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風與荒野
在物質世界，越是輕的東西，移動它需要的力量就越小。
在神秘世界，越是強大的東西，想要推動它變化的力量就越大，哪怕時間也是如此。
端坐在原初之水上，【無盡空間】與【七層靈界】的力量在兩位執棋者的身側盤旋。在這龐大的體量下，哪怕時空都為之彎曲。
人間一月，不過是天穹上的瞬息。
拉令舒神製造天災的命令好像還在上一刻，在他身前，神的手剛剛才從世界之外探臨。
然而這一瞬，拉的臉色不知何時已經變得難看無比。他的目光投向人間，望向那個孟斐斯城外的山丘。
間隔著源海與人間，其他九柱神靈對地上一切的感知都變得模糊了不少。
但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拉的面前，那從人間升起的神力氣息卻是如此的熟悉與清晰。
數千年前，當那個突兀的驚夢發生之後，得到了世界警示的拉就下達了命令。
他第一次處死了一位神靈，也是他吞食了前任太陽神阿圖姆後唯一一個殺死的真神。
那一天起，人間三年沒有誕生新的生命，術士從此在地上絕跡，但拉並不為此後悔。
將危險扼殺在一開始是每個人都會做出的選擇，他只是對此有些遺憾，因為拉向來覺得，伊西斯是九柱神靈當中最有天賦和想法的那個。
也許魔法與生命能在她的手上交匯，綻放出更璀璨的光彩，甚至打破諸神的限制，擁有接近他的偉力……
然後到了那一天，赫麥努世界將在拉的治下更為完善，世間也終於存在能讓他更加強大的東西了。
畢竟埃及諸神雖然可以相互吞食權柄，但如果以強吞弱，那只會反過來削減他的神權。所以吞食了阿圖姆後，拉就再也沒做過類似的事情了。
可是現在，他看到了什麼？
「伊西斯，你居然敢背叛我，背叛這個世界？！」
「甚至現在，你還投靠了外神！」
一字一頓，拉有些難以置信。
相比起外域的入侵，他更無法接受居然有人敢在那麼久之前就決定背叛他。
他承認自己是有過一些不好的想法，可拉不僅從未表露過，而且也從未付諸任何形式上的行為。
結果他還沒有做什麼伊西斯卻先一步選擇了背叛他。畢竟她既然現在還活著，那就意味著曾經死去的那個只是一個替死鬼。
毫無疑問，這證明早在拉接受世界的警示，決定對伊西斯下手之前，她就已經做出假死脫身的準備了。
而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拉卻對此一無所覺。
「……伊西斯，那些異域的血脈，你早就接觸過他們！」
「叛徒！」
憤怒的低喝聲在虛空中迴蕩，連帶著周圍的空間也泛起波紋。然而空寂無盡的水面上，再沒有第三個存在能聽到拉的怒喝。
只有有遙遠的距離之外，在人間大地上，伊西斯似有所覺的抬起頭。
她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但這一刻，她仿佛早有預料般的笑了笑。
不久前，當最終決定插手這場棋局的時候，伊西斯就已經做好被發現的準備了。
自己神力的氣息大概率無法瞞過太陽之主，也許舊日的同僚此刻正在天上怒斥她，憤恨於她這個叛徒。但說實話，伊西斯並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
結果已經證明，自己的選擇才是對的。當拉發現有人身上存在著不安定的因素，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消滅。而當時的自己哪怕把伊娥的存在匯報給拉，也絕沒有把握斬斷兩人間命運的關聯。
到了那時候，恐怕自己最終還是難逃一死。但作為神靈，伊西斯才不想為了世界與拉的大局而犧牲。
什麼是大局，誰能活到最後，誰是最強的，那誰就是大局，伊西斯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拉與前任太陽神阿圖姆的爭奪就是如此，太陽的權柄交替的時候，地下的混沌之蛇阿波菲斯再無制約，可是給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但當時的拉因此放棄了嗎，當然沒有，所以伊西斯也是一樣。如果連這都想不明白，那恐怕自己早就成為了一盤菜，成為兩個世界爭鋒前線上的第一個犧牲品了。
······
「叛徒！」
「是伊西斯，她還活著！」
一身二分，同時分列兩地。承載著『阿圖姆』與『阿蒙』名號的拉遠在原初之水上，但他太陽的部分卻和九柱神明並列。
而棋盤的一端，端坐於大日天球，相比起承載了『巴』的那個自己，完全由『太陽權柄所在的『卡』所構成的拉雖然同樣憤怒，但卻沒有那麼劇烈的情緒波動。
神色沉凝下來，拉感受到了因為自己的反應而注視過來的目光。
伊西斯的存在打亂了他的步驟，之前的試探恐怕沒法進行下去了。
原本，拉打算用九柱神作為棋子，一點點試探外神的手段，順便削弱希伯來人的力量，最終由自己製造日隕，不惜代價的畢其功於一役。
哪怕那會讓自己再『死』一次，但那也是可以接受的代價。上次的死而復生，拉成功融合阿蒙的力量，而只要能獲得最終的勝利，拉也不介意再來一次，然後將外神的遺骸同化成自己的又一部分。
但現在計劃出現了問題，伊西斯還在人間。她站在了外神的陣營，有她的幫助，添油戰術只是在慢性自殺。
「陛下，您說什麼，伊西斯不是已經死了嗎，您怎麼突然提起她了。」
勉強的一笑，拉的左側，舒心中的恐慌感愈發強烈了。
伊西斯叛徒，這是什麼意思……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可舒還是抬頭看向天球上那鷹首人身的身影，想要尋求一個安慰。
就算真的如他所想，可應該和自己也沒什麼關係吧……然而拉並沒有看他，只是眼神中閃過一絲惋惜。
「努特，賽特，還有泰芙努特，一會你們一同出手，降下暴雨，沙暴，並驅使天上的一切生命，讓晨星墜往人間。」
「托特，你繼承了伊西斯的位置，那就由你來解決她的干預。儘量減少她插手的機會，然後一起製造儘量多的死亡，為下一步做好準備。放心，沒有了伊西斯，外神就只能親自保護那些異域的凡人……」
「——陛下，您是什麼意思？」
打斷了拉的話，顧不得以往的威信，舒高聲問道：「您的意思是伊西斯還活著？可您說沒有了她，外神只能親自保護那些凡人——」
「那現在呢，祂會怎麼做，針對法老在人間的王朝嗎？」
「……」
一陣沉默，沒有回答，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索性，他很快就不需要說了。
因為就在世界的上方，原初之水的水面上，巨大的陰影已經籠罩了棋盤。
……
世界在震盪，法則在鳴動。
當神的手從虛空按落，源海像是預知到了什麼一般，不由掀起萬丈狂瀾。
按照這場棋局的規則，勝者將獲得敗者的權柄。可賭注本應在結束後才完成交換，舒哪怕開場失利，他的神權也本應暫時作為籌碼被擺上對方的桌案，等待贏回來的那一刻。
然而神卻不想等到那一天，作為外來的存在，祂對人間的干預也絕不可能和赫麥努本地的神靈相媲美。
於是祂放棄了對人間插手的機會，而是把它留在手中，拿來提前兌現應該屬於自己的收穫。
嘩——
包裹著世界的原初之水在祂面前分開，陰影籠罩世界。
埃及上空，懸空的九柱中，神的手握住布滿了風的那一個。
「不！」
「拉，你說過的，我們不會死的，這是怎麼回事？！」
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下場，也像是不再懷有僥倖心理，舒瘋狂的大喊。
在埃及諸神的印象中，他向來是一位優雅而沉穩的神靈，常伴拉的左右，替他傳達令諭。
然而這一刻，他好像和那些最下等的凡人沒什麼兩樣。就如同一個即將迎來死亡的囚徒，拼盡一切的掙扎，但又毫無用處。
「救我，拉，救我，你說過——」
「——等等，我願意投降，我願意向伱效忠，放過我，放過我！」
咔嚓——
一聲輕響，是神柱的斷裂，也是法則的崩解。
在兩個世界力量構成的規則下，一切都無法更改。
屬於風與大氣的本源被抽離，落入了神的掌心。
剎那間，整個赫麥努世界的根基微微一顫，就好像一棟完整的房屋被抽離了一堵牆面。
儘管它依然屹立，卻已經顯得不再那麼穩固。
「啊——」
舒的『卡』和『巴』被抽出，屬『靈』的部分被無上的權柄揉合在一處。
在這個過程中，赫麥努那散落雜亂的靈性本質在被解析，重組，升華，破滅。
猶如遭受了千刀萬剮之刑，直達意識的痛苦讓他感覺死亡都是一種奢望。但一切顯然不以他舒的意志為轉移，這種磨滅還在持續。
直到某一刻，意識瀕臨潰散，痛苦漸漸消失。舒知道，自己的生命要走向終結了……
睜開意識的『眼』，他仿佛看到了一個七層結構的浩瀚世界在面前張開。它的本源在歡呼，在雀躍，在迎接著養料的到來，而自己，就是那個養分。
「……這就是，異域嗎……」
在生命的盡頭，看著眼前諸神一直以來恐懼的源頭，舒的意識最後一次震盪。他回望自己來的地方卻只有一片虛空。
「拉，我詛咒你！」
「你也會像我一樣的，你會看著自己去死，看著自己化作外神的食糧……」
聲音漸漸微弱，最終消散不見。
從這一刻起，舒的意識徹底消散了。
……
靈界，第五層。
與千年前相比，這個曾經荒涼的地方早已大變了模樣。
內外二分，在五層靈界的外側，一座座細小如星點，實則浩大如同洲陸的空間點綴在上面。
來自外界的信仰與靈魂源源不斷的流入這裡，化作壯大這些國度的基石。
而夾在這些星點之間，幾個由情緒構成的巨大界面則猶如一顆顆恆星，吸引著這些散落的星屑。
匯聚一切善良情緒與信念的【七丘天堂】就是其中最大的那一個。也許是因為它誕生的最早，它的存在在人間也廣為流傳。
天族在這裡來去，這些曾經的黃金人類化作的生命往返於諸多國度之間。甚至能夠看到，隨著時間的流逝，一些其他的生命也開始誕生在界面的內部。
它們就如同這個界面本身的特性一般，天生就具備著正面的情感，喜愛善良，厭惡邪惡。
「七丘天堂……這世上怎麼會存在這種地方。」
閃爍著流光的微小國度中，一頭巨熊站在邊緣的位置眺望遠方的虛空。
身為一個剛剛才積攢了足夠的信仰與力量，來到這傳說中屬於信仰神神國所在的神秘界域，巨熊原本還是很期待的，結果他剛一進來就落到了【七丘天堂】的邊上。
然後一場莫名其妙的戰爭就爆發了，那些本土生命斥責他用血祭的方式獲得力量，然後對他刀兵相見——這理由簡直笑死，我一個野獸不吃血食，那你讓我吃什麼。
何況不搞血祭，我從哪獲得力量脫離圖騰靈的限制，然後來到這裡？
無法理解，雙方的思維簡直不在一條線上。所幸那些本土生命並不會太過遠離那處界面，所以巨熊只是跑了一段就脫離的危險。
剛上來的地方沒法待，他只好在虛空中尋覓，最終才找到了這裡，一個類似【七丘天堂】，卻剛剛形成不久的、弱小也不存在生命的地方。
這裡匯聚的信念就更加自由與隨意，沒有那麼強烈的正面情感……所以巨熊就很愉快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奔放荒野】。
依託它的存在，他可算可以開始編織自己的領域。如今這個閃爍的微小國度，就是巨熊努力的成果。
「還是小了點，可是也沒辦法，畢竟我的信仰只有那麼多……不過沒關係，我已經不需要再為壽命擔心了。」
「在永恆的生命下，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哈哈哈……」
搖頭晃腦了一番，除了太荒涼，巨熊感覺這裡真是那那都好。
不需要擔心奧林匹斯諸神發現自己，不需要應對各種危險，在自己的國度中，自己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這種感覺真是再美妙不過了。
一時間，巨熊都有些懈怠了起來……
嗡——
「嗯？」
瞬間被驚醒，巨熊左右張望，尋找那奇異波動的來源。
然而左右尋覓，它什麼也沒發現。
第五層靈界沒有時空意義上的邊界，巨熊根本判斷不出是哪裡發生了問題。但至少他可以肯定應該不是外圍的問題。
「這種感覺，不會是那裡吧。」
尋覓片刻無果，最終巨熊把目光投向了另一個地方，也是這一片世界的中心。
之前尋覓落腳點的時候，巨熊也靠近過那裡。然而那裡無法靠近，也無法探索，就好像時空被拉長了，無論如何接近那裡，結果都沒有兩樣。
在巨熊的印象中，那處空間似乎空無一物，只有一上一下兩個散發著正負能量的龐大世界在緩緩盤旋。
這股突如其來的變動，或許就是從那邊傳遞過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