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疾不徐地流淌著。

  一年過去，在米迦勒關於輪迴的建立陷入一個死局，跑來大聖堂求助以後，上帝親自出手在地獄創造了靈魂輪迴。

  第一重地獄，綿延天際的萬里黑雲被層層驅散，露出原本潔淨的天空。

  公正天平懸浮在大地中央，七美德化做閃光的巨型金字，在天空中不斷扭曲漂浮，能洗清世間一切記憶的河流憑空出現，蜿蜒咆哮著穿過整個地獄。

  冥冥虛空當中，重新出現一條規則。

  從此以後，在凡界死亡的無數靈魂將自動來到第一種地獄接受審判。

  有罪則有罪，無罪者無罪。

  前者經歷懲罰後不斷在凡界誕生和死亡，構成輪迴。

  上帝以言靈製造輪迴，這一切的發生不過是短短几句話而已。

  站在上帝身邊的安洛希雅問道「這樣就可以了？」

  上帝頷首表示默認。

  接下來不過是派遣天使在地獄出差，給迷路的亡靈引路、引導善者上天堂、罪人接受懲罰、將贖清罪過的靈魂洗去記憶、送他們進入輪迴等零碎的小事而已。

  「創造輪迴的速度真快。」安洛希雅微微訝異的說道。

  「吾創造世界也只花了七天。」上帝神色淡然地說道。

  聽了這句話，安洛希雅用奇妙的目光看他。

  上帝的表情和語氣都一如既往，平靜從容而語調淡然，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安洛希雅硬是從潛意識裡面聽出了一點點自得。

  將這句話在心裡反覆回味幾遍，安洛希雅果斷微笑著開始誇獎上帝。

  「太厲害了，全世界沒有一個生靈可以和你相提並論……」

  看著眼前銀髮白袍的神明專注傾聽，微微露出愉悅情緒，安洛希雅心中確定剛才沒猜錯。

  「對了，」安洛希雅突然疑惑的說道「既然這麼簡單就能解決，當初為什麼讓米迦勒費心建立輪迴？」

  「這樣米迦勒就會去地獄了。」上帝溫和的說道。

  直接光明正大說讓天國副君、熾天使長去找地獄之主在一起，也未免太過驚悚了。

  讓米迦勒建立輪迴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成不成功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個理由去地獄。

  「你真好。」安洛希雅真心實意的說道。

  安洛希雅感覺每多相處一刻，她就會更喜歡上帝一分。

  「嗯。」上帝長長的銀色眼睫忍不住抖動一下，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微笑。

  哎，明明最親密的事情都已經做過了，可是看著眼前漆黑長髮的少女，上帝依舊會感覺喜愛到手足無措和不好意思。

  路西法終於再一次離開天堂，回到了地獄。

  只不過這一次，還多了一個名義上是負責為亡靈引路的熾天使長米迦勒。

  將米迦勒帶到九重地獄的宮殿後，路西法微笑著問道「能在地獄待多久？」

  「最長一百年。」米迦勒說道。

  他們之間一個是地獄之主，一個是天國副君，彼此都有沉重的職務和責任，不可能長期生活在一起。

  米迦勒在地獄一百年已經是極限，之後就必須要回到天堂處理公務。

  「我知道了。」路西法說著在心裡沉思。

  到時候要不要再找個藉口去天堂參觀交流一番，順便短住一段時間。

  「在想什麼鬼主意，嗯？」米迦勒問道，手指在路西法眼前晃了晃。

  路西法一把抓住，放在唇邊親吻。

  「我在想……其他熾天使沒去找安洛希雅麻煩？」路西法奇道。

  天使全部都是上帝的狂信徒。

  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熾天使們反應過來以後，覺得肯定是那個惡魔恬不知恥的引誘了上帝，分分鐘打算去找那個惡魔的麻煩。

  「當然有，亞納爾、烏列、拉斐爾都有過這種打算，包括我在內。」米迦勒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複雜卻釋然的嘆了口氣，「後來我攔住了他們。」

  上帝是個情緒淡然冷漠到幾近於無的神祗。

  不論度過多少時光，神明完美無缺的容顏都無悲無喜、平靜從容，語氣溫和得毫無變化。

  祂獨自在水晶天大聖堂中，坐在華麗的神之御座上巍然不動。

  聖光遮擋容顏，高台劃開距離。

  曾經米迦勒也這麼認為，直到他因為輪迴建立陷入僵局，而去大聖堂求助時，見到與那個惡魔相處的上帝。

  米迦勒從未見過那樣的神明。

  就像原本被頂禮膜拜的水晶雕像忽然被注入靈魂般。

  上帝會走下御座，和安洛希雅悠閒的在一起散步，也會坐在同一張圓桌對面，饒有興致的開始品嘗美食，念誦優美的詩句。

  即便依舊寡言少語，神色變化不大，可看著安洛希雅的目光，總是噙著淡淡笑意的。

  回去之後的米迦勒就不在對上帝與安洛希雅在一起發表不滿意見，還攔住了其他熾天使沒有開始的行動。

  「吾神和安洛希雅在一起很快樂。」米迦勒最終如此說道。

  再一次聽到上帝的消息，路西法長久凝視著虛空。

  這一刻，他也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小聲的呼出一口氣，就像一身輕不可聞的嘆息。

  「……對不起。」

  聽說路西法陛下回來，別西卜如釋重負地趕過來交接公務，順便被出現在九重地獄的米迦勒嚇了一跳，聽路西法解釋說是因為公務後才松下一口氣。

  交接完公務後，別西卜還說了一件事情。

  「惡魔中新誕生了一位名叫伊諾克的君主，他是暗殺之前的君主亞巴頓上位。」別西卜說道。

  「如果有正當理由，將亞巴頓的領地給他，按常規流程處理就行。」路西法說道。

  地獄惡魔自相殘殺非常嚴重，再嚴重的禁令也不能完全阻止，惡魔君主一個死了一個頂上的更新換代很常見。

  看著眼前一派成熟穩重風範的地獄首相，路西法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坐直身體仔細打量幾遍後，才奇道「別西卜，你身上怎麼一股奶油蛋糕的香味？」

  別西卜可不是什麼喜歡吃甜點美食的墮天使。

  別西卜頓時露出一點尷尬和不好意思來，「有人喜歡吃。」

  「誰？」米迦勒插話道。

  正說著，宮殿外突然傳來少年清亮的笑聲，別西卜注意力頓時被吸引，偏頭專注的看向門外。

  路西法和米迦勒都注意到了別西卜的神情變化，立刻讓侍從將外面的少年帶進來。

  變成人形美少年的席茲笑嘻嘻走進來和他們打招呼，然後和別西卜聊天。

  「席茲，你怎麼會來地獄？」路西法問道。

  「別西卜邀請我來，他也喜歡美食甜點，正好一起品嘗交流。」席茲說道。

  「是嗎？」路西法發出意味深長的笑聲。

  「不是陛下想的那樣。」別西卜黑著臉說道。

  「嗯，不是我想的那樣，快帶席茲好好去品嘗美食吧。」容顏絕美的墮天使說著開始揮手趕人。

  「等等，還有件事。」別西卜說道「天堂發生了什麼與安洛希雅有關的事，讓薩麥爾和貝利亞受到了不少驚嚇，」

  看著這個唯一還不知道真相的墮天使，路西法臉色微妙且帶著一點憐憫的說道「去問他們吧。」

  希望到時候知道真相的別西卜鎮定點。

  輪迴機構建立後，撲在無數亡靈中以百倍熱情勤奮工作的不是天堂，不是米迦勒，而是終於打起精神的阿斯蒙蒂斯。

  當然，他也只是勤奮了十幾年，然後就甩開所有工作，又一次去了凡界。

  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

  一個叫莎拉的普通人類少女剛剛參加彌撒，披著潔白斗篷從教堂離開，坐在碧波蕩漾的河上小船上準備回家。

  「瞧我看到了什麼？這麼美麗的少女，怎麼獨自一人呆在這裡。」

  一道沙啞而動聽的低音在耳邊響起。

  這明明是一句有些輕浮的話，被這的聲音說出時，卻有一種無名的沉重和悲傷。

  正看著河水沉思的莎拉循聲抬頭。

  正在撐船的不是日常所見到的白鬍子老頭，而是一個極其俊美而魅惑的青年，就像是海洋深處的海妖般引誘人心。

  可偏偏他的目光神色又極其沉鬱平靜，與外表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對比。

  「你是誰？」人類少女問道。

  「一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旅人。」阿斯蒙蒂斯說道。

  「你沒有家？」莎拉問道，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個青年手中緊握的七羊皮紙卷吸引了視線。

  阿斯蒙蒂斯見狀，將羊皮紙卷遞給她。

  紙卷上記載的七個青年的人生，每一個都幸福美滿、長命百歲。

  莎拉好奇的結果看完，有些不明白記載這些是什麼意思。

  「我曾經做錯一件事。」阿斯蒙蒂斯緩慢的說道「我也不確定這算不贖清罪過，但總想和我喜歡的姑娘再來一次機會。」

  這一天的莎拉沒有聽懂這個青年是什麼意思，但依舊和他成為了朋友。

  沒關係，時光那麼長，大可以慢慢來。

  在水晶天大聖堂住了幾年，安洛希雅要回一次地獄。

  「吾和你一起去。」上帝說道。

  回到第五重地獄後，薩麥爾送來了一封路西法的親筆信。

  安洛希雅看了一眼上面的收信人名字，然後轉手遞給上帝。

  上帝看完後，冰藍色的眼睛中出現一絲浮動，轉瞬間又消失殆盡。

  「寫了什麼？」安洛希雅問道。

  「道歉。」上帝說道，路西在信中承認了自己當年叛亂的錯誤。

  「你還生氣嗎？」安洛希雅問道。

  上帝搖頭，他早就想通了，不然不會讓米迦勒去地獄。

  「那要理陛下嗎？」安洛希雅笑著問道。

  之前路西法在天堂時，上帝可是相當冷淡的只說了一句話——路西法，吾並非幻影。

  上帝低頭又看了一遍信，唇角微微翹起，「等路西什麼時候親自來見吾和道歉再說。」

  「那……既然天堂和凡界都去過，你願不願意在地獄看一看。」安洛希雅問道「當然，如果你真的不喜歡就算了。」

  上帝抬起眼眸靜靜地看著她，溫和的說「好。」

  薩麥爾走出安洛希雅的宮殿外，莉莉絲正站在漫天呼嘯的風雪中等他。

  快速飛過去給她加上保溫的結界，然後拉過她的手。

  「回家。」薩麥爾說道。

  「薩麥爾你知道嗎？前不久又開了一個賭盤，賭我們兩個什麼時候分手？」莉莉絲在身後說道。

  「不要理他們。」薩麥爾說道。

  莉莉絲跟在他身後傳來笑聲。

  有些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愛從來不是看彼此的容貌身份力量對比，那樣太過斤斤計較。

  某一時某一刻，遇見那個人，了解那個人，於是就知道，就是那個人了。

  冰川宮殿內，安洛希雅安靜的將頭放在上帝膝蓋上，長長的黑髮與銀髮糾纏在一起，披散了一榻。

  遙遠的天幕上懸掛一輪彎月。

  宮殿外風雪滿天，將一切淹沒在昏暗的微光中。

  宮殿內，繁複精緻的燭台被點亮，照映出溫暖的光，一隻藍色的玫瑰正綻放著插在花瓶里。

  上帝手持一本書，正低頭給安洛希雅念上面的詩歌，聲音像黎明的晨光或溫暖的泉水。

  上帝說「此愛永恆。」

  ——此愛永恆。

  作者有話要說：一切故事講到相當長度，都是以死結束。

  然而我的故事裡，擁有永恒生命的他們，生活會一直繼續下去，未來時光無限，總會有無數的事情繼續發生，故事卻需要結尾。

  於是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