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悝啟動車子,隔著擋風玻璃朝他揮揮手。
「開慢一點,一路小心,導航打開……」
沈皓揮著手追了幾步,她畢竟還算新手,所以忍不住叮囑。
香檳色奔馳車駛離校門,卻方向一拐,並不開往楠溪方向。
而是向前,一直開到農貿市場街,蘇悝靠邊停車。
下車後進入市場,市場繁榮熱鬧,吆喝聲此起彼伏。
可走了半條街沒找到祭祀用品,她嘆口氣進了花店。
花店出來時,她臂彎捧著一大束白菊。
天色陰沉,像要下雨了。
美麗的少女捧著白菊,穿行在喧鬧人群,一身全黑讓她的美顯得破碎憂傷,引人注目,還觸動人心。
沿途的人忍不住駐足,店門口掃地的店家停下掃把,炒飯攤炒飯的師傅忘了顛鍋,被老闆娘敲了一鍋鏟……
大街的轉角處,一爿店面前擺著白色的紙花圈。
蘇悝眼睛一亮,欣喜跑過去。
老婆婆坐在店門口摺紙,一張金紙經她手左繞右折,變成一艘金燦燦的小船。
蘇悝彎下腰問:「婆婆,你這是折擺渡船嗎?」有陰間擺渡人一說的。
老太太驚訝抬起臉,「這是金元寶啊,這在下面可是硬通貨,現在年輕人哦……」
蘇悝羞頷,「婆婆,這裡有紙錢賣嗎?」
「有啊囡囡,我這金銀財寶應有盡有!」老太太撐著膝蓋起身。
蘇悝買了紙錢,還有滿滿一袋金燦燦的元寶。
離開農貿街,香檳奔馳車拐進橙花大道,在一幢庭院式別墅前停下。
蘇悝下車,走到鐵藝雕花柵欄門前,出於多年習慣性去推門,當然推不開,鎖住了。
她撲在門上往院裡看,母親原來精心種植的滿院月季花,因無人打理,藤蔓縱橫花葉凋零。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如今只剩斷壁殘垣。
後院裡奶奶種那棵柿子樹,現在冬天應該一樹紅彤彤了,可惜看不見。
「……全炸掉,來個去舊迎新!」
那天戴茜的話如寒風掠過,她心潮洶湧,眼前一片模糊。
擦擦淚,從塑膠袋裡撈出一把紙錢堆在門前,她跪下點燃紙錢。
「喂喂喂,你在這幹什麼!」
路過的人陸續圍上來斥責。
「停下停下,你再不聽我叫保安了!」
蘇悝不理他們,手背揩著臉上的淚,繼續往火里添著紙錢。
這時對面鄰居走出院門,鄰居是一對退休的院士夫婦,他們認出了人。
「讓她燒吧……她是蘇教授的女兒。」
此言一出,圍著七嘴八舌的人沉默了。
「可憐見的,父母沒了,連住的房子也沒了。」
「算了算了,讓她燒吧。」
眾人搖頭唏噓而去。
黃色紙錢在門前化作一堆灰色灰燼。
蘇悝站起身,看了小樓最後一眼,別了,落騖花園,永別了,我的家。
駛離別墅區,奔馳車開往郊區南山方向。
窗外大片田野掠過,冬日的田野一片蕭瑟。
車子拐進一條柏油路,路兩旁的柏樹很高大,即使冬天,也鬱鬱蔥蔥。
公墓前的停車場,稀拉停著幾輛車,非清明冬至,鮮有上墳祭拜的人。
蘇悝抱著白菊,拎著兩個紅色大塑膠袋下了車。
公墓管理員從玻璃窗後看她,目光警覺地停在她拎的塑膠袋上。
墓園建在一座山谷里,安寧靜謐。
墓碑鱗次櫛比。
一棵茂密的羅漢松前,蘇悝緩緩蹲下,把那捧白菊放在兩座墓碑中間。
她跪坐在母親的碑前,手指描摩母親的照片,嘟嘴埋怨,「媽,你這麼急追下去,那你問過他沒?」
「……爸爸他到底有沒有……」淚水湧出,哽咽難言。
幾聲鳥鳴劃破空寂山谷,在這陰沉冬日更顯悽厲。
碑前,她堆了黃紙錢和金燦燦元寶。
啪嗒點燃,火苗躥起。
一直在柏樹後注意她行為的管理員一個跨步,「小姑娘不能燒,文明祭掃!」
蘇悝起身護住火堆,「叔叔,叔叔求你通融一下!」
管理員手上拎著個礦泉水瓶,肅著臉,「不行!」
他掃一眼墓碑,目光一滯…合葬墓上兩個名字都是黑色。
夫妻合葬墓,還在世的一方可以先建墓碑,但上面的名字是描紅的,待百年後入葬時才會描成黑色。
「你父母……他們都走了啊?」管理員抬眼看她。
蘇悝含淚點點頭。
大叔惻隱之心頓起,「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十九了,可我不是孤兒,我還有外婆!」
「哦,那就好,那就好,唉可憐哦,燒…燒吧。」
管理員擱下礦泉水瓶,「燒完用水澆一下,防風防火。」說完背著手走了。
「謝謝叔叔!」
紙錢和金元寶化作了一堆菸灰,紙灰隨風飄舞。
蘇悝伏在母親碑前,叩了三叩。
衣袖擦擦臉,大聲說:「媽,我會替你報仇的,會把那女人搶走的搶回來!」
母親在碑頭注視她,永恆微笑。
蘇悝漸漸垂下眼眸,掐掐指尖有些難為情,「我話說得那麼響,其實……其實媽媽,我一點也沒用,遇到困難就想退縮,想放棄,也不能忍,看到那女人就想抽她巴掌。
我……我還戀愛腦,聽到沈君霖一句「你誤解了」就如天塌了!
外婆說,有了沈君霖給的那筆錢,還有房子,就什麼也不要想,好好過日子,活下去才是正確的。
可是媽媽,如果這樣過,縱有山珍海味我吃得也會噎著!我就要以牙還牙,一拳頭擂她個腦袋開花。
中國人都太講究忍,忍,似乎忍辱偷生是一種高尚品質,更是大談什麼以德報怨,正因為如此懦弱,才縱得那些壞人橫行於世,肆無忌憚!
媽媽,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所以媽媽,賜我力量!」
她站起身,面對群山,「山川作證,我一定會做到!!」
轉身大踏步離開,走過茂盛的羅漢松,再走過棵柏樹,她駐足良久,最終還是回了頭。
從進來起,她都沒看父親碑上照片一眼。
天空落下一陣急雨,雨滴砸在父親碑頭,雨水流過他臉頰,讓他看起來像在流淚。
「蘇昭遠你哭什麼哭?還有臉哭,你害死的媽媽,一切都怪你,怪你怪你!」
她跺腳咒罵,轉身扎進雨中。
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臉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