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吸血幽靈

  冷凍維生倉門的鈦化玻璃緩緩蓋下，白色冰霧滾動，漫過閻央腳邊。

  她通上電源，確定冷凝劑刻度，然後在脫線的老舊控制器上操作，設定冷凍維生運行模式與冷凍時間。鈦化玻璃倉門下面色蒼白的患者已經失去半邊臉，醫療噴霧劑在創口處形成一層薄薄凝膠，心率數據平穩起伏，顯示在儀錶盤表面。

  陸赧笙抱著手靠在門邊看閻央操作維生冷凍倉，雙拳捏緊，一言不發。

  殺手在陸赧笙出門的間隙開槍，正中丁毅。

  他還沒死，但離死也差不了多遠。

  沉重傷勢在下城區基本失去搶救可能，只能放在維生冷凍倉中續命。

  ——好在老狗診所那台老舊的維生冷凍倉一直沒有被扔掉，冷凍倉的主人再度回到他忠實的鈦化玻璃倉門下。

  聽起來有點地獄笑話，可對當事人而言，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丁毅受的傷，已經不是簡單更換人造器官就能救回來，想要救他現在只有一個可能——陸赧笙開口去求付羲，用蔚藍星最頂尖的生物醫學技術補全患者傷口受損部分。

  閻央用手拂掉倉門玻璃外面的水霧，很快更多細密水霧凝結，再度遮擋被拂過的部分。

  她沒有再強求，挺直身體，朝門外走過來。

  邁步後的下一瞬，腦中響起的重要郵件提示讓閻央又停頓住。

  [花音琥珀女士，Vsoul娛樂行政處提醒您，您已經擅自脫離崗位已達21小時，請儘快於公司總部報導並說明離崗原因。根據《Vsoul娛樂公司員工管理規範條例》，我們將對您進行下述處罰……]

  閻央只是瞟過一眼，就將郵件關閉。

  她的收信箱中已經充滿各種各樣密密麻麻的警告郵件。

  走到門口於陸赧笙擦肩，後者開口安慰，打破壓抑沉默的氛圍。

  「吉人自有天相，他之前患病冷凍快兩年都挺過來，這次肯定也會沒事。」

  「嗯。」

  「我會去找上城區的朋友，求他幫忙治療丁毅。」

  「嗯。」

  「你還好吧？已經很長時間沒休息，眼裡全是血絲。」

  「丫丫我沒事。」

  閻央趕忙揉揉眼睛，手心被溫熱液體打濕，興許是太久沒合眼，身體自動分泌液體濕潤保護眼珠。

  她抓住自己的手臂，睫毛微顫。

  「我只是可憐他……以前還在街頭混的時候，我們和另外兩個朋友聚在一起談天說地。丁毅說如果有機會要找一個小村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正常又樸素的生活。」

  「現在回憶，想要過上一個簡單正常的人生，真是種異想天開的奢侈。」

  城市中的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各種各樣的貪念和欲望裹攜。

  鋪天蓋地宣傳下，投機者和幸運兒成為榜樣，每個人都拼死想握住金錢…更多金錢…數不清的金錢。

  丁毅的想法從來沒實現過。

  曾經他為妹妹丁伶而活，想攢夠錢帶丁伶去上城區，供妹妹讀正經的醫療學校；後來的他為戀人閻央而活，想出人頭地揚名立萬，讓戀人不再受他人的鄙屑白眼。

  所以，閻央很難過。

  這些東西看起來奮進，卻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人生的組成部分。

  陸赧笙看閨蜜低沉的樣子心裡也不自覺揪緊，她不知道怎麼繼續安慰。

  或許是在下城區呆的時間太長，她見過各種各樣悽苦的悲劇，自己內心也被感染變得有一些麻木。

  她致力於幫助向閻央丁毅這樣的人改變命運，受她恩惠的那些普通人，命運真的改變了嗎？

  懷疑會動搖基石，在看不見的地方侵蝕信念。

  陸赧笙甩掉繁雜念頭，她的內心仍然光芒萬丈，仍然堅定。

  「我會去找共創社，替丁毅討一個說法。」

  不僅是為丁毅，也是為那些在她看不見地方，遭到同樣待遇處置的人。

  閻央鼻頭一抽，柔婉展顏淺笑，點了點頭：

  「那就拜託你了，丫丫。」

  她回身最後看一眼維生冷凍倉、看一眼丁毅，然後走出門。

  過正常人生是難以觸及的奢侈，但被異化的扭曲人生也只能繼續。

  在價值論中，閻央如今的價值，就是作為『花音琥珀』的代名詞活著，為觀眾獻上片刻歡愉，為公司帶來流水與利潤。

  她要回到上城區，在冰冷的工作任務催促下繼續表演。

  送走閻央，陸赧笙心裡更憋屈，更難受了。

  就好像醞釀一團無名火，如果不發泄出來，就會把人徹底憋壞。

  於是她從住處再度來到拾荒者街的夜行者福利院，這是由一連串平樓板房加之一個夯土操場構成的簡陋建築群。

  雖然簡陋，但很乾淨，一塵不染。

  歸功於被陸赧笙從街頭各處抓到的惡人，他們在鐐銬限制下在福利院中勞改，負責了大部分基礎又繁重的工作。

  陸赧笙走進福利院後，直衝供惡人休息的板房區，如一陣風般找到剛剛被安置好的前脫衣女郎俱樂部老闆——百合子。

  百合子正在打掃板房區走廊衛生，她雙手沾過很多血，但沾上肥皂水與濕毛巾還是第一次。

  粗糙的觸感讓她板起臉，鐐銬與血液循環中的納米神經機器人卻控制了身體，無法反抗只能乖乖聽話。

  陸赧笙來得很急，不小心踢翻百合子腳邊的水桶，扣住脖子將她狠狠按在板房牆上。

  屋頂的灰塵簌簌而落，幾個小時的打掃成果就這樣報廢。

  「共創社的老巢、據點、話事人，在哪裡？」

  陸赧笙問。

  百合子看清她憤懣的表情，又聽見問題，嘴角突然勾起詭異的笑。

  「你看上去很急，他們對伱做了什麼？讓我猜猜……一份小小的驚喜禮物，還是漫不經心的警告報復。」

  陸赧笙將她在板房牆上用力砸了一下，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捏住百合子脖頸的手也慢慢收緊。

  百合子臉色逐漸漲紅，露出豬肝般的紫色，可嘴角的笑卻越來越濃烈。

  「憤怒嗎？憤怒就對了！這還只是開始，你完蛋了賽博朋克！我說過會有人來制止你，讓你明白明白下城區的規矩。現在認錯，還不算晚。」

  陸赧笙紋絲不動，聲音低沉而平淡。

  「我的耐心有限，最後問一遍，共創社的老巢、據點或者話事人，在哪裡？」

  百合子開始翻白眼，雙腳在空中胡亂踢著，用力敲打鎖死她咽喉手臂。

  陸赧笙將百合子扔在地上，後者立馬劇烈咳嗽起來。

  稍微緩解後，她喘著氣開口，語氣怨毒：

  「沒有老巢，共創社和你理解的街頭幫派不一樣，沒有堂口、總舵、分會之類的劃分，他們化整為零，無所不在！可以出現在任意一處，你永遠找不到它，永遠要被無處不在的恐懼折磨。」

  「好好享受吧！賽博朋克，就像現在你折磨我一樣。」

  說完後，百合子腳腕的鐐銬亮起來。

  她整個人突然痙攣抽搐，撲通一下倒在地上。

  等再度恢復後，百合子已經不再去看陸赧笙，而抓起被踢倒的水桶，繼續幹活。

  臨走前，百合子最後說道：

  「共創社代表大人物們的利益，你可以像抓住我一樣再抓許多人，可你無法推倒它。」

  「終有一日，你，你身邊的人，你在乎的人，都會被共創社找到，然後和你今天遇見的事一樣。」

  「我會在這裡看著你…看著你下地獄。」

  陸赧笙沒有再憤怒，她情緒已經冷卻，用冰冷眼神目送百合子走遠。

  之後她在福利院中又找了其他一些勞改的惡人，他們的回答無一例外，共創社存在，但你找不到他們。

  還在福利院辦公室處理公務的伍德被驚動，在陸赧笙離開前找上來。

  「露娜。」

  「少校。」

  伍德快步走到她身邊，問：

  「其他戰友說，你在福利院找這些人打聽共創社，發生什麼事了？」

  陸赧笙搖搖頭：

  「我有個朋友差點被他們殺掉。少校你之前聽沒聽過共創社的名號？」

  少校伍德搖搖頭。

  他和夜行者中其他老兵一樣，在城郊的第三精神病院被關押許多年，與外界幾乎沒有聯繫。病院被毀後沒多久，他們就已經加入陸赧笙的夜行者。

  陸赧笙不知道的事情，伍德當然也不清楚。

  見狀陸赧笙也沒多言，朝福利院外走。

  從勞改惡人口中，她已經完全明白共創社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

  嚴密、殘酷、貪婪……

  但玫瑰城下城區不是一個小區域，想完全暗中控制下城區，還將觸角伸到上城區裡面，必定需要龐大的行政管理力量，擁有足夠的產業實體。

  不可能真如惡人們所說，化整為零。

  「要不要我讓幾個老夥計去打聽打聽？找中間人？或者此前幾家有過合作的幫派？」

  伍德跟上，在她身後問到。

  要說下城區打聽消息，還得是中間人和幫派渠道最廣最靈通。

  陸赧笙搖頭拒絕：「中間人和幫派不會站在我們這邊，共創社與他們的利益綁定緊密，找了也沒用。」

  共創社在她頭上編織一層鐵幕面紗，刻意遠離與新夜行者的距離。

  雙方體量差距很大，主動權也不在陸赧笙手中。

  好在，

  下城區經營一年多的時間裡，陸赧笙還有一群可以依靠的人。

  就是那些受她幫助，生活在野火街與拾荒者街各行各業，數量不小的普通人。

  一個靠趴在眾人頭頂吸血的組織，絕不可能在眾人面前完全隱藏自身。陸赧笙要做的，就是發動群眾力量，找到共創社，把他們揪出來。

  「接下來一段時間，福利院就交給你了少校。」

  陸赧笙停下腳步說。

  「我會去找到共創社，弄清楚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是真實有意義，還是他們刻意安排的過家家。」

  「好，沒問題。」

  伍德馬上答道，並不太清楚陸赧笙話中的意思，但絲毫沒有影響他一口答應。

  他的上司或者說合作夥伴，

  可能偏執、可能天真、可能做錯事，但一定善良。

  正因如此，夜行者才能在這片土地上紮根，帶去希望。

  陸赧笙離開福利院，伍德在門口目送，朝她揮了揮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