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七難
人間。
赫利奧波利斯，太陽金殿。
「……」
「……洶湧的尼羅河，肥沃的黑土地。」
「她的河水澆灌著黑土，她的乳汁養育了埃及。」
「讚美黑土地，讚美尼羅河。」
「萬歲，萬水的源頭！」
「你來到這片大地，平安地到來，給埃及以生命。」
「隱秘的神靈啊你已將黑夜引導到白晝，我們慶祝你的指引，讚美你的威權。」
「你種植了拉神開墾的花園，給一切行走者以生命；」
「永不停息地澆灌著大地，沿著你從天國下降的旅程。」
「食品的珍藏者，賜予穀物的人，你給每個家庭帶來了光明！」
「……」
赫利奧波利斯的上空，烏雲已經散去，虔誠的信徒正在頌詩。
近些日子以來，聚集到聖城附近的信徒越來越多了。他或是拖家帶口，或是獨自朝聖。
數十萬的人匯聚在這裡，讚美神明的聖歌日夜不休。
或是記述神靈事跡的歌謠，又或是記載在某一卷亡靈之書上的文字，承載著歌頌尼羅河的頌章。
虔誠的歌聲直達雲上，讓這座城市顯得愈發神聖而非凡。
……
噠噠——
聖城中的一處邊角，作為一切的組織者，卡西姆神色溫和而悠遠。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牆面，好像正在為聖歌伴奏。遠處的信徒紛紛投來崇敬的目光，這就是神在人間最完美的僕人，一直留守在眾神之鄉的祭司。
「……艾布。」
「老師，您有什麼吩咐？」
「為了安頓這些遠道而來的信徒你也忙了很久了。那艾布，伱知道他們為什麼如此虔誠嗎？」
良久，太陽西垂。
卡西姆好像是累了，他的雙眼微微閉合。
在他的身旁，艾布上前攙扶住自己的父親和老師：「那是因為神是存在的。」
「既然存在，信仰自然理所當然。」
這是艾布的想法，也是絕大多數人的認知。
作為客觀存在的事物，人們又為什麼不去信仰他呢？
「是嗎，你再想想。」
笑容溫和，卡西姆繼續問道：
「如果因為神存在就要信，那這世上存在的神有很多。」
「埃及有埃及的神，那些罪民也有罪民的神。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要信埃及的神，而不信他們的神？」
「……那是因為拉神會庇護我們，能指引我們向前。異邦的神只會庇護祂的子民，所以我們的信仰只會獻給拉神。」
沉默片刻，依照著邏輯艾布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但這答案卻是如此直白。
人們因為神靈能帶來好處才願意信仰，而不是因為他們的大能和偉大。
「呵呵，艾布，這樣的認識，其實很多合格的祭司都是知道的。就算一開始不知道，在傳播信仰的過程中，他們也就漸漸知道了。」
「但是這只能解決人們為什麼信神的原因，卻解決不了眼下的問題，你看——」
悠揚的歌聲還在響徹，身為聖城的此刻名義上的領導者，卡西姆卻在談論信仰的源頭。
「過去，神曾不止一次給埃及人帶來風調雨順，驅逐災難，但卻從未有過如此浩大的朝聖。」
「如今卻有數十萬人匯聚在這裡，甚至上下埃及的人還在源源不斷的向這裡趕來。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
「……因為，他們遇到了災難。」
深吸一口氣，艾布好像明白了父親到底想要教導他什麼。
「我明白了……作為神而言，給信徒的美好最好只是暫時的。」
「當人們第一次接觸到神恩，他們會欣喜若狂；當他們第二次接受神恩，他們會感謝神靈的恩賜。但當他們不斷的接受神恩，他們只會對此習以為常。」
「所以神靈的恩賜絕不能量化，也絕不能成為約定俗成的規則。如果這樣做，就只會讓神失去神秘，讓信徒失去敬畏。」
「讓現實施給他們恐懼，讓神成為避免恐懼的希望，而這個希望又是縹緲而模糊的。所以刑法獎賞不可盡知，則其威不可測度。」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就是神靈真的擁有無上的威能。」
說的越多，艾布就覺得自己對神的信仰卻越發動搖了。
這是幫助神靈發展信徒的方式，但知道了這個他本身卻又成不了虔誠的信徒……想到這，艾布感慨父親經驗與智慧的同時，也不由有些感到可笑。
「這世上的事情都是如此，艾布。」
「王朝最有能力的官員反而不會相信律法，相信它的是民眾；神靈的最得力僕人並不虔誠的信神，虔誠的是信徒。」
「當然，其中也有例外，只是那太少了。艾布，我之所以讓你思考這些，就是想讓你看透背後的邏輯。這樣，你才能成為任何一個神最信重的僕人。」
聲音平靜，卡西姆從不吝於表示自己的衰老和虛弱。
他很早之前就告訴艾布，自己的生命維持不了幾年了。
「好了，正事說完了，現在，輪到你了。」
「說吧，你來找我想要說什麼？」
今天的教導完全是恰逢其會，是因為艾布突然在這個時候來見他導致的。
卡西姆也有點意外，他這是來找自己做什麼
「老師……父親。」
中途改口，艾布咬了咬牙：「我又看到那些幻覺了。」
「我看到天空被人撕裂，遙遠的大地處，那我根本不可能能看到的地方，黃沙被抽空，流向世界的邊緣。」
「群星在搖晃，風暴消弭又誕生。流轉在天與地間的水汽被割裂四分……黑暗蔓延到世界，太陽下升起黑煙。天空中的柱石次第崩解，掉落的碎片將殺死地上三分之二的生靈。」
「這真的是幻覺嗎父親，我感覺它好真實，就像發生在過去，現在，未來的奇景。近些天我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我——」
「這就是幻覺，艾布。」
出聲打斷，卡西姆神色平靜。
「只有拉神才是全視的神明，你所看到的，自然不是真相。」
「……」
「可能是最近的忙碌讓你精神不太好，嗯……你可以去休息一段時間，多思考一下我之前和你說的東西，順便去幫助一下周圍有困難的信徒。」
「思考與實踐，二者缺一不可。」
「……我知道了，老師。」
壓下心中的不安，艾布微微一禮，懷著滿腹的疑惑離去了。
在他身後，卡西姆默默注視著他離去。
良久，赫利奧波利斯的大祭司返回太陽神殿。
他站在邊角處沒有加入眾人的祈禱，而是靜靜的聽完一段頌詩，然後抬手示意。
「大祭司，您有什麼吩咐？」
「很抱歉打擾你們表示對神的崇敬，但我還是不得不來到這裡。」
笑著開口，卡西姆面向神像，背對人群。
「我要宣布一道神諭。」
嘩——
場中一片譁然，沒想到神靈再次降下了諭示。
今早的神殿好像確實閃爍過金光，城中的信徒本以為這只是神靈目光投注所引起的變化，沒想到這又是一道神諭。
「正如你們所想的，我在早晨接受的拉神的命令；在正午將它解讀；在傍晚將它宣告。」
腦中閃過艾布說過的話，卡西姆轉過身，看向神殿中跪地的人群。
「神說——流著罪血的番民還徘徊在地上，異邦的神將給埃及的子民降下詛咒。」
「青蛙將從諸水中出來，遍布房屋、農田和道路；地中將有虱子生出，叮咬百姓、牲畜及君王。」
「甲蟲會來敗壞牧場，瘟疫會讓牲畜染疾。但凡中了它的，沒有不死去的；沒有沾染它的，泡瘡也會從身上生出。」
「及至最後，異邦的神會令水化作冰，從天上降到地上，會讓沙土化作蝗蠅，啃盡我們的食糧。」
「這就是邪神的罪惡——祂將要在這地上降下七重災難，詛咒所有尼羅河養育的子民。」
嘩——
人群中再次譁然，他們不可置信的看向卡西姆，也看向他身後的神像。
七重災難，每一重都足以讓他們受苦，更何況七者相加。
如果這災難真的降臨到身上，那他們不知道有多少能活到最後。
「大祭司，拉神降下神諭……應該告訴我們如何解決了吧？」
有人試探著問道，而看著人們期盼的眼神，卡西姆微笑頷首。
「地上的人們讓神失望了，至今沒能消滅罪惡的異族。」
「於是拉神喚起地下的生靈，讓他們回到人間，執行他的意志。」
褻瀆亡靈……這本是埃及神教義里的禁忌，但如果是神親自進行，那卡西姆也不知道這應該算什麼。
不過相比起這些，他更多想到了其他東西。
異邦神靈的詛咒……
也不知道這究竟是針對埃及人的詛咒，還是說他們僅僅是被殃及的池魚。
······
嘩啦啦——
赫麥努世界，八元神即是世界的某種體現。
原初之水上，萬物由此而生。
不過世間的一切有正就有反，有秩序就有混亂。相比起卡俄斯那穩定安靜的塔爾塔羅斯，赫麥努的混亂則流散在世界的法則間，聚集在世界的陰暗處。
嘩啦啦——
流淌在地下的河流中，存在又不存在的時空里，一個龐然大物橫陳在那裡。
在它的身上，點點金銀交織色的火焰還在燃燒著，與絲絲縷縷的黑氣相互碰撞、堙滅。
火焰的力量如此強大，以至於黑氣往往需要數分的力量才能破滅一分。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黑氣似乎也變強了起來。
它就像是收到了某種加持，一呼一吸之間，它的力量越發純粹。
咔——
咔咔——
身形扭動，身軀與無形的鎖鏈相互碰撞，巨物顯然感覺有些不適。
但它的眼眸禁閉，意識還在沉淪。
先後兩位太陽神的心腹大患終究在拉的手中被徹底鎮壓，按照拉之前的預估，它至少數百年難以掙脫。
阿波菲斯，赫麥努的混沌巨蛇，傳說與太陽一同誕生的混亂之源。
如果說初代太陽神阿圖姆代表了自己萬物的初始，是一切誕生的源頭，那阿波菲斯就是一切的終末，是毀滅萬物的妖魔。
它從誕生起的唯一意義就是破壞世間所有的秩序，以至於在最古老的時代，當時的太陽神阿圖姆每日都要與它搏殺。
凡人們口口相傳，當大日落下，就是太陽神駕馭著天球前往世界的背面，與混沌巨蛇生死交戰；讓太陽升起，就是神戰勝了妄圖毀滅萬物的魔神，重新君臨這個世界。
然而與赫麥努的其他神靈不同，阿波菲斯沒有理智，作為混亂的體現，它同樣是不滅的。所以無論戰勝它多少次，在新的夜晚它依舊會重生。
所以埃及的拉相比起卡俄斯的神王並沒有那麼專權，因為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他們作為太陽神最關鍵的工作，就是鎮壓這毀滅世界的怪物。
當然，這一切都隨著阿蒙·拉·阿圖姆的到來終止了。
當拉竊取了八元神的力量，他也就真正擁有了鎮壓阿波菲斯的威力。
只是一次出手，他就給混沌之蛇留下了難以想像的創傷。
人間數百年，它都再難甦醒作亂。只是隨著赫麥努世界最近的變化，混沌巨蛇好像也在隨之改變。
咔咔咔……
鎖鏈的斷裂聲越來越頻繁，尤其是當人間的氣候與天象因柱神的隕落而混亂，它崩解的也越發迅速了。
作為秩序的對面，在這世界動搖的時候，阿波菲斯反而像是吃到了最完美的補藥。
哪怕世界的力量並未像拉那樣對它傾斜，但它反而與日俱增，在本能中崩碎了困鎖它的枷鎖。
「嘶……呼……」
無意識的嘶鳴與呼吸，阿波菲斯的眼皮微微顫動。
它好像即將醒轉，但又好像還差了些什麼。
自誕生以來第一次被打到沉睡，想要再將它喚醒，要麼依靠時間，要麼就只能依靠刺激。
至於什麼樣的刺激能夠波及世界的淵面，阿波菲斯沉睡的地方……在切實發生之前，恐怕沒人能預料到它。
而面對世界覆滅的天災，混沌之蛇會在本能的驅使下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同樣是無法猜測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