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白骨與妖道
白骨不是什麼東西。
同樣，它也不是什麼鬼。
它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骷髏，從淤泥地里爬了起來。
小小的，看起來還有點可愛。
一雙空洞的眼眶裡，亮著兩盞綠豆般大小的幽幽火光。
許是有些害羞，見不得生人。
剛冒出頭來。
就看到面前一人、一牛、一狸奴三雙眼睛正盯著它看。
它愣了下，有些意外。
然後，毫不猶豫的又縮了回去。
於是乎.
李真便禮貌的將它給從土裡請了出來。
準備問問它究竟是白骨精呢還是骷髏怪。
又或者，是什麼其它離奇生物。
但可惜，它似乎並不領情。
又似乎對於送上門來的血肉，不咬上一口便感覺渾身不得勁。
所以，它便朝著李真的手咬了上去。
咔嚓～
下巴崩了。
呃.
一時間，李真有點沉默。
咔噠、咔噠。
這小東西骨頭甩動，像是在罵人。
煤球在一旁充當翻譯，表示它罵的可髒了。
李真沒有搭理它。
只是輕輕的將那小東西的下巴合了上去。
噠～
世界安靜。
唯有眼眶裡的兩點碧綠火焰在劇烈的閃爍。
像是有些不堪受辱。
然後，就炸了。
像是個爆竹一樣，伴隨著一道炸裂聲響後。
從兩個空曠的眼孔當中，噴射出兩道碧綠色絢爛的煙火。
「嚯～」
「走的還怪有儀式感的。」
李真打量著天上的煙火，嘴裡嘀咕。
探出手，接下一點飄落的星火餘燼。
點點刺痛，像是被腐蝕的感覺湧上心頭。
注視著手心上那點碧綠色、陰慘慘的一點痕跡。
他轉頭看向這片廣闊的平原土地。
淤泥之下，白骨埋藏。
千百年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倒在這土地當中。
原本也就會是這樣了。
伴隨著漫長的時間過後，終究會塵歸塵、土歸土，化作虛無。
但現在.
在那場包含著靈機的暴雨沖刷下。
等待徹底消亡的亡者，似乎又有了另外一種可能。
如果這些骨頭們，都能從淤泥地里爬出來的話。
且不說這片地能不能繼續耕種的問題。
恐怕身後城鎮裡，那些從洪災里倖存下來的人們便又要遭殃了。
李真通過望紅塵氣，大致瞧了瞧
估算出整座城鎮上上下下，大約有一萬戶人。
有點多，應該包括了周邊村落里的避難之人。
這樣一來，李真便覺得不能像以往一樣簡單的一走了之了。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
正好他心中也有種預感。
好像清理這些白骨，對自己的修行也大有益處。
或許，等到自己將它們徹底清理乾淨了。
說不定，他這修行路上的第一道劫難便就能安然的度過去了。
李真想著。
覺得，這樣似乎也算不錯。
……
景明二十六年，十月。
各地暴雨皆停。
洪災對於大周表面上的影響暫時告一段落。
但是，暗地裡接連的變故卻是此起彼伏。
讓大周的皇帝以及朝堂上的那些大人物們，瞠目結舌。
有災民自號乞活，一路從北向南。
每每路過一座城市，他們總會問上一句可能收留？
但一路走過，得到的答案卻總是驅逐。
於是乎，這些城市裡的富戶們便俱都遭了劫。
但好在人沒事，只是丟了全部的糧食。
他們一路南下，誰也不知道終點將會是何方。
但正如他們對自己的稱呼一樣，只是為了乞活罷了。
不過……
這些乞活的災民們不知道，眼下的南方，亦不平靜。
南方自古以來便是水網密集之地。
連番暴雨之下，受災更甚北地。
再加上朝廷救災不利，官員不作為等等緣由的共同促成下。
苦於災難，苦於生活的普通人。
紛紛，投入了各種信仰的懷抱。
種種教派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快速冒出頭來。
南方大地，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這個時候去那裡，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只是相比較於留在北方，被強迫成為整治渾河的勞役而言。
乞活的災民們，別無選擇。
這些事情，李真有所耳聞。
但他在聽過之後，也是微微嘆息了一聲。
便不再理會，轉身忙碌自己的事情去了。
人皆有命。
能順利的活下去是命。
活不下去，也是命。
他已經救了他們一次，卻救不了第二次。
畢竟，他李大道長又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人物。
讓他做這些，實在是太難為了人。
小城一隅，李真推開院門。
身後，一臉不情願的二青正在地上擺弄藥材。
自從這青牛入道修行之後。
李真便察覺到它的真元相較於沒有什麼傾向性的自己，更偏向一些木屬生機。
整隻牛身上，散發著一種滿滿生命力的味道。
有時候李真會想。
比起長生來說，眼下的二青似乎更符合那些武道中人們眼中延壽靈獸的模樣。
就是不知道，如果把它煉了，又能延壽幾何？
但也就是隨意想想罷了。
對自己無用。
不過在偶然中發現，這傢伙居然對搜尋藥草頗有一手。
於是乎，它就當仁不讓的承擔起了這個責任。
養牛千日，用牛一時。
正是二青該奉獻的時候了。
至於它願不願意.
李真只能說，自己是個核善的人。
絕對不會強迫牛牛做它不願意做的事情的。
你看它現在，不就乾的十分賣力嘛。
對二青臉上的表情視而不見，李真邁步出門：
「老爺，你幹什麼去？」
「又要背著俺老牛，偷偷去打地鼠玩」
見到他出門，這牛頓時小聲嘀咕，頗像受了氣的小媳婦。
雖然在牛看來，整天去那片淤泥地里找那些藏頭露尾的骨頭架子們敲著玩。
屬實，也沒什麼意思。
但架不住採藥這事，它更無聊啊。
李真回過頭，給了它一個白眼。
「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煤球都被你給帶壞了。」
「貧道出門，是有正事。」
某隻正在一旁曬太陽，卻無故躺槍的狸奴聽到有人叫它頓時抬起頭來。
卻又被二青的尾巴，給壓了下去。
「好好在家看門。」
李真倒沒有哄騙這隻腦袋不太靈光蠢牛的想法。
他出門，是真的有正經事情。
是去找眼下這個城鎮裡的負責人，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官的薛老頭。
→
薛老頭是當地的地頭蛇，出身大家族。
在家族的運作下，成了這裡的一把手。
這一干，就是三十來年。
沒什麼政績，但也沒什麼惡跡。
但即便如此，在鄉下人口中也是個難得的好官。
當李真找到他的時候。
薛老頭正頂著烈日，指揮著壯丁們梳理城外的田地、修整水利設施。
今年的收成算是全完了，但往後的日子還得過。
總得為以後得生計考慮。
這一點，薛老頭看的很清楚。
看著眼前雖有荒敗，但卻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李真心中，也有些微微的得意。
這一片安然光景當中，卻也有他李大道長一份力嘞。
沒有他在夜晚裡，辛勤的將那些骨頭架子們碾碎，當做肥田的材料。
又哪裡有他們現在的安然無恙梳理農田呢。
怕不是，早就被那些骨頭架子們給吃光光了。
就這樣眯著眼打量著，不多時看到薛老頭迎了上來。
還沒等李真開口，就率先擺擺手道：
「道長請回吧，我們這裡不需要做法事。」
「呃」
這才出門沒幾天，世道就變了？
道士都開始變得不受歡迎了？
但想想也確實。
最近幹壞事的那些人，似乎都喜歡穿一身道袍。
呸！
什麼檔次，和本道長穿一樣的。
李真心裡頗有微詞，想著以後要不要讓別人都不許和他穿一樣的道袍。
思考了下，還是放棄了。
太霸道，不符合李大道長和善的人設。
便笑了笑，自爆家門：
「貧道李真，仙茗山上李真。」
聞言，薛老頭愣了愣。
旋而像是反應過來，神色肅然一敬。
小心翼翼問道：
「可是京城的那個仙茗山。」
「還有第二個不成？」
李真笑眯眯和他對視。
「嘶～」
「小老二有眼不識泰山，道長莫怪。」
「無妨，且說正事。」
大澇生大疫。
這是自古以來，前人們用生命總結出來的道理。
既然來了，也做了。
那李真便打算儘量做到最好。
所以，他找上了薛老頭。
設立防疫站，甄別外來之人。
城鎮內查，治理病患。
好在薛老頭是個明白人。
又或許李真也又算有些名聲。
所以，他極力配合。
只不過，有些百姓不以為意。
擺擺手說他們這裡又沒死什麼人，那裡來的瘟疫。
這位道長，怕是不是又想要藉機斂財吧？
一時間，連帶著薛老頭的聲望都收到了一些打擊。
不過李真並不在意這種事情。
他只是照舊讓二青帶著煤球去山裡採集藥材。
而他自己，則是在入夜之後，遊走在農田之間。
清理著那些胸口含著一口不甘怨氣死去，卻在靈機動盪下以白骨之身復活的怪物們。
只不過，它們的數量有點多。
李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但先做著吧，總會有結果的。
景明二十六年，悄然而過。
為了掃走過去一年的災氣，雖然城鎮裡的物資已經捉襟見肘。
但薛老頭為了讓大家拾起對明年的信心。
他自掏腰包，花費重金從受災不大的各地購買物資。
百姓們在度過一個漫長的災年之後。
終於，在新一年的來臨之際，有了一個好的開頭。
只是樂極往往生悲。
當第一個因為瘟疫而死的人，被意外發現。
當越來越多的患病者出現。
當一個個病重之人從那城中偏僻院落里生龍活虎的走出來。
原本滿是質疑的百姓們，終於明白自己錯了。
錯的，離譜。
於是有第一個人跪了下來，高呼老神仙！
繼而，又有切身經歷者五體投地。
在不明真意之人疑惑的眼神中，誠心高贊：
牛神醫妙手回春！
一場危機，在悄無聲息中消弭。
然而，又有新的劫難，接踵而至。
景明二十七年，四月。
農田裡已經播種下了希望種子。
一個道人乘一葉扁舟，順水南下，直抵城鎮。
他叫溫道遠，三仙教中人。
特來此治理瘟疫，傳播信仰。
至於說，他為什麼確定這裡就一定會有瘟疫。
這還用問？
當然是他提前找人放的啦。
不然的話，教中想出頭的、想得娘娘神力賜福的人海了去了。
憑什麼就他溫道遠一路扶搖而上，已經可以外出開闢教區？
其中隱秘，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踏上陸地，走上新修的鄉野小路。
看兩旁農田欣欣向榮，心裡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已經爆發瘟疫的城鎮。
不是應該鄉野無人，死氣沉沉一片。
怎麼現在，還有人有心情外出打理農田，還滿臉笑意？
這和他以往所見的情況，不一樣啊！
溫道遠有點小慌，但問題不大。
或許是事情哪裡出了什麼岔子。
既然眼下他來了。
那所有的事情，就會走到他該有的正軌上。
如此想著，溫道遠嘴角翹起一抹笑意。
只是，當他走入城鎮略微一聽。
原本笑著的嘴角，忽然就冷了下來。
「哪裡來的野道士，竟然敢壞本真人的好事！」
聽著人們口中關於城中老神仙的說法。
溫道遠的神情，不知不覺中變得猙獰起來。
不過片刻後又復歸冷靜。
找個百姓一問，心頭怒火更勝。
「一個從外地來的道士無償治病救人？」
「哼哼！怕也不是同道中人，摘了本真人的果子。」
「好好好！」
他怒極反笑。
「不過.」
「會說話、會治病的青牛？」
「莫非是像那教中兩位大人物身邊的護法神獸一般的存在？」
「寶物有德者居之，看來此番合該我溫道遠得寶！」
溫道遠強壓下心中一點燥意，跟在了前去看病的百姓身後。
到了小院，也看到了人們口中的那一隻牛
從帘子後面伸出來的牛蹄子。
這一看，就更了不得。
更助長了他心中貪婪的火焰。
如此本領，如此智慧。
不多說了
這通了靈的青牛，他要定了。
至於那什麼勞子道士？
溫道遠完全沒有放在眼裡，有娘娘賜福在身。
便是武道大宗師又能如何？
大人，時代變了！
最後，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堂中若隱若現的身影。
轉過身，暫時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