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誤解和陰影
叮鈴鈴——
風聲吹過，銀鈴響動。
孟斐斯王宮中，當梅瑟來在王宮台階前被手持兵器的衛兵攔下之時，上下埃及的統治者，塞提一世之子，年過百歲的拉美西斯二世法老正在欣賞自己面前攤開的畫軸。
老邁的身體行動依舊矯健，實際上與後世根據某些經文中的記載得出的結論不同，作為埃及第十九王朝的第三位法老，也是埃及歷史上偉大的統治者之一，拉美西斯是一個相當有能力的君王，理論上也不是經文中記錄的『反派』。
他曾對外動兵並屢屢獲勝，子女眾多且擅長詩文與建築，在文化、軍事、政治領域都頗有建樹。以至於後人甚至用『拉美西斯大帝』來稱呼他，以此來紀念他的成就。
當然，相比起這些，如今這位最冀近神靈的法老與歷史記載最不一致的地方，就是他那明顯長了很多的壽命。
畢竟按照後世的記載推算，當梅瑟攜著蛇杖面見國王，這位久負盛名的法老應該早已死去，由他的子嗣繼承位置才對。
但顯然，如今雖然年逾百歲，但拉美西斯二世的精神依舊很不錯。他還是這個王朝的主人，後代的繼任者還不知道在哪裡。
「呼——」
「阿布·辛拜勒神廟，真是凡人創造的奇蹟，也是我曾經最自豪的成果之一。」
「而現在，借希伯來人的手，我將創造出第二個。」
手指輕扣桌面，法老欣賞著畫卷上的傑作。
那是一座神廟的繪圖，也是他年輕時候為了彰顯自己功績的傑作。
按照這張圖紙，當年他命人從山體岩石中開鑿出了四座巨大的雕像，分別刻畫了他自己和三個神靈的聖像。
其中屬於拉美西斯本人的那個自不必說，而另外的三個，實則是一個神。
阿蒙神、拉神、阿圖姆神，三位一體的太陽，赫利奧波利斯的主人。
身為法老，拉美西斯把自己的雕像和他們放在一起，其中的意味就再明顯不過了。
拉神是天上的太陽，我則是人間的太陽。眾神服從拉神，一如凡人服從我，而我，就是神在人間唯一的代行者。
踏踏踏——
「陛下。」
一陣腳步聲傳來，拉美西斯二世微微抬頭。
「什麼事？」
聲音平靜，法老開口問道。
一般情況，沒人會在午時打擾他，誰都知道不該打擾一個百歲老人的休息。所以不出意外，應該是遇到了什麼必須他來處理的意外事件。
「陛下，王宮之外，有一個來自米甸，自稱奉神的旨意來此的人想要見您……」
單膝跪地，守衛沉聲說道：「他要和您商討種族的興亡，我無法衡量他話語的真實性，一切還請您定奪。」
「你說，神的旨意？」
神色不變，百年的經歷讓法老處變不驚。
他輕易的抑制了心下的震驚，只是下意識的挺直了背，銳利的眼神看向身前的衛士。
「呵呵……又一個神使？」
這可不是第一個了，神的旨意……雖然在這個神話世界中，拉美西斯二世要遠比後世記載的要長壽的多，但赫麥努世界關於凡人獲得力量的方式實在少的可憐，以至於他的生命其實也沒有那麼長久。
他活著的時間終究會走到盡頭的，死者的世界在等待他的到來。
所幸他也在人間待的也夠久了，久到他並不恐懼於迎接死亡。但真正讓拉美西斯二世至今放不下的是，在他執政的時候，神靈與人間的聯繫突然中斷了。
這是神靈的憤怒嗎，是因為自己鑄造銅像，修築神廟而帶來的懲戒？
他不知道但他認為不是。因為他給神帶來的榮耀和功績遠盛於這些，直到幾年之前，諸神對他的功勞依舊讚不絕口。
這或許是因為什麼別的事情，所以他一定要在死前恢復這種聯繫，而諸神最後下達的神諭就是聚集那些流著罪血的外邦人。
於是法老命他們去修建神廟，以期可以取悅神靈。
「你做的很好，讓他來見我吧。」
「我也想聽一聽，他是奉哪位神靈的命令而來，又是要讓我做些什麼。」
將畫軸合起，拉美西斯淡淡的說道。
如果是真的，那一切好說。
如果又是假的，又是一個質疑他被神拋棄的貴族所推出來的傢伙……
那他會讓他知道，這麼些年以來，自己究竟憑什麼執掌的這個王朝。
……
「閣下，請進，太陽之子在裡面等待您的到來。」
寬闊的宮殿中，梅瑟在侍衛的指引下向內走去。
權杖駐地，發出一聲聲輕響，看著四周的環境，這是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當梅瑟踏過內殿的大門，他終於見到了這裡的主人。
「陛下，人已帶到。」
侍衛微微一禮，法老隨即揮手示意他退下。
桌案前，從梅瑟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拉美西斯就打量著這個給他莫名熟悉感的『神使』。
「我聽說，你奉神靈的旨意，來與我商談？」
直入主題，年邁的法老不打算多做客套。
他想要戳穿對方的謊言，或者證明他的真實，而梅瑟則點頭回應。
「是的，陛下，我正是為此而來。您是上下埃及的主人，但神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我是奉神的旨意來此，在人間傳播祂的榮光。」
「很好。」
露出一個笑容，法老顯得十分熱情。
「那麼，這位『神使』，不知道你是奉哪位神靈的旨意？他是九柱神靈中的哪一位，執掌著怎樣的權能呢？」
一如卡俄斯有十二主神，埃及也有九柱神的說法。又如同原本神話中的十二主神包括神王宙斯，埃及的九柱神靈也包含太陽神拉。
除了九柱神以外，埃及還有很多神靈，甚至是大大小小城邦的守護神，一如卡俄斯的地域神一樣。但
顯然，有資格給法老下達神諭的，必然是最高的九柱之一。
「陛下，我並非您所知道的神的信徒。」
微微一禮，面對法老的熱情，梅瑟反而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信奉萬靈的造主，向自有永有的神聖獻上我的一切。凡是這世上屬靈的一切，沒有不屬於祂的。」
萬靈……
笑容愈加熱情拉美西斯二世好像很輕易的接受了這一解釋。
這位年邁的君主再次問道：
「原來如此……世上的神靈不是凡人能盡知的，有我所沒有聽到過的也不足為奇。」
「那麼遠道而來的『神使』，不知道你帶來了神靈什麼樣的神諭呢？」
「……陛下，一路行來，我看到民眾若天上的繁星，在地上受難。他們被拘役到左近，不得離去的自由。」
沉聲開口，梅瑟的話語情真意切。
「在我主眼中，凡是世間有智慧的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尊貴的與卑賤的等同，天性惡的與天性善的等同。」
「所以我來此向您請求，請您釋放被困居在孟斐斯附近的希伯來人。既然他們的存在不被埃及人所接受，那且容我的百姓去，在曠野向我守節。」
希伯來人……
笑容斂去，拉美西斯二世能注意到，四周的衛兵已經有些憤怒了，但他依舊沒有生氣的意思。
看著面前提出要求的『神使』，他最後問道：
「遠來的使者我理解你的訴求，但你所說的一切並沒有憑證。」
「不知道你可有什麼超過凡人的能力，能向我證明伱確實秉受神的榮光，來此傳達神諭？」
「……當然。」
沉默片刻，感受著四周飽含惡意目光，梅瑟輕住權杖。
這是神賜給他的聖物，只有當他回到自己的族群中，開始自己的使命後，它才會逐漸展露自己的威能。
而他們經受的磨難越重，這件聖物的威力就越強。
相比起之前，從剛剛踏入孟斐斯，甚至是剛剛救下那兩個混血的孩子起，梅瑟就感覺到了這權杖中開始浮現的不凡。
於是在眾人的矚目下，權杖在與地面碰撞的瞬間化作一條黑蛇。蠻荒的氣息從中發散出來，嗜血的雙目掃視著大殿內的所有人。
「這就是神賜我微不足道的力量之一，陛下。」
儘管已經有了預感，梅瑟還是盡力勸說道：「且容我的百姓去，在曠野向我守節。」
「……」
「嘶……」
大殿內一時安靜下來，只有蛇鳴聲作響。
衛兵們被這一幕所驚到，但拉美西斯二世卻只是輕輕點頭。
這一刻，他猜測的最後一塊拼圖已經完整了。
「梅瑟，是吧。」
「是的，陛下。」
「嗯，我記起你來了。」
點頭微笑，法老淡淡的說道：「我女兒的養子，四十多年前因殺人而逃亡的罪人。」
「我甚至記得你殺人的原因，因為得知自己是希伯來人，然後又看到了自己的族人在被欺凌？」
「……」
「作為上下埃及的法老，我曾不止一次接受神靈的神諭，也曾觀看過不對外人開放的秘史。」
「我聽說，一如埃及人的始祖是神，希伯來人血脈的始祖其實也是神。只是你們的祖先在拉神的面前被降罪，於是原本位居九柱神靈的伊西斯失去了永恆，並從此淪為凡人。」
「……陛下，你可能誤解……」
「萬靈的造主，」淡淡開口，拉美西斯二世沒有理會梅瑟的解釋：「還有著這種術士們的把戲——是的，自從伊西斯殿下死去，人間已經沒有見過術士了，所以人們會把這種超凡的力量視作神力，但我不會。」
「那是生命與魔法的柱神……看來這一切都源自於她嗎？果然，我沒有被拉神所拋棄，這一切都只是另一個死去的神所製造的陰謀而已。」
「……不，陛下——」
還想再解釋，梅瑟曾想過對方拒不相信他的神存在，卻沒想到法老居然會產生這樣的誤解。
然而在他面前，拉美西斯二世已經不打算給他解釋的機會了。
「拿下他！」
一聲令下，原本等待再周圍的衛士當即爆起，向著梅瑟圍殺而來。
嘶——
砰——！
大蛇見此身軀一擺，尾巴甩動間便將一個衛兵撞擊出去。
然而作為法老的近衛，所有的衛士都捨生忘死，根本沒有退縮的想法。
「陛下，這只是個誤解，我十分希望您能明白。不過現在看，我必須離開了。」
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說，但見此一幕，梅瑟已經沒有選擇。
他趁著大蛇逼退衛兵的間隙伸手一招，把它變回蛇杖。然後伸手一擺，便從王宮內退去。
「追——！」
衛兵見此當即追逐而去，而法老抬了抬手，最終沒有阻攔。
他們大概是追不上的，但試試也無妨。
不過說起來，之前拉美西斯還以為自己又要失望了，可沒想到的是，這次見面居然有這麼大的收穫。
不只是罪民，還有罪神……想到這，法老重新看向了那個之前打開的畫軸。
自己還是太仁慈了……居然還給他們提供建造神殿的材料，明明這些東西他們自己也可以獲得。
而且這樣，他也可以看一看這個早該死去的神到底還有什麼能力。
「衛兵。」
想到這裡，法老緩緩說道：「傳我的命令。」
「從今天起，那些罪民建造宮殿的一切，都有他們自己承擔。」
······
短暫的會面，出逃的『神使』，法老的命令將被傳達下去。
然而在凡人無法看到或聽到的地方，當梅瑟與法老見面的那一刻，一道震鳴聲響徹世界。
埃及人間的君主，與卡俄斯原本命運中背負了君王命運的人在此相見，世界間的碰撞因此加快了烈度。
隨之而來的，在天空上，一層巨影正在緩緩成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