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毀容

  林海深處,蕭長歌隔空一掌虛壓。

  「你想做什麼?」他冷聲質問。

  他素來深沉,深淺難辨。

  但此刻渾身上下卻都透出幾分快要壓制不住的戾氣,整個人竟流露出一絲猶斗困獸的頹氣來。

  春竹的手還壓在腰間的長劍上。

  四姐妹中,一向屬她最叛逆,每每僭越最多,以下犯上也最多。

  都說她這種性格的人才是死得最快的,可最後,竟然是她還陪在主人身邊!

  「綰綰……」

  她只說了兩個字就被厲聲打斷了。

  「那不是她!」

  春竹緊咬著牙轉過頭,不再分辯,但是握著劍的手卻始終沒松。

  主僕相對無言。

  沉默片刻,蕭長歌轉而問道:「蟬清和金蘭都抵達龍域了?」

  春竹道:「蟬清應該是到了,金蘭……還沒有收到回音。」

  「嗯。」蕭長歌應了一聲,片刻後,他似乎嘆了口氣,突然收回靈力,「你也走吧。」

  壓力驟松,春竹滿心的不甘怨憤似乎也同時化作茫然:「什麼?」

  蕭長歌淡道:「接下來的事便不是你能摻和的了,也沒有什麼需要你去做,你離開獸境,回霄雲,或者隨便找個安穩的地方,都隨你,墨家沒了,你也自由了。」

  春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她們四姐妹還在襁褓之際就被墨家收養,後來被老家主派到蕭長歌身邊,伺候他,保護他,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但如今主子突然告訴她,她自由了?

  她一時不知所措,下意識問道:「那她們呢?」

  「她們也一樣,除了……」蕭長歌頓了頓,「除了雪寒。我跟蟬清和金蘭都說過這句話,把信送到龍域,算是她們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日後墨家不復存在,你們自然也不再是墨家的奴婢。」

  「可是……」春竹還想說什麼,但一時也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們幾個不姓墨,蕭長歌也不姓墨。

  蕭長歌這個所謂的少家主,直到墨家覆滅也沒得到宗族的承認,無非是老家主的一廂情願罷了。

  但其實誰都知道,蕭長歌不願,他也不會繼承墨家。

  只是誰也想不到,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墨家先一步覆滅了。

  「走吧。」

  蕭長歌擺擺手,負手轉身。

  春竹在他背後,慢慢站起身來:「主人,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蕭長歌心道我已經不是你的主人,但他懶得糾正。

  「說。」

  「你會為老家主報仇嗎?」

  「會。」

  「好,我知道了!」說完這句話,春竹好像突然獲得了什麼力量,把眼淚一抹,踏出的步伐不再有絲毫猶豫。

  春竹離開後不久,她原本所站的位置卻被另一道身影替代。

  「雪寒去哪兒了?」

  「她死了。」

  「怎麼死的?」

  「在萬鈞谷的時候,為了替我引開敵人,不過害她的人我已經都殺了。」

  「但是罪魁禍首還沒死。」

  「是。」

  兩人如閒話家常一般的對話開啟後,又突然雙雙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還是楚溪沅先開了口:「你為什麼不轉過來看我?」

  蕭長歌答:「不用轉,我也能看到。」

  「但我看不清你的臉。」

  蕭長歌沉默不語。

  「你毀容了?」楚溪沅玩笑一般說道,頓了頓,又問,「還是你在怪我?」

  「看來你全都聽到了?」

  「這是重點嗎?」

  蕭長歌再次陷入沉默。

  「鳳族的人隨時會回來。」楚溪沅提醒道。

  聽了這話,蕭長歌終於略微動了動,但還是沒有轉身,只是道:「那你們趕緊走吧。」

  「還記得嗎?」楚溪沅沒有再說讓他轉身的話,也沒有追問那他打算怎麼辦,只是非常突然的提及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你小的時候混毒也發作過好幾次,都是棲……是我娘救的你。」

  蕭長歌顯然也沒想到楚溪沅會說這些,微微錯愕。

  楚溪沅接著道:「其實你和你娘都被騙了,我娘不僅生前騙你們,死後也騙了一次,還連我都被騙了一次。」

  「最初,你們以為她是憑藉醫術救的你,後來又以為是你體內的三道封印替你壓制了毒性,其實都不是,救你的一直都是我,只要我在你身邊,哪怕不解毒,你的混毒也根本不會惡化走到最後一步。」

  這下連蕭長歌聽著都有點懵。

  「聽不懂吧?」楚溪沅笑笑,問他,「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每一次混毒發作,我娘都會一邊給你用藥一邊拿一個小玉瓶給你讓你隨身攜帶,還不斷地叮囑你只能放在心口的位置,哪怕睡覺也是如此。」

  「你怎麼會……」蕭長歌差點沒忍住就轉身了,但最後他還是停住了,只是擰眉分析楚溪沅的話,「你怎麼會知道的?當年桐姨再三叮囑這件事決不能告訴任何人,說玉瓶里裝著的是天地間至善也是至惡之物,一旦泄露後果不堪設想,也絕不會被世人所容。所以從始至終這件事只有我和我母妃以及桐姨三個人知道,我母妃和桐姨相繼去世後,這天地間便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件事了,絕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

  「至善至惡之物……」楚溪沅喃喃,「原來她是這麼想的嗎……」

  蕭長歌猶自不解:「所以你怎麼會知道的?」

  楚溪沅笑笑:「你知道那個瓶子裡裝的是什麼嗎?」

  蕭長歌回憶了片刻,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打開看過,也打不開……不過……我偶爾能感覺到它好像會動,裡面似乎……是個活物?」

  楚溪沅失笑點頭:「沒錯。」

  蕭長歌聽明白楚溪沅背後的意思,頓覺毛骨悚然:「你不會想說那裡面其實是……你……吧?」

  楚溪沅看著他:「確切地說,是我的一半靈魄。原來我們那麼早就見過面了,原來我們還曾經相依為命過。這些我都想起來了,你知道嗎,其實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熟悉,但是那時候我還不記得這些……」

  蕭長歌張了張嘴,一時間有很多話涌在了喉口,爭先恐後的想往外鑽,最後卻反而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楚溪沅身子微微前傾:「我都這麼說了,你還是不肯轉過身來嗎?」

  「你!」蕭長歌心緒紛亂如麻,左思右想半天,抓住了一個不算重點的重點,「你剛剛說靈魄?什麼意思?你不是人嗎?」

  楚溪沅狡黠一笑:「我是不是人,你轉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蕭長歌下意識偏了偏身,但還沒有完全轉過來,楚溪沅立刻伸手帶了他一把:「是啊,我不是人,現在你知道了,我可能……」

  楚溪沅的聲音越來越低,心口猶如地震,劇烈翻騰,終於還是沒能堅持把話說完,氣氛再次陷入了難言的沉默之中。

  不過楚溪沅的沉默轉瞬即逝,她輕輕摸了摸蕭長歌的半邊臉,眼眶紅了,聲音聽著倒還正常:「難怪不敢正面見我,原來還真是毀容了啊。」

  一道火焰灼燒的疤痕從蕭長歌的左邊太陽穴位置貫穿至右臉下頜,另有一道疤痕卻從右邊太陽穴一直貫穿整個右眼。

  傷勢已經癒合,但這兩道疤痕卻留在了蕭長歌臉上,很難去除。

  但這並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受傷的時候傷到了蕭長歌的眼睛!

  他兩隻眼睛都一樣無神,瞳孔潰散,世間萬物再也無法倒映進去。

  雖然於靈師而言,靈識視物往往比眼睛使用得還要頻繁,但那是不一樣的。

  如果眼睛不恢復,蕭長歌的視線里將不會再有色彩,所有事物都會變成灰色的剪影,最後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