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蟄伏著未知的危險,綿延了數十里的山脈,像是一條條巨蟒盤旋,這裡地形複雜,且還有許多難纏的沼澤,精怪,稍一不留神,還會突然躥出來幾隻橫衝直撞的低等魔族。

  瞬息之間,天完完全全黑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山脈最深處,巨大的沼澤地後,是一個小小的山洞。

  山洞裡,覆蓋著一層又一層的禁制,閃著瑩瑩仙光,是沉抑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山洞正中央,是一個小小的祭壇,周圍地上刻畫著詭異的扭曲的符文,一個接連一個,勾勒出某種足以引動天劫的邪祟力量。

  陰雲壓頂,轟隆隆的悶雷聲不間歇地傳入耳中,雲燁衣衫雪白,持劍站在祭壇之上,就像是一隻孤獨的被遺棄的鷹隼,明明有鋒利的爪牙,足夠寬闊的翅膀,但不得不遮掩鋒芒,從華美怡然的天宮躲到這個小小的山谷暫避風頭。

  余瑤。

  溫言從後環住雲燁的月要,心裡默默將這個名字念了一遍。

  她將頭輕輕擱在雲燁的肩頭,聲音柔和順從:「殿下,我已設下禁制,可隱蔽氣息與窺探,這裡偏僻,不會有人察覺到的。」

  「可是……」溫言皺著眉看了一眼濃得化不開的雷雲,擔憂不已:「非得用這樣冒險的法子嗎?

  天雷不認人,稍一有差錯,殿下該如何自保?」

  雲燁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很有些疲憊地安撫道:「不會的,你我聯手,借氣運之力,可以成功瞞過雷劫,古籍上不是都提到了嘛,難道始祖的話,你都信不過?」

  溫言沒有說話,只是環著他的手收得更緊了些。

  理論上再怎麼說得通,那也沒人實踐過,怎麼能不擔心呢?

  這可是真真正正的欺天之術啊。

  見她不言不語,雲燁聲音不由得沉了幾分:「沒有別的法子了,留音符上,父君說得十分清楚,顧昀析帶頭,另有尤延,伏辰,扶桑之輩附和,現在堵在玄天門口逼迫天族交我出去。」

  「他們來得突然,天族防備不及,基本盡數被壓制,其他能人兵將都未能及時馳援,若是再不想辦法拖走余瑤,天族將損失慘重。」

  「言言,我不是兄長,父君和天君不會為了我犧牲,損害天族的利益,他們能為我做到這一步,而不是直接將我供出去,已經算是仁義至盡了。」

  雲燁輕輕將溫言拉開,笑:「傻丫頭,我會沒事的。」

  溫言聲音陡然尖了一瞬:「他們哪是仁義至盡,分明是在壓榨你的價值,明明當初余瑤的事,是由他們提出的,現在要承擔後果了,卻全部壓在你的頭上……」

  「言言!」

  雲燁生得一副溫潤如玉的皮囊,無論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極溫柔,難得有發怒的時候,可一旦著惱,那股從小長在天宮的氣勢便迸發出來,輕而易舉的就使被族中長輩嬌慣了許久的溫言閉了嘴。

  這是第一回,他對她用了這種語氣。

  溫言有些委屈,又有些氣,張了張嘴,才想說什麼,就見天空中,一條千丈龐大的雷龍緩緩成型,無數的雷電聚集到它的軀體上,壓迫之感陡生,溫言下意識捏緊了拳頭。

  「你先退開,待我受完三道雷刑後,再一起施秘法。」

  雲燁眉頭擰緊,開口說話時喉口有些乾澀。

  溫言擔心他的安危,抿著唇沒有再和他爭辯方才的話題。

  沒過多久,那條雷龍狠狠俯衝下來,重重撞在雲燁的護身罩上,鐺的一聲之後,護身罩便在雲燁陰沉又震驚的目光下,碎成了粉末。

  聚集了他一半靈力的護身罩,居然一下都擋不住。

  那真正的成神雷劫,將會恐怖到何種程度?

  難道真的只有天生的神,他們這些人,後天想成神,就註定只是痴心妄想嗎?

  難道真的,註定只能用那種方法嗎?

  死亡的威脅感襲來,雲燁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淡然形象,他頭皮發麻,在雷龍振聾發聵的怒吼聲中朝溫言道:「快施秘法!」

  他話才說完,第二條雷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在了他的身上,撞得他五臟六腑都像煮開了的沸水一樣,咕嚕咕嚕冒著血泡。

  更讓人絕望的是,方才他的聲音被完全遮蓋在雷聲之下,溫言並沒有聽到,她仍在眼也不眨地望著第二條雷龍消散。

  第三條雷龍成型,雲燁再也不敢硬抗,他從袖口甩出一隻袖珍的金鐘,而後又猛的一咬舌尖,一道血箭噴濺在金鐘上,雲燁的氣息陡然萎靡下來。

  雷劫,是不能反擊的。

  只能硬抗。

  可這才三道雷龍劈下來,他就已經應付得如此吃力了,接下來,還有足足九十六道。

  讓人聽了就絕望的數字。

  如果今日不是為了引走余瑤,而是真的想成神,那麼現在,他已經閉上眼絕望地等死了。

  三道雷龍之後,溫言雙手合在一起,輕輕攏在眉心處,溫和的聖潔的力量涌動,隨著術法的施展,她光潔的眉心,漸漸的出現了一枚金色的橢圓狀的魚鱗。

  雲燁和她的狀態一致,但額心並未長出一樣的魚鱗印,兩人手中牽出一條白色的絲線。

  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是在下一刻,溫言睜開眼,長發在墨黑的雷霆之中肆意飛舞,她將手中的線繞在手腕上,然後輕輕一扯。

  雲燁就這樣被她從金鐘里拉了出來。

  而奇怪的是,雲燁人雖然出來了,但並不能說話,也不能隨意行走,就像是一隻提線木偶,定定地站在原地,就連眼珠子也沒動彈。

  更奇怪的是,仿佛雲燁還停留在金鐘里似的,那一道又一道的雷劈頭蓋臉地轟下來,在這期間,雲燁與溫言睜大眼,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好在,那些雷龍感受到雲燁逐漸消散的氣息,十分人性化地盤在空中觀望了好一會兒,確定雲燁已經死透了,又劈下一道大的,才慢悠悠地隱去了身形。

  溫言和雲燁無聲無息滑落到地上,兩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渾身都濕透了,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口鼻皆淌出血來。

  「殿下,我有些怕。」

  使用這等秘法,幾乎已經將溫言體內的靈力榨乾,她聲音有些小,衣裙沾上了泥土,一塊一塊地黏著,十分不舒服,可她現在,連動動手指的氣力也沒了。

  「天君說的,都是真的嗎?

  我們真的可以渡過雷劫成神嗎?」

  這些以前深信不疑的話,在親眼見到了方才令人亡魂俱冒的場景後,變得有些遲疑和不確定起來。

  雲燁掙扎著爬起來,聽到她的問話,手指頭幾乎在泥土裡摳出血來,因為衣上的鮮血,因為方才的狼狽,他原本清雋溫潤的面容,一瞬間猙獰似鬼。

  溫言問他。

  他問誰去。

  誰都想成神,可誰都做不到。

  長此以往,就會出現一些亡命之徒。

  被逼到了絕壁上,不得不做出選擇。

  例如天君,再例如雲燁。

  「瞎想什麼,至少我們還有別的辦法,不是嗎?」

  良久,雲燁默默地吞了一口血,語氣讓人不寒而慄,他望了眼陰沉沉的天空,道:「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們收拾收拾,趕緊離開。」

  溫言不解:「好不容易找了個安全的地方,為何突然要離開?

  不是已經在周圍設下了結界與禁制嗎?」

  雲燁:「瞞不過顧昀析,他身為帝子,雷劫這種事情,他一定有所感應。」

  「都是余瑤惹出的事。」

  溫言突然恨恨地捶了下身邊的小石子,「明明只是個半吊子,靈氣修為少得可憐,偏偏還不知死活地占著神位,仗著背後有人撐腰,處處壞我們的事。」

  「她和財神,本來就活不久了啊,為什麼就不能將位置讓給我們,做點好事積點德呢?」

  「還有天君給殿下的那段術法,到底管用不管用,余瑤和殿下在一起三百年,真正為殿下做過的事寥寥無幾,如果不能為殿下死,那這段術法,談什麼迷惑心智呢?」

  「為了這個,殿下你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

  饒是雲燁這等沒有三觀的人,聽了這話,都是一陣沉默,他撐著脫力的身體站起來,面色一陣寡白,他捏出懷中的留音符,細細聽了一陣之後捏碎了它。

  「余瑤重創昏迷,十三重天的人退返了。」

  雲燁眸光一閃,催促道:「快走。」

  ——

  余瑤暈的時間並不長,她睜開眼,一眼就見到了托著臉莫名嚴肅的財神。

  兩兩相望,財神先把情況逐一告知她:「我們已回了蓬萊,妖界臨時出了事,墨綸先回去了。

  方才顧昀析查到在魔域一個地方,有人剛引發了雷劫,聲勢挺浩大,但不能確定是不是雲燁,伏辰和尤延跟著一起去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

  財神道:「咱們回來沒多久,天族就發了正式與十三重天開戰的聲明,現在正昭告百族,外面熱鬧得很。

  顧昀析他們剛走,外面小妖就接到了一張蓋有天族大印的戰書,你要看看嗎?」

  余瑤從他手中接過那看不出材質的紙帛,稍微看了幾眼,就丟在了一邊,道:「他們也只會虛張聲勢弄這些玩意,真要讓他們換個花樣,他們還換不出來。」

  「我就說,要打就打,咱們又不怕他們。」

  財神身在蓬萊,也是絲毫不慫,「棘手就棘手在你身上的生死丹,這次雲燁是捨不得死,只想拖走我們,可下次,真要打起來,萬一天君讓雲燁擋在最前頭,我們束手束腳,不好辦吶。」

  余瑤目光變幻一陣,咬咬牙道:「看看他們這次能不能帶雲燁回來吧,實在不行,便只有試試那個法子了。」

  「——反正我的修為本來就接近於無,高也高不到哪裡去。」

  財神伸出小手想安慰她,神情上掛著些好笑的悲戚:「你想開就好,日子還得過,你看看我,被雷劈了多少次,照應活得開開心心瀟瀟灑灑。」

  余瑤:「……」

  她才要說你看看自己的小手小腳的模樣還能高興起來嗎這樣的話,然後下一刻,就發現了不對。

  財神,一日之間,看上去又比昨天小了許多。

  若說前些日子,他還是十歲的孩童,現在,頂天就是七八歲的模樣。

  余瑤咽了咽口水,穩了穩聲音,問:「你怎麼回事?」

  「噢,你說這個啊?」

  財神看上去有些不以為意,他眨了眨眼,悄悄覆身在余瑤耳邊,問:「你感應自己身體看看,是不是有了什麼變化?」

  確實有。

  原本零七亂八的經脈,現在通通都長好了,原本雲燁受了重傷,她也應該一蹶不振,至少補個小半年才能養回來,現在卻一點影響也沒受,就連昏迷前的劇痛也沒了。

  她啞了聲音,抬眸無聲詢問。

  「嘿,不得不說,雲燁那小子還真狠。

  你不知道,我們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一身的血,嘴巴里咕嚕咕嚕冒著,怎麼止都止不住,你弟一看不得了,簡直要發狂,但又找不到那小子的人,蹲在門口不敢看,琴靈也紅了眼,顧昀析杵在那。」

  財神回憶起來,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指著旁邊的一根柱子,道:「就站在那,臉黑得跟鍋灰一樣,也不知道突然發什麼瘋,往自己手上割了一刀,撬開你的嘴往裡灌,嘖,帝子的血啊,多好的東西,可你偏偏吸收不了。」

  「最後琴靈想了辦法,說我們幾個同為現世之神,精血對你有效,也不會像顧昀析的血那樣強橫,讓人吸收不了。

  於是每人擠兩滴給你餵下,果然有效,但是他們不讓我一起,把我趕去陪著那紅鳥給你熬湯。」

  「我想那哪能呢,我的血那才是療傷最好的大補藥啊,他們一走,我就擠了三四滴出來,怎麼樣余瑤,我夠意思吧?」

  財神沒心沒肺地朝她擠眉弄眼,完全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余瑤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眼裡的澀意不動聲色地眨了出去,一字一頓,氣得頭暈目眩:「我一定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