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零章 閒談

  平康坊陸宅,說來已有好多年前不曾見一眼。

  那年戊戌,譚復生等人變法失敗不久,陸恆從東北來。老李和朱大錘先一步到京師,這裡買下了這宅子。

  算算買了差不多十個年頭,陸恆住了不到兩年,到現在已是八年開外了。

  宅子看起來老舊了許多,但乾淨整潔如故。院子裡的那株不知名的樹,比起多年前大了不少。

  而今五月,枝葉茂密,已亭亭如蓋。

  這些年,宅子一直是老李看著的。再加上一個巧兒,也就是冷清秋。

  倒是多出來的中年婦女,唯唯諾諾樣子,她是巧兒——冷清秋的生母。

  屋子裡各自落座,巧兒母親忙裡忙外端茶遞水。宮家的幾個女性便也去幫忙。

  巧兒此時乖巧站在老李身後,望著那坐在主位上的陸恆,眼神恍惚,想起了小時候的日子。

  那時她才十來歲模樣,陸恆也是這樣子,每每有事與人交談,就這麼坐著,大馬金刀如故。

  她現在叫冷清秋。

  原本她竟不是老李的親孫女,而是老李在逃難的途中,撿到的。她小時候與父母失聯,幸而遇到了老李。

  前兩年,她逢著了找了她好多年的母親,由此相認。

  這事,陸恆知道。打電報的時候,老李說過。

  至於她爹,早是沒了。前些年兵荒馬亂、饑荒天災,她母親說是遇著打劫的,為了保護她母親,而被殺死。

  她現在既是李巧兒,也是冷清秋,承載了兩個姓氏。

  當初陸恆讓她去進學,如今都進到京師大學堂去了。標準的新青年,無論知識還是穿著打扮。

  這姑娘在外面,一副冷清的生人勿進模樣。在家裡,還是像小時候那般跳脫。

  陸恆正與宮羽田說話:「早先袁宮保派人到贛西,在我左近徘徊,我便知他心意;初五與洋人做過一場,回程路上,這廝暗藏了上千伏兵,想要殺了我。」

  宮羽田點了點頭:「若梅打電報說過。」

  陸恆道:「他是與我擺明了車馬。」

  說:「當初我便十分不喜他,只是當初心態與現在不一樣,瞻前顧後,放過他一馬。說實話,一直有些縈繞於心。這次他既然來招惹我,正好一併跟他算了總帳。」

  正說話間,丁連山來了。

  丁連山之前在外圍,沒大看清楚怎麼回事。等聽到議論紛紛說千鈞先生如何如何,知道了結果,這才忙不迭趕過來。

  見面,自是一片歡喜。

  便接著之前的話茬,陸恆說:「他搞出個北洋系,架空清廷掌握權柄,知我在港島保了中山先生一回,心中既憂且慮,大抵還有洋人的因素在其中,這才與我撕破臉皮。我自然不慣著他。」

  旁邊冷清秋忍不住插了句嘴巴:「袁宮保與洋人勾結,坊間傳聞,他為了得到洋人的支持,暗中賣國。聽說革命派的志士已經盯上他了。」

  陸恆笑道:「其實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搞暗殺麼...行刺,便我自己行刺慈谿,主要是也為了報仇。無論袁宮保,還是革命派,若真有心為這片土地做些什麼,搞暗殺不如好好搞民生,玩行刺不如好好做軍隊。」

  他笑道:「從未有聞說,以暗殺而得天下的。」

  宮羽田深以為然:「此誠至理。」

  丁連山也道:「我行走暗處多年,對此是深有體會。」

  他道:「鬍子聯盟裡面,一個個凶的很。當初搖身一晃成了官軍,為了爭權奪利,也互相暗殺。最後怎麼樣?落到了姓張的手裡!姓張的可沒暗殺過誰,這廝開口義氣,閉口大家,手段行事是鬍子裡面最講規矩的,所以他才得了東北。」

  「那些兇狠的,把暗殺當飯吃的,現在哪兒去了?全死了。」

  旁門左道,怎能綻放光輝?!

  一時間說了很多。

  宮羽田嘆道:「東北是回不去啦。姓張的沒把咱們放在眼裡,他與袁宮保有利益勾結。袁宮保才這麼容易把咱們抓到京師來。這次,非得南下不可。」

  陸恆點點頭:「岳丈,張鬍子那兒,要不要我去給他打個招呼?」

  宮羽田失笑,想了想,卻搖了搖頭:「沒有必要。說穿了,咱與張大鬍子之間,其實也不存在什麼恩義,就當初糾合鬍子聯盟出了幾分力。張大鬍子兼併其他各路鬍子的時候,來找過我,我沒應他。」

  陸恆道:「原來是這樣。」

  既然宮羽田沒這心,陸恆便也不多事。

  說:「宮家南下,是去贛西還是港島?贛西那邊,我稍有些根基,可保的平穩;港島那邊也不差,馬三在港島搞的紅紅火火。」

  宮羽田笑道:「我其實心裡早有準備。一早瞅準的便是港島。」

  陸恆道:「也好。不過港島那邊,局勢畢竟複雜些。英國佬雖然縮卵了,但名義上,港島還是英吉利治下。馬三加入同盟會,跟革命派走的很近。」

  頓了頓:「我並不十分看好現在的革命派。他們內部太複雜,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做,容易破底線。岳丈到了港島,也須得謹慎些,免得被帶到溝里。」

  又對老李道:「這次都南下去。你年紀大了也無妨,我自有手段保你。倒是巧兒,你在京師大學堂進學,此時中斷學業,未免不美。」

  冷清秋道:「我覺著沒什麼呀!該學的都學的差不多啦。而且我聽說上海灘的大學,比京師大學堂更開放、更科學。去了南方,我可以在上海灘進學。」

  陸恆點點頭:「也行。」

  這裡說的,都是南下的事。

  一直不曾開口的白三爺此時再也忍不住嘆氣:「如此,這京師你以後是不回來啦?」

  陸恆笑道:「大抵是不大回來的了。」

  白三爺再嘆:「這事...唉...也罷。我都這麼大年紀了,管得著你們年輕人的事?不回來就不回來吧,京師波詭雲譎,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多,可能南方更好。」

  就道:「就是下回,也不知什麼時候見面。」

  陸恆道:「三舅若有心,完全可以南下走走嘛。」

  白三爺搖了搖頭,沒的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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