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別無神靈
臨時搭建的木台上，諾的宣講引起了眾多聽從者的共鳴。或者說，但凡能從大洪水下活下來的人，他們的心靈本就較旁人更為純潔。
那些多疑的，狡詐的，或是心中常常對別人懷有惡意的人，自然也不會相信別人突如其來的善意。他們不相信諾的話，然後理所當然的葬身在洪水中。
相比之下，此地的聽眾顯然都不在此列。尤其是經歷了一次險死還生後，看著荒涼的城市，對於諾所說的，自然格外觸動人心。
只是儘管諾的話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可在人群中，還是有人表露了不同的意見。
「你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但是諾，或許奧林匹斯山上的神靈也並非都是那麼不堪，至少在之前的災難里，是女神庇護了我。」
從人群中走出，卡唯的身上還穿著祭祀赫斯提亞的祭袍。他向著聖火默默行禮，然後看向諾所在的方向。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在就像你們猜測的那樣，在過去，祭司們欺騙了他人，欺騙了神靈，也欺騙了自己。可當面對死亡的時候，我終究放下了那些念頭，向萬火的化身陳述我的罪孽，並等待她給我應有的懲罰。但結果卻並非如此，在災難結束後，如同你們每個人那樣，我還是活了下來。」
隨著卡唯的話，也有幾十人從人群中走出，他們都和卡唯有著類似的經歷。
「或許諸神未必仁慈，但也不是每一個神靈會漠視凡人的災難，赫斯提亞殿下就是如此。」
神情誠懇，卡唯確實發自內心的這麼想。
「不過諾，你的行為提醒了我。女神寬恕了我的罪孽，但我卻不應該忘記它，從今天起，我也應該在人間傳頌聖火的名號，以此報答她的恩德。」
一場災難，摧毀了一個文明，卻造就了兩個被感召的聖徒。只是相比起諾，卡唯信仰的對象卻有所不同
「你的品德值得尊重，卡唯，不是每個人都能直面自己的錯誤，又勇於改變的。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被造人的先覺之神帶回的聖火，真的是赫斯提亞殿下威能的顯化嗎？」
從高台上走下，諾來到了不熄的聖火之前。
「如果不是.你向聖火祈禱，最終回應你的又是誰呢？」
雖然人類並不知道這些神物的本質，可長久的接觸下，很多天生靈感較高的人都能察覺到，普羅米修斯帶回的聖火和原本神賜的火焰似乎並不類同。再加上眾所周知，灶火女神是神王的長姐，她又是否會為了凡人，違逆自己弟弟的諭令？
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尤其是諾知道，在災難中降下庇護的神靈，同樣與普羅米修斯有過約定。
「或許吧如果不是，那我感念拯救了我生命者的恩德，但我的信念依舊不變。」
神色平靜，經歷了一次生死，卡唯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信仰是不會被輕易改變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作為曾經祭祀赫斯提亞的祭司，在神人間的聯繫斷開前，他曾無數次感受到過女神留下神像中的氣息，而現在，他在這處城市的遺址上再次感受到了。
女神來過這裡，就在不久前。對於一個信徒而言，這樣似是而非的證據已經足夠了。
「那好吧，卡唯，我尊重伱的信念。」
嘆了口氣，諾的心中有些惋惜，但還是對一起躲過了災難的同胞表示祝福。而在他對面，卡唯沖他點了點頭，然後用一截茴香枝引了一朵火焰。
「我會離開這裡，追隨赫斯提亞殿下的腳步，無論你的打算是什麼，也祝你一路順遂」
卡唯離開了帶著身後的幾十名追隨者。諾沒有阻攔，只是和其他人一起目送對方離去。
無論如何，此時信念上的差別還不足以演化成刀兵相向，何況在諾的印象中，灶火女神也確實是一位善良的神明。她既不像神王那樣降下懲罰，也不像海神那樣帶來洪水，更不像太陽神帶走了普羅米修斯。所以對於卡唯的選擇，諾還是表示了接受。
「柯恩閣下，你也是受主的庇護得以倖存的人嗎？」
送走了卡唯，諾轉身看向廣場的邊緣。其實在剛剛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了柯恩的到來，只是現在才有空餘招呼對方。
凡人的視力有其極限，他並沒能看到洪水來臨時柯恩與特里同交手的一幕，但這並不影響他認得對方。畢竟因為教導別人劍術，柯恩在奧羅拉城還算有些名聲。看到他到來，諾還以為他也剛剛從城中醒來。
「我也不知道。」
迎著對方的目光，腦海中閃過了萬年前那個讓他受益至今的夢境，柯恩輕輕搖了搖頭。
他再次看了一下周圍的人群，卻依然沒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不管是不是，柯恩閣下，如今在這個世界上，倖存的人類大概只有我們了。」
轉身示意，城牆早已倒塌，在這曾經的平原，如今的高原上，幾乎什麼東西也看不到。
「也許還會有新的人類出現，但沒人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時候，而這個世界哪怕被洪水清洗過了，也依舊很危險。如果可能的話，希望我們可以一路同行。」
「你不打算留在這裡，重建這座城市了嗎？」
有些驚訝，柯恩看了眼不熄的聖火。
「這裡是奧林匹斯諸神給青銅人類的地方，但現在，當他們親手摧毀了青銅人類，那我也將不再視他們為神。」
搖了搖頭，諾的笑容很溫和。
「青銅人類是他們給我們的名字，而不是我們自己的，人類就是人類，不需要冠以別的稱呼。我將一路向每一個有智慧的生命宣傳主的聖名，直到找到屬於我們新的家園。」
「.好。」
看著對方，柯恩現在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他正準備點頭應下，然而下一瞬，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很好，凡人，你和你的同類們不一樣。」
「誰？」
柔和而空靈的聲音響起，在這片聖壇的周圍迴蕩，剛剛經過災難的人類立即就警惕起來，但他們什麼都沒能發現。
下一刻，虛空一陣波動，一道曾經令柯恩畢生難忘的身影緩緩浮現。她的身上環著光帶，伴著點點星芒，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再戴著那遮掩面容的兜帽了。
聖潔而完美的臉龐上，掛著對世間一切平等的漠視，潔白的羽翼在她身後展開，她踏在地上，卻仿佛又不屬於人間。
「你叫什麼？」
沒有理會旁人，來者直接看向了諾所在的方向。
凡間的生命本不值得她關注，但今天這個有些例外。現在，她要看一看，對方的心靈是否真的那麼虔誠。
······
依文潔琳並非無緣無故來到人間，事實上，如果可能，她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地方待上一萬年，但最近卻有點不同，因為頻發的事件，天使還是走了出來。
先是外界有人公然盜取靈魂，她只好暫時看守一下輪迴，結果早不出問題，晚不出問題，偏偏就在她值守的時候，第三層靈界的生命們不知道為什麼居然跑到了萬靈界來，還搞出了不小的亂子。
雖然從實力上講沒有什麼靈界生命能抗衡掌握著部分界面權限的靈界天使，但礙於對方數量眾多，還是導致不少靈魂受到了波及。
當然，修普諾斯的行為之前沒有人料到，因此回歸靈界的萊安娜也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不過為了防止類似的事再次情發生，她們決定封死前三層靈界通往更深處的道路。
在這個檔口，萊安娜需要親自處理，不便離開，所以另外的事情就再次交到了依文潔琳的手上。
冥月女神叮囑她檢查一下那遍布在人類城市下的儀軌是否還存在，如果在，那就搞明白它運作的原理。不過阿斯摩蒂爾斯顯然不會留下這種破綻，當依文潔琳趕到的時候，這處儀軌的每一寸都早已化為齏粉，甚至連歷史影像都無法召喚出來。
因為九獄之主巧妙的在最後關頭，把現世法則的部分惡意轉嫁到了儀式本身上面。被現世摧毀的東西，就連萊恩都未必能夠看到它的過去，更何況是依文潔琳。
所以再次無功而返的天使心中有些煩悶，她隨意的在大地上走動，打算去看看主曾留給太陽車，如今又落到人類手中的火焰。只是當她來到這裡的時候，卻意外聽到了諾的宣講。
一群外界的凡人，居然產生了對主虔誠的信仰，這當即吸引了依文潔琳的注意，這在過去可是很少見的。她知道，主或許並不在乎這些，祂只是在萬年前撒下一些知識，人類的信仰就源源不斷，可對於天使們而言，外界的生命們不知道主的偉大，這遠比信仰之力本身更加難以容忍。
一時間，依文潔琳不由誕生了一個特別的想法。沒能找到那個盜竊靈魂者的蹤跡，那她總要做點什麼，而且她相信，就是萊安娜知道了這件事，也絕對會支持她的。
「你叫什麼？」
於是現出身形，依文潔琳對這個特殊的凡人說道。
「我叫諾。」
神情鄭重，諾輕聲回應。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諾的心中只是緊張了一瞬，然後就放了下來，甚至反而有一些期待。這個陌生的存在似乎並沒有敵意，而且是因為他那些貶低奧林匹斯諸神，讚美靈界的言論而來。
所以，她究竟是哪一方的，簡直不問可知。而在諾的身前，依文潔琳也繼續問道：
「在凡物當中，你是少有能認識到主偉大的生命，這是你有別於他們的特殊之處。」
「不過我想知道，為了你口中所說的，為了將主的名傳遍世界，你能為此付出什麼呢？」
聲音猶如曲調，讓聽到的人不由自主的放下戒心，看著面前的諾，依文潔琳靜靜的等待對方的答覆。
而在她身前，諾的回應也讓她感到很滿意。
「我會付出我餘生的一切，殿下。如果我的生命本應在奧林匹斯諸神的意志下走向毀滅，那我延續的每一天，都是為了傳播主的榮光。」
「很好。」
原本疏遠的聲音帶上了幾分認可，依文潔琳終於點了點頭，這個凡人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於是她伸手一招。下一刻，一塊古樸的星盤就出現在她的手中。
星盤中的虛影與天空中的星象一一對應，但卻只有其中一部分存在，那是屬於靈界的虛幻星辰。輕輕一拋，它就漂浮在了諾的面前，散發出微微的光芒。
「按照它的指引前進，在星象昭示的地方建起城池，你和你的文明將在那裡發展，並得以延續。」
羽翼輕輕煽動，依文潔琳看了一眼西邊。
在那裡，那些自稱統治世界的偽神就居住在那。
「不過你要記得，既然你能看到這世間的真理，向主獻上虔誠，那就不要再用『神』來稱呼那些存在了。」
接過星盤，諾的心中一陣喜悅，他沒想到難題就這樣被解決了，不過對依文潔琳最後的話，他還有些疑惑。
他正準備說些什麼，可在他身旁，另一道聲音搶先開口了。
「依文潔琳殿下，您還記得我嗎？」
站在一旁等待了許久，柯恩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句話。看著眼前人給出的星盤，他就好像看到了過去得以觀看【文明石板】的自己。
但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得以觀看石板，至少面前的諾，還是在表達了虔誠之後才得到恩賜。
然而依文潔琳只是看了他一眼，並沒有什麼更多的情緒。
「主所創造的第一個人類，我當然記得你。」
神色平靜，天使背後的羽翼輕輕煽動。
「但你呢，你信仰創造你的主嗎？」
一言既出，柯恩的心中轟然震動，在一旁，諾也睜大了眼睛。創造的第一個人類，這短短的一句話蘊含了太多的信息，讓他們一時間難以消化。
而依文潔琳見此也沒有再多說，她只是又把目光放到諾的身上。
她注意到了對方之前的疑惑，而對於一個願意傳播主榮光的凡人，她也願意多花點時間。
「說出你的疑問吧，作為主在凡世的信徒，我會回答你的困惑。」
「.尊敬的殿下，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不能再用『神』來稱呼奧林匹斯山上的存在，您，難道不也是神嗎？」
按耐下心中的震驚，諾的餘光撇了眼柯恩，然後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而聽了他的話依文潔琳今天第一次笑了笑。
在過去，類似的錯誤她聽到過不止一次，只是出於對外界的不關注，所以一直沒有糾正過。但既然要讓主的信仰傳播於世，那這個錯誤也就不能再存在了。
畢竟外界的偽神，又怎麼能和主冠以同樣的尊稱呢？
「因為這是個錯誤。雖然外界的生命視我為神，但我自己從未承認過，靈界的天使們也從未承認過。」
「我們侍奉在主的身側，帶著比你更虔誠的信仰，因為從始至終，這世上全知全視的神，就只有一個。」
緩緩浮上半空，依文潔琳俯視著腳下的人群。
「諾，既然你要傳播主的名，那就記住我的話吧：無論過去還是未來，無論天上還是地上，這世間的真理永恆不變，而真理，自然不會有兩個。」
「所以.」
依文潔琳的聲音第一次冷冽下來，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能感覺到她的心緒，而她也毫無掩蓋的意思。
她只是看著奧林匹斯的方向，一如看著外界的所有。
「所以，除我主外，別無神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