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章 閻孝國

  早上,陸恆在李家的花園裡練拳。

  到了陸恆這個境界,行拳走腳已是無用。外在的東西,早已為內在所掌控。對力的把控,精微到了極點,根本不需要外在的動作來指導、引導發力。

  他打的是太極拳。

  神州的拳腳路數,無論八極、形意、八卦,還是其他大大小小的拳種,若論高屋建瓴立意深遠,無出太極之左右者。

  真正厲害的武術大師,練習諸般拳法,到最後都落到太極拳上。

  比如孫祿堂,他起初練形意、八卦,後來創出了孫氏太極,那才是他武術的集大成之處。是宗師。

  若只以某種拳法聞名,而不能跳出藩籬、創造屬於自己的拳術的,稱得上大師,卻絕對達不到宗師的境地。

  譬如在南方聞名,此時還健在的黃飛鴻先生,便是大師,大抵稱不得宗師。還有天津的的霍元甲,也只能說是大師,在武術境界上,與宗師不能相比。

  他們甚至比宮羽田都差了一線。宮羽田練八卦,雖未能徹底跳出藩籬,卻也創出了屬於自己的八卦,宮家六十四手。

  陸恆行走太極,身似混元,一舉一動有種自然和諧之美。

  陸恆倒不曾創出什麼拳法來——因為沒有必要。他走的路,與武術的路是不同的。武術,在他手中只是工具。

  甚至於連工具都不大是——他殺人,不需要什麼招式。普普通通的一拳一腳,便致人死地。不必找要害,不需要找破綻,直接打死。

  練拳,只是一直以來的習慣。

  當初託庇於宮家六年,起步八極拳,後來跟宮蘭學了八卦,跟孫祿堂交流學了其他諸般拳法。練了這麼多年,形成習慣。不活動活動,每天不得勁。

  阿四蹲在一旁的屋檐下,好奇的看著陸恆打拳。等陸恆走完了一趟拳腳,他連忙過來,遞上一條毛巾。

  忍不住問:「陸先生,您的拳法可真好看。就是輕飄飄的,沒力氣。」

  陸恆一怔,哈哈大笑:「說我拳法沒力氣,你小子是第一人。」

  李重光也一直在看,不過他在樓上。

  聽到這話,他忍不住道:「阿四你別胡說。陸先生的拳頭,巨艦大炮都擋不住!」

  拆軍艦如拆茅房,誰敢說他拳頭沒力氣?

  陸恆拍了拍阿四的肩膀:「挺好,見著什麼就說什麼,心中所想口中所說言行一致。不過你要記得,眼睛有時候會騙人。」

  「不可能!」

  阿四有點傻乎乎的:「眼睛怎麼會騙人呢。」

  話沒說完,陸恆剛剛打拳的位置,空氣轟的炸開,氣浪翻滾,在後花園裡掀起狂瀾,如似遭到龍捲風,霎那間一片狼藉。

  陸恆剛剛打拳,拳腳之間憋著一股勁力,縈繞在打拳的區域,此時收功之後,才爆發出來。

  阿四被狂風吹的連連後退,樓上的李重光連忙蹲在欄杆後面。待狂風過去,陸恆早不見了蹤影,而只見花園如歷暴風。

  阿四傻傻的看著:「原來眼睛真的會騙人...」

  樓上李重光探出頭,驚駭的看著殘花敗柳的花園,驚嘆道:「真是神仙麼...」

  神仙不神仙,陸恆自然還不是。他從後花園出來,遇著李玉堂匆匆過來,便笑道:「剛剛打拳,稍稍用了點力氣,李老闆勿怪。」

  李玉堂就是聽到後花園的動靜,才急忙趕來,這裡一聽,鬆了口氣,連忙道:「不打緊,不打緊。千鈞先生,早飯已是備好,請去用餐。」

  便招來一個小廝,帶陸恆去吃飯。

  李玉堂則到後花園,見滿園子狼藉,想到陸恆說『稍稍用了點力氣』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阿四這時候已是回過神來,便跑來:「老爺,老爺!陸先生太厲害了,他在那兒打拳,看著沒什麼,等他打完了,忽然砰的一下爆了!好像海上吹來的颶風一樣!他好厲害呀!」

  李玉堂雙手微抖,望著樓上:「你也瞧見了?」

  李重光道:「瞧見了。先只覺得打的好看,輕飄飄的。後來他都走了,那兒才像炸藥一樣炸開...爹,他真是神仙嘛?」

  李玉堂平復心緒:「他不是神仙,他也只是這滿目蒼夷的大地上的一員。」

  ...

  到了飯廳,見一張大圓桌,李玉堂一大家子皆在。

  他有四個妻妾,年紀大的跟他差不多,當是原配;還有幾個稍小的,最小的一個大概三十來歲,還帶著個小女兒。

  陸恆見狀,委實不大方便坐過去。

  便對身邊的小廝道:「不如給我另外安排一桌?」

  小廝有些為難,這時候李玉堂和李重光都來了。

  李玉堂道:「陸先生不要客氣,就當是家宴...」

  陸恆笑道:「倒是教我不大好意思了。」

  只好入座。

  然後讓人看見了他狼吞虎咽的兇猛。

  接下來三天,陸恆一直住在李玉堂家。期間,陳少白每天都來一趟,跟陸恆說最新的情況。

  經過幾天的打探,港島的同盟會終於大致摸清楚了清廷殺手的人數和可能落腳的地方。

  「他們至少有五十個人,聽說都是大內來的死士。」陳少白道:「領頭的...領頭的是我曾經的一個學生,叫閻孝國...」

  「閻孝國?」陸恆詫異了一下:「是他?」

  陳少白愣道:「千鈞先生認得他?」

  陸恆笑道:「認得,怎不認得。當初逼著八國簽訂條約,他就是清廷派出的中間人。當時他正奉命追殺方天——方天你應該知道。」

  「我在徐寶山家中見到他,倒也是個人物,不過他的路走錯了,效忠清廷,取死之道。」

  陳少白嘆息一聲:「沒想到千鈞先生知道他...是啊,他的路走錯了。當初我在京師大學堂任教,他是我的學生。此人生性剛強,亦憎恨洋人,可惜,他選擇效忠清廷。」

  道:「這些年不少同盟會的同道被他鎮壓、殺死。我每每想來,心中痛苦,我怎麼就教出這麼一個學生!」

  陸恆道:「各人有各人的堅持,你便是他老師,又能如何?他既忠於滿清,便正好為滿清陪葬。他來港島,我送他一程。」

  陳少白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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