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好怪,再看一眼

  城裡來了一個有尾巴的尖耳朵女人,她身後總是跟著一個巨貓隨從。

  西達爾喜歡她身上裁剪得體的帥氣皮甲,還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大家都說,那個女人是國王的貴客,肯定是從別的世界來的——最大可能性是來自尊貴的諸神信使大人所在的主世界。

  很多人都在猜她到底是使徒,是先知,還是英雄。

  「肯定是使徒嘛,沒看到阿庇婭大人都對她很客氣嗎?只有使徒才有這種待遇。」

  「不對不對,我感覺不到使徒的那種壓迫感,倒是那隻大貓更恐怖……她更像是先知吧?她每天都在到處行走,應該是在考慮傳播信仰的事。」

  「她叫什麼名字?如果遇到的話應該怎麼稱呼?」

  「誰知道呢?不管是什麼,反正肯定是個大人物。」

  大人物來到了這個小王國,對平民們並沒有太大影響。高高在上的她們,與每天勞作的底層不會有什麼交集。

  14歲的西達爾也這麼想。

  他是一個牧民,養著十頭牛。這些牛有時候會被用來耕地,更多時間裡它們被西達爾帶著去尋找水源和草料,填飽肚子後生出更多的小牛。

  這一天,西達爾戴著喜歡的寬邊牛皮帽,照常騎著他的骨馬長腿,繞著牛群在巡視。

  他手持一根長骨鞭,背了一面粗陋木盾,馬背上繫著一把骨槌——作為白骨牧民,他既要保障牛能吃飽,還要保護這些家畜。

  忽然,西達爾注意到地上長著一朵很怪的花。

  那朵花是由蟹殼組合而成,紅白相間,有一種詭異與死亡交織的美感。

  好怪。

  再看一眼。

  他發現,那朵花下有一隻白骨手掌。

  西達爾挖開下面的碎石和土壤,掘出了一截小臂。不知道是哪位白骨先民,臨死前還緊緊抓住這朵花。看得出,死者很喜歡這朵花。

  那麼,我就替你保管它吧。

  西達爾將手臂和花一起拔出,放入馬背上的麻袋裡。

  回過神來,他感覺到了某種反常。

  牛群們湊在一起,這是它們發現危險的信號,四下變得極其安靜,只有風吹過樹梢發出的嘩嘩聲。

  西達爾拔出骨槌,將盾牌架在手臂上,全神貫注提防遠處。

  很快敵人就出現了。

  來的是一群灰狼,數量總計十三頭。

  不對。

  西達爾黑洞洞的眼眶看向東面,是二十頭。

  他又瞄了瞄西邊。

  不對,是三十三頭。

  狼群目標明確地朝牧民西達爾衝來,不給他任何逃走的機會。

  西達爾摸出骨哨,向最近的其他牧民救援。

  可不止是卡住還是裂了,今天骨哨完全發不出聲音。

  雖然西達爾努力聚攏牛群,可灰狼衝擊帶來恐慌還是讓牛兒們四散而逃,牛群陣一散,這些家畜就變成了一個個被追逐的獵物。

  西達爾挎著骨馬,奮力揮舞骨鞭,將一頭灰狼抽得在地上痛得翻滾嚎叫。狼群開始撲咬地骨馬的屁股,卻被這頭看似嶙峋的骨馬抬起蹄子猛踹,踢得兩頭狼低聲嗚咽,一瘸一拐地躲到了遠處。

  牧民們對付野獸各有辦法。

  西達爾特意給骨馬的腿打造了一副特製馬蹄,專門放牧時給它配上,馬蹄上有磨尖的骨錐和骨刺。只要長腿一蹬腿或揚起蹄子,不論是狼還是熊,被踢中了都得留下窟窿眼。

  依靠手裡長鞭,以及骨馬的馬蹄,西達爾特奮力驅趕威懾著灰狼們。

  然而當頭狼出現時,西達爾看得心裡發涼。

  那是一頭體型遠超同群的大塊頭,它身上遍布如同被火焰灼燒般的血痂。

  頭狼參戰後,狼群們頓時行動更加有序,受傷的自動退下,後面的狼補上,將西達爾牢牢圍住。

  這不是普通野獸,而是超凡怪物【電狼】,能通過觸碰、撕咬帶來觸電般的麻痹和痛楚,若是被它咬住,那就會被活活電成黑炭。

  電狼只一下子就將骨馬撲倒,西達爾也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兩圈,他爬起來時,骨馬已經被拆碎了,再也站不起來。

  頭狼陰冷的雙眼盯著達爾,以勝利者的姿態朝他踱步而來。

  西達爾用手壓了壓帽檐,一手抬盾,撿起地上骨槌,也迎著頭狼一步步走去。

  周圍其他狼都靜靜旁觀。

  倒霉。

  今天估計連牛帶人,都得被拆成骨頭。

  西達爾心裡沒有太多恐懼,死亡本就是這個國家日常的一部分,每天都有認識的人消失,又有新的人加入,白骨先民就生活在這種死而替生的循環中。

  他心裡更多的是遺憾。

  這麼怪的一朵花,沒有帶回去給大伙兒看看,真是太可惜了。

  西達爾壓低重心猛地一衝,手裡骨槌擊中了那怪物強韌的後背,狼王的血盆大嘴則是一口啃碎了盾牌。

  在那瞬間,西達爾感覺自己渾身每一塊骨頭都在閃爍藍光,頭腦也變得僵硬渾噩。

  他沒來由地想,這模樣還挺帥的。

  握住盾牌的左臂整個被電狼咬碎脫落,它布滿犬齒的上下顎朝西達爾顱骨狠狠咬下。

  西達爾最後的反抗,是用自己折斷指骨插向頭狼的肚子——但也僅僅插進去一點,算是禮尚往來。

  就在這時,忽然頭狼被什麼東西一把抓起,讓西達爾從死亡的恍惚中回過神。

  拽住狼脖子的是一頭粉色大貓,它比最大的棕熊還要更大塊,圓圓的眼睛下,是一張咧開到臉頰兩側的大嘴。

  它齜牙咧嘴在笑,仿佛抓住的不是一頭兇殘的電狼,而是一隻小老鼠。電狼在它手裡瑟瑟發抖,縮著脖子,尾巴夾緊,完全不敢反抗。

  大貓在對旁邊的一個人邀功。

  那人頭上有著一雙貓科動物般的尖耳朵,身披皮甲,背後有一條柔軟靈活的毛絨尾巴。

  是那個謎一般的使徒,和她的貓。

  她對大貓說著什麼,西達爾聽不懂這些貓語。

  然後,大貓捏了捏電狼的臉,電狼拼命擠出一個笑容。

  它隨手丟下電狼,頭狼卻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怕激怒了這無法抵抗的巨無霸。最終得到許可後,它這才帶著狼群飛快逃走。

  貓女走到西達爾身邊,她打開一個小瓶子,頓時周圍縈繞著一股淡淡香氣。

  「好在帶了醒腦薄荷,不然對話也是個問題,本地語言可比想的要複雜……」

  她自言自語了一句,蹲下看向西達爾:「你還能動嗎?」

  「能。」

  西達爾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能聽懂對方的話了,他還有些沒回過神:「謝謝您……救了我。」

  「路過遇見,舉手之勞。那麼再見。」她起身正要離開。

  「那個……」

  西達爾小心翼翼地問:「能告訴我您的尊姓大名嗎?」

  「我叫貓草,是堯神大人麾下的先知。」

  「堯神……是哪一位神明?」

  西達爾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對方耐心地說:「堯神大人不是這個世界的神明,不過堯神與這裡的稱號神明【諸神信使】大人有合作關係,所以我被派來暫住這個世界,做一些實地考察。」

  西達爾聽得似懂非懂。

  有一點他能確定,這位貓草的確身份尊貴,背後那位堯神的地位多半是與【諸神信使】大人齊平。

  「請您等我一下。」

  西達爾單手撐著地站起來。他戴上寬邊皮帽,又踉踉蹌蹌走到支離破碎的骨馬邊,從行囊里取出一個東西,小心翼翼地雙手呈給貓草。

  「一點不成敬意的小禮物,請您收下。」

  對方看到那蟹殼拼起來的花,臉上顯示表現的有幾分驚訝,然後展露笑容:「謝謝,這真是一朵很特別的花。」

  貓草收下了連帶白骨的蟹殼花,然後她輕易地跳上大貓後背,那大貓隨即飛上天空,鑽入雲中。

  ……

  從這之後,西達爾開始關注貓草這位異神先知。

  她住在神廟外的一座獨立的石屋中,那石屋沒有房頂,只有四面圍牆,中央佇立著一座堯神神像。

  每天貓草都會虔誠地在神像前祈禱,然後才會騎著龍貓離開,開始從空中俯瞰整個世界。

  出於好奇,西達爾進去參拜過那位神秘神明的雕像。由於這簡陋的神廟兩旁沒有守衛,所以進出並不受限。

  跪坐神像前,西達爾也學貓草的樣子說:「偉大的堯神啊,請您保佑我的平安和順利……」

  在這裡,哪怕再卑微的人,也能仰望神明。換成王國神廟,只有得到國王陛下許可,才有機會在神像前祈禱。

  西達爾還看到,神廟一角被開出一個小小的花圃,醒腦薄荷拱衛著中間的蟹殼花。

  這讓他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開心?興奮?還是激動?

  大概都有一點。

  王國的先知高高在上,幾乎不與平民對話,作為神明認可的智者,他們只為神諭而服務,讚美神明就是他們的職責。

  貓草這位堯神的先知,不僅會救人,還會聆聽白骨先民的各種聲音。

  她每天飛來飛去,詢問農夫、牧民、漁民與工人們,了解他們的工作和困難,給與他們幫助……這是王國過去從未有過的事。

  她對大伙兒說:「堯神大人也希望,不眠者文明能夠發展很好,如果你們有什麼難處,或者是好的建議,都可以來找我。」

  沒有人當真。

  王國的主人是國王,王權之上是統治世界的殉神,殉神背後則是神力無窮的諸神信使大人……哪怕這位堯神再怎麼強大,也不會降臨這個世界。

  白骨先民腦子大多不怎麼聰明和靈活,這是種族天性,但並不代表白骨先民都是蠢蛋,大家可不想被國王陛下事後清算。

  有一天,西達爾被徵收官打得傷痕累累,他來到堯神的神廟裡,氣不過之下對貓草說:「先知,您真的能幫我們嗎?」

  貓草耳朵一動:「你說來聽聽。」

  「我們牧民拼命地放牧牛羊,讓牲畜能長得更快更多,但徵收官總是毆打我們,認為我們在偷懶。那些牛羊被野外的狼群、熊和豹子襲擊,我們很多牧民都因此受傷和死掉,可徵收官又不肯派士兵幫助我們。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貓草點點頭:「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理這個問題?」

  「很多牧民都認為,要多培養一些骷髏犬,它們能嚇退野獸,也能預警。過去我們也請求過,但王國認為這是浪費屍體……」

  「明白了,我需要去調查調查,核實一下。」

  大概一個月後,王國頒布了新規:每一個牧民將會得到一頭骷髏犬,以幫助放牧。

  西達爾簡直不敢相信。

  貓草先知真的去為大伙兒說話了,國王陛下居然還真聽進去了!

  從此以後,西達爾頻繁出沒於堯神神廟,許多牧民在他的帶動下,也經常過去祈禱,向貓草先知致謝、請求解惑以及尋求幫助。

  對於大伙兒的困難,貓草都是仔細聆聽,將其記錄在羊皮卷上。她會展開細緻而全面調查,對其中屬實並能解決的部分,都積極奔走。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白骨先民開始向堯神祈禱,在原有信仰的基礎上也信奉了那位神秘又仁慈的堯神。

  後來有一天,使徒阿庇婭都來到神廟,對貓草說:「貓草先知……那些平民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你就不要去忙來忙去了。國王治理國家已經很辛苦了,不要給他再增加多餘的負擔……只要人口在增長不就行了嗎?」

  當時西達爾在牆外,正堆砌神廟外牆,他聽得很清楚。

  貓草說:「恕我不能同意。平民的生存狀況,將直接關係到整個文明的進程,他們是文明的基石與風向標。只要還有改進的空間,我就會繼續建議和諫言。」

  「唉……你何必這麼較真呢?」

  阿庇婭聲音里有幾分無奈:「不過是一群白骨先民,它們只是會移動的木頭和乾草而已,這樣關注的話就太辛苦了。」

  「執行堯神大人神諭,不辛苦。」

  貓草堅決地說:「即使是只從事簡單勞動的普通人,也能完成偉大的事業,這就是我們堯族的經驗和準則。」

  「在我們堯族,從普通人里也誕生過可比肩神明的弒神者。這個國家的平民里,也將會誕生未來的先知和英雄。」

  「哎呀,我的意思是,這裡是不眠者文明,只是一個白骨先民組成的初級文明……不能和你們堯族相比,堯神大人是尊貴的主神,不能比的呀。這裡的平民只要能活著就已經不錯了。」阿庇婭嘆氣。

  牆外,西達爾聽得一陣恍惚,白骨手指輕輕捏著黏土。

  平民這樣卑賤的存在,真的可能做到比肩神明嗎?

  那些生活堯神庇護下的堯族,不知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

  他無比想去親眼看一看他們的王國和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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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