跟著陪葬嗎?

  顯然,她並沒有與雲燁同歸於盡的想法。

  雲燁也猜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的聲音依舊從容,甚至還上前一步,朝余瑤伸出了手,「瑤瑤,我無意瞞你,此處不是談話之地,還是回九重天再細細與你解釋。」

  「你靈力全失,碧落燈攔不住我,收回去吧。」

  雲燁嘴唇微動,眼皮子微微向下,折出兩道不深不淺的褶皺。

  下一刻,玄白的袖袍一招,余瑤手中的碧落燈上,垂著的流蘇穗子大幅度晃動,上頭柔和的幽光頓時黯了七八分。

  余瑤極輕地悶哼一聲,朝後退了五六步才堪堪穩住身形,眉心中的蓮花印黯淡得幾乎隱入肌膚。

  她平時精力不放在修煉上,全盛時仗著碧落燈,勉強能與雲燁拼個十几上百招,現在沒了靈力,就是個一個空架子,碧落燈再厲害也無法。

  雲燁其實也不好受,他本意雖說是想施展苦肉計讓余瑤動容,但天族刑罰卻是真的結結實實挨了下來,剛剛與余瑤硬碰硬,遠沒有看上去那般輕鬆。

  說什麼,余瑤今日都得跟他回九重天去。

  外頭雖傳生死丹無解,但十三重天上的那幾個,活了不知多少萬年,他手裡都有破解的古方,他們未必就沒有。

  但凡有一絲可能,他都賭不起。

  雲燁將拳置於唇邊,重重咳了一聲,將喉間腥甜咽下大半,但仍有一小條血跡順著唇角蜿蜒,一路流淌到下顎。

  余瑤盯著那條血痕,微微眯了眼。

  這個時候,饒是她再不信,心裡的底也有了個七七八八。

  雲燁慘白寡瘦的手指在半空中一點,財神掌中的光芒便如風中搖曳之火,嗤的一聲滅了個徹底。

  財神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再看看一身白衣淡然無比的男子,半晌,不動聲色地抽了抽嘴角。

  蓄了好久的力,連對方衣角都沒碰到。

  欺人太甚!

  雲燁靜靜望著余瑤,緩緩的,修長五指收攏,銀色無形的牢籠下一刻便將余瑤與財神籠罩進去,他低眸,聲線微啞:「瑤瑤,眼下你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等你冷靜下來,我再細細解釋。」

  「現在,你和財神,先隨我走一趟吧。」

  相處三百年,余瑤從未見識雲燁如此令人作嘔的一面。

  她黑髮黑眸,立在銀白牢籠中,溫柔的裙擺無風自動。

  被他這樣一番連敲帶打刺激下來,余瑤心裡燃起的火越燒越旺,到了最後,一盆冷水突然兜頭澆下。

  熊熊烈火變成了順著脊背遊走的寒意。

  媽的。

  要不是打不過,此刻非要跳起來打爆他的狗頭才算完。

  余瑤頭一次懊悔自己平時總跟著財神不干正事,顧不上修煉,這回總算體會到了其中差距。

  好氣哦。

  「雲燁。」

  余瑤斂神,像是頭一回認識他一般,聲音里噙著輕微的躁意,「我今天發現,你話是真的多,裝腔作勢沒完沒了了還。」

  雲燁一愣,旋即溫和寬縱地笑,瞳孔顏色墨一樣的幽深。

  他手掌微握,一股不知名的暴漲的吸力將余瑤扯向他的方向。

  「唰!」

  無形的銀色靈力被攔腰斬斷。

  遭此變故,雲燁不由側目朝余瑤望去,然後瞳孔微微一縮,臉色徹徹底底陰鬱下來。

  他一字一句地開口,似要將心中的震撼也一起吐露出來,「上、霄、劍?」

  懸浮在余瑤跟前的,與其說是劍,倒不如說是一把小巧精緻的匕首,甫一出現,天地間流動的靈氣就悄悄滯澀下來。

  匕首長兩尺,周身散發著驚人的靈力波動,細看,上面還蜿蜒盤旋著不知名的古老的紋路,極深邃複雜,刃尖一點寒光,能將人的靈魂都刺穿。

  雲燁緩緩吐出一口氣,饒是再好的心性,面對今日這般接二連三脫離控制的情形,也有些遭不住。

  余瑤長指點在那漂亮的彎月匕首上,在兩人或訝異或震驚的目光下,小巧的匕首悄然變化著形狀,一聲清脆的咔嚓聲,暗扣與暗扣完美銜接。

  曾經令無數神鬼惡靈聞風喪膽的上霄劍,在時隔萬年之後,再次顯露了它的真面目。

  余瑤伸手,握住劍柄,輕飄飄地往下劃拉一下。

  囚著財神與余瑤的銀色牢籠應聲而碎。

  雲燁死死皺眉。

  只這一下,他就知道,今日打著的如意算盤,多半要落空。

  上霄劍。

  帝子顧昀析的本命神器。

  若是雲燁沒有見識過萬年前鄴都動盪,那人輕飄飄從天而降,一劍封萬魔的情形,或許今日,他還有膽識敢硬碰硬一番。

  沒見過顧昀析出手的,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凌空一劍斬下,能造成何等駭人的威能。

  帝子顧昀析,饒是雲燁這等心高氣傲自詡不凡的人物,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強大。

  是的,與生俱來,無法比擬的強大。

  哪怕因他喜怒無常,殺伐不斷的行為引來諸多不滿非議,也無人敢多說句什麼。

  這就是帝子。

  六道的親子。

  雲燁虛虛握掌,胸膛口有一股戾氣升騰翻滾,他的目光全然落在了余瑤手中的冰晶長劍上,聲音低沉下來:「瑤瑤,帝子的上霄劍,怎會存放在你身上?」

  余瑤臉色並不好看,也根本不打算理會雲燁的問話。

  她五指根根纖細如青蔥,朝虛空一握,長劍便順服地貼上她的手掌,隨後劍尖微顫,爆發出七彩的混沌光澤,銳利至極的劍氣仿佛能撕碎虛空,斬斷世間一切枷鎖。

  神物有靈,上霄劍更是早早誕生出了劍靈。

  只是這個劍靈,很吵。

  吵得余瑤本就不是很清醒的腦子嗡嗡作響。

  劍靈的身子十分小,落在余瑤的掌心中,正正好是巴掌大小,形狀儼然便是縮小版的上霄劍。

  劍靈的聲音很是雀躍,恨不得跟余瑤拍著胸脯展示自己的強大,「夫人放心,此子身負重傷,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說罷,它昂著腦袋,又象徵性地問了問:「怎麼處理?

  直接絞殺還是封印?」

  余瑤被它一句大喇喇的夫人叫得脊背發涼。

  對余瑤這種喜歡狐假虎威,能大樹底下好乘涼絕不自己奮鬥的人來說,數千年將上霄劍藏得嚴嚴實實,確實是有原因的。

  一則,確實是沒什麼同人動手的機會。

  二則,就是這劍靈說話實在欠揍,黑的都給說成白的,挑撥是非,無中生有,淨給她惹事。

  不止余瑤,雲燁與財神也都注意到了劍靈對余瑤的稱呼。

  「夫……人?」

  雲燁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眼,瞳孔顏色漸漸幽暗深邃,不知是因為接二連三脫離控制的變故,還是因為身上有傷,他原本溫潤如玉的臉龐慘白如鬼魅。

  余瑤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回看他。

  「去吧,別揍太慘。」

  下一刻,余瑤朝劍靈頷首,說得乾脆利落。

  因為生死丹與天族的緣故,今日不得不留他一條狗命。

  但不揍一頓,難解心頭鬱氣。

  兩息之後,余瑤瞥著被揍得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的雲燁,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水眸中瞳色黑得發亮,「雲燁,你最好祈禱,生死丹當真沒有可解之法。」

  「瑤瑤。」

  雲燁的呼吸極重,他望著近在咫尺的精緻臉龐,突然咧嘴笑了笑,「疼嗎?」

  「我受了傷,你疼嗎?」

  余瑤直接用行動回答了他的問題。

  上霄劍化為鋒利的匕首落入她的手中,薄如蟬翼的刀刃在她蔥白的手指間翻飛,然後抵著雲燁的胸口,一寸寸沒入。

  血水將玄白的衣裳染成緋色,像是一朵朵盛開的絢麗的花。

  雲燁瞳孔微縮。

  余瑤笑得沒心沒肺,「你說,疼嗎?」

  當然疼,余瑤疼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