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她而言,太難了,我不希望她醒來的時候,再回憶起那一刻的絕望。」容初心疼道。
晏無悔是第二次看到容初的淚,第一次是老秦王和王妃去世的時候。
是真的愛上了穆輕輕,才會為她的痛苦而痛苦吧?
晏無悔看著床上躺著的穆輕輕,哪怕是光線不夠明亮,她也看到了她的蒼白臉色以及被咬破的嘴唇。
晏無悔一時陷入為難。
奪去一個人的記憶,就好比奪去了她過去的生命,她醒來的時候,過去對她而言一片空白,她將如何證明自己活過?
沒有記憶,應該是很可怕的事情吧?
儘管回憶過於慘痛,但穆輕輕真的願意放棄那些記憶,包括她深愛的母親和願意為她而死的乳母和青禾嗎?
要抹掉記憶,可不只是抹掉那些痛苦的,包括快樂的,幸福的,都要一併忘記啊。
「你想過沒有,她失去記憶,也包括失去對你的愛。」
晏無悔認真地看著容初。
這話仿佛一擊重錘,狠狠擊落在容初的心口,疼得他下意識佝僂了腰。
拳頭在身側握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若不是用盡了力氣,他可能會當場發出受傷的悲鳴。
她失去的不只是關於穆辰和穆家的慘痛回憶,也包括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若沒有那些記憶,她又憑什麼愛他呢?
他記得初見她的時候,她狼狽地趴在地上,被侍衛拖住毆打,大聲地呼喊皇帝,拼盡全力也要讓自己被注意到。
他記得她換上公主的華服,高貴而美麗,仿佛是與生俱來的雍容貴氣。
他記得她第一次對他說起母親的死,陷入在痛苦記憶中不可自拔的脆弱無助。
他記得她被他戲弄時的臉紅羞澀。
他記得她面臨絕境時的悲憤和痛苦。
他記得她歇下防備,答應與他成親時的勇氣和決心。
可如果她什麼都不記得了,未來她還會愛上他嗎?
沒有記憶的穆輕輕,又會是怎樣一個穆輕輕?
容初的臉緊繃著,最後又忽然鬆弛了下來,露出一抹慘澹的笑,故作輕鬆,道:「沒關係,大不了重新來過,我再努力一把,多花點時間,讓她再度愛上我。」
晏無悔看穿了他的偽裝,道:「明明連你自己都無法確定,是否承擔得起這樣的後果,你憑什麼覺得輕輕可以承受呢?」
「你看看紫川,她表面上接受了所有人傳輸給她的關於她的過去,可是她真的快樂嗎?她偶爾露出的恐懼和無措,也會出現在輕輕臉上。」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你明白嗎,相比於這些,我更希望她能夠放過她自己,她太痛苦了,無力承受那份記憶,她故作的堅強,只不過是在自我欺騙也順便欺騙別人,她根本不快樂,根本無法治癒自己!」
容初壓抑的聲音,有種無能為力的憤怒。
他不是怪晏無悔的提醒,他是怪自己,怨恨穆辰和穆家的人,為什麼要傷害穆輕輕。
晏無悔並沒有在意容初的火氣,她知道容初只是太痛苦了。
心愛之人,卻有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他只能看著,無能為力,不知從何幫她。
這種無助感,的確會讓人倍感絕望。
「容初,你記得你是誰嗎?你不是容初,你是鳳輕揚,你自己如何從苦難中掙脫出來的,那就花十倍的力氣,將穆輕輕也拖出來。」
晏無悔希望容初能夠再多給自己和穆輕輕一點時間,不要現在就決定讓穆輕輕放棄記憶。
那對他們而言,或許是更艱難的路。
因為現在他們身處在並不安全的環境裡,前有狼後有虎,如果穆輕輕這時候失去記憶,會不會被敵人利用?會不會反而招來殺身之禍?
容初此時怎麼可能聽得進晏無悔的勸告呢。
「正是因為經歷過,所以才知道要掙脫出來有多難。我是個男人,尚且如此,她比我受過更重的傷害,我怎麼能忍心讓她經歷更慘痛的掙扎?」
容初是真的太心疼穆輕輕了。
「呼……我不知道怎麼說,也許是沒有辦法感同身受,畢竟我不曾經歷過你們所經歷的那些痛苦,沒有資格評判。可我希望你能夠再考慮一下,不用著急做決定。」
晏無悔認為這是很重大的決定,決不能輕易就去做。
也許會影響容初和穆輕輕的一生。
容初終於還是點頭了,道:「好,也好……不過……我想她暫時還是不要醒過來比較好,我擔心她會一時想不通。」
晏無悔看了一眼躺在那裡的穆輕輕,然後對容初道:「你先回去吧,我來照看她。」
「我今天沒有別的事情。」容初不想走。
晏無悔卻道:「你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兒,回去洗漱一下,換身衣裳吧,她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容初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雖然已經脫掉了外衣,可身上似乎還是染了血。
想到穆辰那個令人噁心的臭蟲,他忍不住皺了眉頭。
「好吧,我先回去,晚些再過來。」容初道。
晏無悔點頭。
容初離開之後,穆輕輕才睜開了眼。充滿歉意地道:「師父,謝謝你。」
晏無悔聽了她這話,只覺得心裡一堵,都這樣的時候了,她依然還是改不掉習慣性對別人感到愧疚。
為什麼有人就是這樣,明明自己已經痛到快死了,可依然還是要照顧身邊人的感受?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依然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別人。
「輕輕……」晏無悔忽然走過去,抱住了穆輕輕。
她太心疼這個姑娘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疼惜,只想為她痛掉幾滴眼淚,只想緊緊抱住她,告訴她不必愧疚,不必道歉,不必總是為別人著想,不必隱藏她的悲傷和痛苦。
穆輕輕怔愣了良久,感受到晏無悔微微顫抖的身體,還有灼熱的眼淚。
那一瞬間,她閉著眼時,努力構建起來的堅強盔甲,瞬間就粉碎了。
如同被洪水衝擊過的斷壁殘垣,垮得徹徹底底。
「師父,我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