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安洛希雅愣了一會兒,然後回床邊穿上鞋子,打開房門和前一晚布置的結界,走到冬青樹下看上帝。

  神的容顏耀眼奪目,像燦爛天光,安洛希雅卻更喜歡他身側極端的沉靜和純粹。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安洛希雅說道。

  耶和華輕聲問道「夢到了什麼?」

  「醒來就忘了。」安洛希雅說著忍不住笑了一下,「只依稀記得是個美夢,輕鬆又愉悅。然後我一拉開窗簾就看到了您,這真好。」

  耶和華不明白安洛希雅為什麼說這些,只看她那麼開心,眼底流轉著盈盈波光。

  仿佛被漆黑長髮的少女情緒感染一般,他一眨眼睛,也微笑了。

  拉克艾爾鎮長安排客人們居住的房子是一棟在花園中屹立的小樓,與鎮長一家人居住房子相隔不遠,但又各自獨立。

  安洛希雅回身看了看掩映在花園中的小樓,問道「您要進去嗎?雖然這裡比不上天堂宮殿。」

  「吾的神念之前已經進去過。」上帝說道,隨後和她一起進入小樓。

  天才蒙蒙亮,小樓中沒有人醒來。

  安洛希雅輕輕推開雕花的木門,和上帝一前一後的穿過前廳,在窗邊的圓桌旁坐下。

  即便已經和上帝的神念同行了幾十年,可這一刻看到真身時,她依舊升起了不知所措的感覺。

  剛剛坐下,安洛希雅突然有點尷尬的說道「我應該去換衣服。」

  沒人會在睡覺的時候還穿著正式的長裙,惡魔也不例外。

  安洛希雅現在穿在身上的睡衣是長及腳踝的黑裙,但是為了確保舒適而顯得非常寬鬆肥大,披散的漆黑長髮也有一點凌亂。

  說完這句話以後她就上樓回到房間。

  飛快從隨身空間中拿出日常的黑色長裙,剛打算換上時又絕對有哪裡不對,想了想,拿出一件淺藍色的漸變星空長裙穿上。

  又將及膝的漆黑長髮梳好,一半長發盤在腦後用鑽石發箍箍好,安洛希雅才下樓。

  上帝像剛才一樣,腰背挺直的坐在椅子上,儀態一絲不苟。

  坐在凡界普通的木椅上,也像坐在天堂御座上。

  「您想要吃早餐嗎?」安洛希雅走過去問道。

  「隨意。」上帝平靜的說道。

  安洛希雅想了想,覺得上帝應該不會碰麵包烤肉之類,走到廚房中打開櫥櫃,拿出一盤新鮮的草莓洗乾淨。

  其實這個時間吃早餐太早了,窗外只有隱約的微光,連太陽都還沒有升起。

  安洛希雅將盤子放下,指尖燃起一縷火焰,將圓桌上的銀制燭台點亮。

  「您吃草莓嗎?」安洛希雅問道。

  上帝安靜的看著眼前紅潤飽滿的草莓,又看了一眼對面的安洛希雅,幾秒後拿起一個最小的草莓。

  耶和華目光低垂,認真的看著那個草莓。

  祂先是小小的嘗一口草莓尖,將食物試探的放在舌尖,用牙齒嚼碎咽下,然後才一口吞下剩下的大半顆草莓。

  神明與生自來的高雅風儀讓這一連串動作看起來相當從容優雅,安洛希雅卻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安洛希雅沒放在心上,又拿出海妖送的果酒和水晶杯,倒了半杯放在上帝面前。

  上帝又喝了一口,便不再進食。

  「您覺得怎麼樣?」安洛希雅問道。

  「味道很好。」上帝溫和的說道。

  草莓酸甜多汁,果酒口感醇厚,確實都很好吃。

  睡覺對於阿斯蒙蒂斯這類存在而言,是愛好而不是必須的生理本能。

  但陷入一場深沉酣然的睡眠感覺確實很棒。

  再加上最近與莎拉進展不錯,阿斯蒙蒂斯神清氣爽的伸個懶腰,打開結界後向樓下走去。

  窗邊的圓桌上一線微弱的燭光跳動。

  阿斯蒙蒂斯一邊走著一邊隨意朝那邊望了一眼。

  ——上帝坐在圓桌旁?

  這很正常,畢竟上帝神念在此。

  ——圓桌的另一邊是安洛希雅?

  這……也算得上正常。

  ——似乎是在一起吃早餐?

  上帝怎麼會進食?不可能,一定是看錯了。

  ——等等,上帝怎麼不是幻影了!

  阿斯蒙蒂斯險些被自己絆倒。

  定了定神,阿斯蒙蒂斯又認真看了一眼,沒出現幻覺。

  上帝怎麼突然真身出大聖堂了!

  「上帝,您為何真身降臨於此?」阿斯蒙蒂斯走過去恭敬的問道。

  上帝看了對面的安洛希雅一眼,神色毫無波瀾的說道「安洛希雅與吾立下賭約,如果她贏,吾便真身離開大聖堂。」

  上帝每一句話都信息量巨大,如同滾滾海浪撲面而來!

  ——上帝居然會與惡魔立下賭約!上帝出現在這裡豈不是說明神輸了!究竟是什麼讓全知全能的神明會輸!

  阿斯蒙蒂斯發現自從在凡界港口碰見以後,安洛希雅三五不時就能給自己巨大的驚嚇。

  再這樣嚇下去,他懷疑自己會得心臟病。

  上帝降臨於此。

  阿斯蒙蒂斯定了定心神,先去外面告訴那些人類不要再進入這棟小樓,免得引起麻煩。

  然後墮天使就再也難以控制自己山呼海嘯的好奇心,飛快去小樓中找安洛希雅。

  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布下重重複雜結界後,阿斯蒙蒂斯忍不住問道「你究竟賭了什麼?能贏過上帝。」

  首先力量是絕對不可能,知識要贏過全知的上帝也不可能。

  難道是音樂?

  阿斯蒙蒂斯這一路上發現安洛希雅很擅長音樂。

  安洛希雅從空間中抽出一副紙牌,然後指尖一動,將背面花紋精美的紙牌甩成扇形在阿斯蒙蒂斯面前晃了晃。

  「……什麼?」阿斯蒙蒂斯沒看明白。

  「打牌。」安洛希雅神色從容鎮定的說道。

  阿斯蒙蒂斯「……」

  「……沒什麼特別的比喻暗示?」阿斯蒙蒂斯說道。

  「沒有,就是賭博方法之一的打牌,你應該很熟悉。」安洛希雅說道。

  阿斯蒙蒂斯目瞪口呆,然後努力想像了一下那副情形。

  創造世界至高無上的、數萬年來高居天堂御座的、大部分時刻容顏隱藏在光明當中的、高貴聖潔全知全能的神祗……某一日手裡拿著紙牌坐在桌前,對面坐著惡魔,然後兩個人開始打牌。

  阿斯蒙蒂斯「……」

  他頭暈目眩,想像不出那一幕情景。

  安洛希雅哼著小調施施然從他身邊離開,然後拿了畫板和顏料去花園中。

  阿斯蒙蒂斯驚訝完以後,總感覺忽略了什麼重要問題。

  一直到莎拉又給自己餵生魚片,自己縱容的吃下以後才意識到。

  安洛希雅愛慕上帝,他已經知道了。

  但上帝又是怎麼想的?

  如果說當初告白完後,上帝沒有降下神罰,還可以用神愛眾生、寬容慈悲來解釋。

  那如今上帝願意和安洛希雅立下賭約,並且真身離開大聖堂。

  神對熾天使都沒這麼寬容過!

  上帝該不會也……不可能!

  阿斯蒙蒂斯強行打斷自己的思路,不敢想下去了。

  以諾早上醒來後也遭到了同樣的驚嚇,然後不在多言,只是偶爾向安洛希雅投去複雜莫測的目光。

  吃完早餐以後,上帝在前廳中的高背椅上坐下。

  安洛希雅泡了壺紅茶,紅褐色的茶水在白瓷茶杯中蕩漾出一圈圈霧氣,然後試著遞給上帝一杯。

  上帝伸手接過杯子,但沒喝。

  「您不喜歡嗎?」安洛希雅說道,將紅茶杯重新拿回來放在桌子上。

  「沒有。」上帝說道,他沒有喝過,談不上喜歡或厭惡。

  「您喜歡吃什麼?」安洛希雅問道。

  「吾並沒有特別的偏好。」上帝平靜的說道。

  吃草莓時上帝的每一個微小動作飛快掠過心頭,安洛希雅心中升起一個猜測。

  「您從前沒有吃過東西嗎?」安洛希雅問道。

  「吾喝過果酒。」上帝說道。

  也就是說沒有吃過其他東西,安洛希雅心想。

  「什麼時候去索多瑪?」安洛希雅說道。

  「明天出發。」以諾說道。

  安洛希雅隨後拿出地圖查看,打算去完索多瑪城以後再找一個矮人城市修馬車。

  馬車內部的空間要再度擴大、把舊的裝飾全部換新、試試能不能開闢亞空間做花園、準備很多美食放在裡面……

  雖然上帝不會在意這些外物,但面對愛慕之人,安洛希雅還是想提供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好的一切。

  除此之外,等以諾再在某一個地方暫時定居,她還得抽空一趟回地獄處理雜事。

  安洛希雅火焚谷一戰成名。

  其餘幾個惡魔君主都曾經來信,表示從此惡魔圈子中願意以她為首。

  在地獄中,本著贏家通吃的原則,安洛希雅接收了巴爾和彼列全部的領地、宮殿、收藏和附庸種族、僕人。

  其餘還好說,那些附庸種族安洛希雅還得抽空管理他們的雜事。

  還有巴爾之前的情人、彼列養的那一堆魅魔都要處理。

  這些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暫時拖一二十年沒問題,但總不能一直不管。

  阿斯蒙蒂斯晚上走回來時剛好碰上神情恍惚的拉斐爾。

  「你也見到了,對吧?」阿斯蒙蒂斯對他感同身受的說道。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拉斐爾還沒回過神來。

  「是啊是啊。」阿斯蒙蒂斯附合道。

  「神對熾天使都沒有過這樣寵愛。」拉斐爾說道。

  「是啊是啊。」阿斯蒙蒂斯繼續附合。

  「居然能得到這樣大的恩寵?那個叫以諾的人類究竟出色在哪裡?」拉斐爾說道。

  「是……」阿斯蒙蒂斯硬生生變了個音,「……啊?」

  「神念都不夠,上帝居然為了保護一個人類而真身離開大聖堂!」拉斐爾滿臉悲憤,一錘定音的結論道。

  阿斯蒙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