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見過上帝真正的容貌，但是與當年一模一樣的說話聲音一出口，該隱就對祂辨認無誤了。
震驚過後，該隱和以諾回過神迅速向上帝行禮，「上帝。」
「那位。」該隱手指向安洛希雅，「說的是真的嗎？」
「對。」上帝說道。
作為一個普通人類的以諾感覺自己現在正做夢。
以諾閉上眼睛用指甲狠狠掐自己的掌心，再睜開眼，眼前還是和剛才一樣，身邊站著一個惡魔君主，眼前是上帝的化身。
很好，接受現實吧。
該隱本來以為天上會掉下一塊金磚，沒想到是掉下來一座金山。
驚喜太大，幾乎變成了驚嚇。
父子二人恭敬肅然的垂手而立，神明化身就在眼前，誰也不敢放肆。
耶和華看著他們的端正態度，神色波瀾不驚，眼睫卻微微一斂，用一如剛才的口吻說道「如無必要，吾不會再顯露身形。」
說完以後，幻影化作無數透明的螢光，最後消散無蹤。
一旁的安洛希雅聽了這句話，不由心下失望。
以諾回去以後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總算勉強接受了事實。
原本計劃的獨自一人旅行遊歷徹底作廢，惡魔君主安洛希雅和上帝耶和華加入旅遊小分隊。
妻子因為生孩子而難產過世，以諾獨自去了她的墓碑前，將墳頭新長出來的雜草拔乾淨，又撒下了馬蹄蓮的種子。
「再見。」以諾在墓碑前落下告別的一吻。
孩子已經被安排好生活，會有可靠的人撫養他長大，而且以諾也計劃每隔幾年就回來一次看一看。
小嬰兒在該隱的懷裡哇哇大哭，不論他怎麼哄也沒用。
被吵到的安洛希雅推開木門走來，好奇的用手指戳了一下嬰兒軟乎乎的臉頰，「真小、真柔弱。」
惡魔哪怕是剛誕生的嬰兒也有強大的生命力，不去管放幾個月也死不了，安洛希雅還是第一次見如此脆弱的生物。
該隱沒空理她，焦頭爛額地唱搖籃曲哄孫子睡覺。
安洛希雅突然說道「是不是餓了？要不餵嬰兒一點血液人肉試試？」
該隱「……」
這是多麼兇殘的提議。
「地獄就這樣，剛出生的小惡魔互相吞噬對方的血肉成長。」安洛希雅說道。
該隱聽著眉心微微一跳，淡淡道「我想人類和惡魔的食譜還是不一樣的。」
剛走進門的以諾看見這一幕，輕車熟路地抱起孩子開始哄，從旁邊的銅壺裡倒鮮牛奶餵給孩子喝。
「臨走前給孩子取個名字，以諾。」該隱說道。
「瑪土撒拉。」以諾說道。
瑪土撒拉——含意為長壽，以諾不希望這個孩子像她的母親一樣早逝。
剛剛興起的人類城市不像天堂地獄一樣奢華壯美。
石磚和木板建起一棟又一棟簡潔的房屋，提著木桶的凡人少女小跑過蜿蜒的的石子路打水、披戴著頭巾的老婦人顫顫巍巍地走過狹窄小巷，盡頭有一座潔白的祭壇可以用來向上帝禱告、夜晚下雨了，淅淅瀝瀝的水滴打在陶土瓦片上，發出一陣陣無序的聲響……
安洛希雅翻出以諾為她準備的房間，坐在屋頂上看天邊划過的驚雷。
「真寧靜啊，雖然比不上天堂，但是比地獄寧靜多了。」
「幾乎所有的種族都在信仰您，除了地獄生靈。」
天邊又是一道暗藍色的驚雷划過，照亮眼前的小院，空蕩寂靜，只有安洛希雅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我今天聽見兩個人類閒聊，她們說如果上帝發怒了，天空就會打雷。——當然這是無稽之談，不過我似乎從來沒有見過您有鮮明的情緒。」
一如既往，毫無回應。
不過安洛希雅不在意，這點小挫折算不上什麼。
現在至少知道神是在關注著這裡，也就是說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很大概率會被上帝注意到。
之前可是自從路西菲爾墮落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過。
這麼一想，心裡竟然還感覺到有點甜。
小城門口，一場道別已經結束。
以諾和安洛希雅一前一後走在石板路上，與身後寧靜的以諾城漸行漸遠。
「閣下有沒有想去的地方？」以諾問道。
「行程不必詢問我的意見，以諾，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只會在你遇到危險時保護你一下而已。」安洛希雅懶洋洋地說道。
以諾從懷中抽出羊皮紙地圖，「那麼，就先去海邊找人魚的蹤跡。」
人魚……安洛希雅長眉微微挑起，考慮著如果遇到故人要不要小小報復一把。
在走了整整一天以後，安洛希雅厭倦了枯燥無聊的旅程，微微不耐地對以諾說道「站在我身邊的陰影領域裡，我帶你去隨便找個人類城市吃晚餐，然後再去海邊，保證片刻就到。」
以諾正忙著搭起篝火烤食物，頭也不抬地說道「我不想這麼做，閣下，如果什麼事情都由您代勞，那我的旅途就沒有半點意義了。」
「難道你現在從早到晚不斷走路就有意義了？」安洛希雅奇道。
「對我來說當然有，旅途不僅僅在於目的地的期待，還在於沿途的風景。」以諾平和的說道。
「你在浪費我的時間。」安洛希雅說道。
以諾放下了手中的乾糧，對坐在篝火旁邊的黑髮少女認真說道「閣下，那份契約我和你一起解除，您回到地獄裡奢華享樂，我繼續我的行程，這樣不好嗎？」
「不好。」聽到以諾舊事重提，安洛希雅笑容中隱約帶了冷意，「我是絕對不會解除契約的，你以後不用再提這件事了。」
「您這樣做究竟為什麼？」以諾頭疼的說道。
安洛希雅沒有回答，手指微微一動，濃郁的黑色就蔓延開來，想要攀爬在對面的人類青年身上。
嚇嚇這個人類，讓他放棄步行趕路這種費時間的辦法……
黑暗流轉在以諾影子上，就在攀爬在以諾身上的前一秒，安洛希雅突然有了難以言喻的感覺。
那非常奇妙，不可知不可識不可記，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某位存在正在注視著自己。
上帝。
不能傷害這個人類。
安洛希雅突然想到，迅速打了個響指，陰影散開的速度比之前聚攏時要快上十倍。
以諾潛意識的感覺到了危險，左右看看卻毫無異常，只有那個女性惡魔突然開心起來，在四周左顧右盼。
「我突然想到一種說法。」安洛希雅對著一旁的空氣說道，「很多種族還有天堂的低階天使都認為您其實沒有實體。」
以諾剛開始還以為她在對自己說話。
「他們認為您全知全能，超絕時空而又無所不在，絕對徹底獨一，因此您就是世界本身，並沒有獨立的身體。」安洛希雅說道。
「吾有實體。」上帝的聲音響起，平淡冷漠的語調因為音質太好而動聽如天籟。
「這個我知道，當年見過，我就是覺得這種說法挺有意思的。」終於說話了，安洛希雅心情愉悅程度飛快向上漲。
一旁的以諾心中暗暗驚訝，好奇安洛希雅作為惡魔以前是如何見到上帝真身的。
安洛希雅又說了幾句話，不過上帝再也沒有回答。
「等到了海邊以後，你打算怎麼去找人魚？」安洛希雅詢問以諾道。
以諾放下手中的烤肉，「海邊的人類小鎮有時也會接待人魚，收購人魚們手上的珍珠珊瑚，我可以去找商人們問問。」
「人魚啊，其實我以前也和人魚來往過呢。」安洛希雅說著用樹枝撥了撥火堆，「你懂不懂音樂？如果懂，就不用那麼費事了，隨便找個海邊天天彈琴，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魚來找你。」
「閣下可以詳細講講人魚嗎？」優雅俊美的青年說著遞了一串烤肉給安洛希雅。
「當然可以。」安洛希雅慢條斯理掏出一把銀色小刀，指尖翻轉間將烤肉切的薄如蟬翼，細細的撒上調料以後才吃到嘴裡，「就是消息對你來說有些過時了。」
「有多過時？」
「快九千年了。」安洛希雅算了下時間，含笑道。
「您……比我想像的年紀要大一些。」以諾看著和人類十六七歲差不多的安洛希雅艱難說道。
人類文明從誕生到現在也不到千年呀。
「您平日裡會吃東西嗎？」安洛希雅對周圍的空氣好奇說道。
篝火上的烤肉油脂滋滋作響，椒鹽均勻的撒在上面，泛著濃郁的香氣。
「我以前問過很多墮天使，可惜他們也不知道。」
「不過我記得您在慶典上喝過果酒。」
安洛希雅說話不急不緩，每說完一段話就停頓時間，等待上帝的回應，如果沒有就繼續說。
以諾吃完飯後找出帳篷搭好，猶豫一下對安洛希雅說道「閣下需要進來睡覺嗎？」
以諾當然不會和她共享一個帳篷，如果安洛希雅需要，他就在外面的火堆旁打個地鋪好了。
雖然知道安洛希雅是怎樣的存在，但對著一個外表纖弱的少女，以諾就不好意思作為青年男性獨自一人霸占帳篷了。
「不需要。」安洛希雅搖搖頭，考慮著有空回地獄拿東西。
既然安洛希雅拒絕，以諾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沒過多久，帳篷里就傳來了那個人類均勻的呼吸聲。
安洛希雅對寂靜的周遭輕輕說道「晚安，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