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偉肅穆的麟德大殿巍然聳立於上陽宮廣場正中,火紅的朝陽鋪滿殿頂,將整個大殿映成了金黃色。
雕樑畫棟,飛檐斗拱,勾心鬥角,層層相連,令這座上陽宮的核心大殿更顯得雄奇突兀。
元夕白晝,漢白玉石的飛龍丹旃之下,身著大朝盛裝的武大臣分列兩廂,文班以宰相狄仁傑為首,武班以兵部侍郎李昌鶴為首,眾大臣靜靜地等候著宣召。
「當!當!當!」,景陽鍾悠長沉厚的聲音響了起來。
緊跟著,便是驚天動地的長號那一陣陣震人心魄的低鳴。
隨著鐘磬之聲,禮樂大奏,一名黃門侍郎從殿內快步走出,以漫長的聲音贊道:「盛朝慶功大宴開始!文武大臣,依班次進殿!」
眾臣在狄仁傑、張柬之等宰輔的帶領下,撩紫袍,邁石階徐徐向大殿走去。
殿內,鏗鏹有力的大朝禮樂迴蕩。
眾大臣魚貫而入,按筵席座次站定,面向龍椅。
一時間鐘磬之聲大作,武則天在內侍和女官的扶持下,緩緩登上龍陛,坐在了龍椅之上。
看得出,今天她的心情非常好,莊嚴肅穆的神情之下,仍然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
眾臣跪倒齊聲頌道:「臣等恭賀陛下四海歸一,群夷臣服,帝業永祚!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則天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眾卿平身。」
眾臣起立。
武則天說道,「朕自登基來,蒙上蒼見愛,海內承平,天下安樂,白環西獻,楛矢東來,唯契丹李盡忠野心,不服王化,妄動戈鉞。
然,賴朝內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喜能大捷克敵,實乃朕之幸,天下之幸也!」
眾臣齊聲贊道:「仗天子威靈,實乃陛下治武功!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則天微笑道:「今時值元夕佳節,又正逢前線奏凱,實為雙喜臨門,朕心甚慰,因設此慶功大宴,一為酬勞軍功,二來與普天下同慶之!」
眾臣又跪倒山呼萬歲。
武則天如儀賜座,贊禮官高唱:「眾位大人平身,入座!」
眾大臣起身入座。
武則天說道:「傳膳!」
一聲令下,禮樂大作,鴻臚寺的掌固們流水似地將早已準備好的佳肴美酒送上檯面。
武則天舉起面前的酒觥微笑道:「這第一觥酒,敬前方浴血奮戰的將士,敬右威衛大將軍王孝傑、營州都督趙文翽!敬兵部侍郎李昌鶴及在座眾位愛卿!」
眾臣齊舉酒觥:「謝陛下!」
李昌鶴站起身來,雙膝跪倒,高舉酒觥:「臣不勝惶恐之至!」
武則天舉觥就口,一飲而盡。
眾臣也將觥中酒一飲而盡。
武則天舉起第二觥:「這第二觥酒,朕與眾卿共度元夕。」
說畢,她將酒一飲而盡。
眾臣照辦。
武則天按下了第三觥酒,微笑道:「這第三觥嘛……」
說著,她的目光望向眾臣。
眾臣靜靜地注視著她。
武則天笑道:「只待前方捷報一到,便與眾卿痛飲此觥!」
眾位大臣發出一片會心的歡笑,氣氛登時輕鬆下來,大家交頭接耳,低聲笑談起來。
武則天看了看時辰,對李昌鶴問道:「昌鶴,應該快到了吧?」
李昌鶴微笑道:「陛下且請安心,即刻就到。」
正說著,忽聽殿外一聲高唱:「陛下,崇州六百里加急塘報,現在殿外!」
殿中登時安靜下來。
武則天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捷報來了!宣!」
黃門侍郎飛奔進殿,雙手高高舉起塘報。
一名女官接過,快步走到陛上呈與武則天。
武則天打開了塘報。
霎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臉上。
狄仁傑靜靜地望著她,李昌鶴望著她,張柬之望著她。
武則天將塘報迅速地看了一遍,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狄仁傑深吸了一口氣,手攥緊了酒觥。
一旁張柬之詢問的目光投向了他,狄仁傑緩緩搖了搖頭。
武則天的臉色變了,嘴角微微顫動,臉部肌肉不停抽搐著,雙手的抖動越來越劇烈,漸漸地,竟好像已無法控制……
「啪!」
寂靜之中傳來一聲脆響,塘報掉在了地上。
眾臣發出一陣低呼,紛紛站起身來。
張柬之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卻被狄仁傑用眼色制止了。
一剎時,殿上靜得能夠聽到呼吸之聲。
武則天面部的肌肉變換著各種抽動的方式,似乎是哭,又好像在笑,那樣的表情簡直是難以描繪。
猛地,她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面前的酒觥,好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能夠看得出,她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緒。
握住酒觥的手越抖越厲害,以至於將觥中的酒都晃了出來,灑在手上。
眾臣的面色由擔憂轉為驚懼,又由驚懼轉為了恐慌,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強勢的女皇帝如此神情。
殿內靜得可怕,似乎連呼吸之聲都停止了。
猛然間,武則天發出一陣大笑,那笑聲就像是深夜中的梟啼,有些嗚咽,有些震顫,以致眾臣們的身體在笑聲發出的一瞬間不自禁地抖動著。
當所有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丹旃上的皇帝武則天時,眾臣驚奇地發現,她臉上的陰霾竟然一掃而空,喜慶之色充溢面頰,她高擎酒觥朗聲道:「這第三觥酒,敬前線陣亡的將士們!」
眾臣愣住了,望著皇帝的面色,望著她手中的酒觥,那些平日善於揣度聖意的大臣終於明白了,原來皇帝與大家開了個玩笑,殿內的氣氛登時輕鬆下來。
武則天舉觥就口,一飲而盡。
眾大臣長長地出了口氣,謝恩之後,舉起酒觥一飲而盡。
霎時間,殿內又恢復了笑語歡聲,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狄仁傑,他靜靜地望著武則天。
武則天滿面笑容,放下酒觥道:「眾卿盡情歡愉,朕不勝酒力,且去將息片刻。」
眾臣起身唱道:「恭送陛下!」
武則天站起身來向丹旃下走去,腳下一絆,身體晃動,旁邊的女官馬上扶住了她。
很快,一行人快步走下丹旃,消失在後宰門內。
狄仁傑慢慢端起酒觥,他的手也有些顫抖。
張柬之走到他的身旁:「懷英兄,事情有些不對呀!」
狄仁傑抬起頭來:「早在預料之中!」
張柬之一愣:「什麼?」
狄仁傑輕輕噓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沖前面努了努嘴,張柬之回過頭,只見李昌鶴面色驚恐地站在二人面前:「二位閣老,這、這事情不對呀……」
狄仁傑緩緩站起身:「李大人,這塘報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昌鶴結結巴巴地道:「卑職也沒看過,卑職只是給崇州王孝傑去函,命他元夕獻捷。」
狄仁傑長嘆一聲:「獻捷……本來這塘報應先經兵部,再達閣部,最後才上呈皇帝,可是……陛下太心急了,也太需要這場勝利了!」
李昌鶴忐忑不安地道:「狄閣老,能不能勞煩您進內去探一探虛實,到底是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這時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內侍飛奔而至:「狄閣老,皇上召見。」
狄仁傑點點頭。
李昌鶴低聲道:「拜託閣老了!」
狄仁傑快步向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