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無以家為【求票】
「將歷代兵家請入兵府,受世人敬仰,流芳傳世,是好事。正要與夫子同去。」
董仲舒瞅瞅霍去病,答應的這麼痛快,總感覺不太對勁。
出了衛軍治所大殿,過未央宮正門,不久便來到皇帝的書房外。
內侍董旭靠過來,壓著聲音對霍去病道:「霍侯讓人把昭平君打了?」
「鬧到陛下這來了。」霍去病壓根沒當回事。
「隆慮公主當著陛下的面,哭暈了兩次。」
董旭居中傳話:「還把長公主也拉過來,昨日來鬧過一回,今天剛走不久。」
霍去病表示知道了,董旭傳話,一部分也是皇帝的意思,多少有警告他收斂些的用意。
霍去病和董仲舒進入書房,番系,周平俱都在座。
還有一個圓臉眯縫眼的老者,就是時任大農令的徐善。
武帝時期的大農令多採用商人巨賈擔任,因其懂經營。
霍去病一直懷疑,當初在背後指點卓懷來找自己的人,是大農令徐善,只不過沒有證據。
在徐善背後還有一個青年,二十七八歲,身形消瘦,眼神靈動精明,是現任治粟都尉的桑弘羊。
此君亦是名傳青史,數年後會接任大農令,主管大漢財稅。
他同樣是皇帝侍中出身,和霍去病是舊識。
見到霍去病進來,桑弘羊露出善意的笑容,微微點頭。
霍去病掃了眼番系,周平,見他進來,兩人似乎有些鬥志昂揚。
時至今日,番系,周平,已將霍去病當成了一位『政治對手』,審慎對待。
董夫子擺出的陣仗不小,看來為兵府一事,做了充分準備,還拉了幫手來助攻……霍去病心忖。
他現在是郎中令,衛青不在,就是當仁不讓的武職第一,遂來到皇帝右側下首位入座,對面就是劉徹許其坐在自己身畔,『江湖地位』顯赫的夫子董仲舒。
其下首是御史番系,周平,大農令徐善。
徐善身後,沒有獨立席位,任陪同身份的是桑弘羊。
書房臨窗處的圓腹銅爐內點著香片,青煙裊裊。
劉徹在批閱奏本,低頭不語,眾人也不說話。
霍去病不知從哪取出一部古卷,是韓信的兵書,也低頭看起來。
好一會兒,劉徹才放下奏卷,掃了眼眾人:「夫子過來,是為兵府簡的事?」
此前霍去病已將兵府簡還給劉徹,皇帝說話時將其取出,擱在面前。
董仲舒執禮道:「正是為兵府簡一事,老臣提議並親手製作兵府簡,是希望能請歷代兵家入兵府,千古頌其名,代代傳承。」
說到了正題,番系,周平皆是不約而同直了直腰杆,只要霍去病開口反對,便群起而攻之。
在這件事上,定要壓制兵家,遵儒家之意行事。
「冠軍侯之前把兵府簡給朕時曾進言,說此是好事,對夫子的苦心深受觸動。」劉徹道。
眾人一怔,這個開頭和預料的不太一樣。
霍去病出言道:「臣諫言陛下,可在長安城郊,先設兵府殿,不僅要請入兵家先賢,且我大漢每逢戰事,與外族廝殺的兵眾,亦曾拋頭顱灑熱血,留下骸骨萬千。
世人只知將領而不知這些為國捐軀的兵眾,不妨為他們一起立碑,與歷代兵家同享供奉。」
番系又是一呆,扭頭看了眼周平,發現周平眼神里也掠過驚異之色。
拋頭顱灑熱血,為國捐軀……一旁的桑弘羊默默品味這幾句聽來新鮮,卻又發人深省的話。
「冠軍侯之前給朕諫言,說將領是戰爭的指揮,而部眾,乃至國力才是根基,朕以為此議大善。
為兵眾立碑,可激勵我漢軍士氣,亦為傳世之舉。」劉徹的聲音雄渾震耳。
「歷朝歷代,有哪些將領可入兵府,需請朝中百官聯合,從多個方面擬定,先形成名單。而後由陛下,兵家,還有夫子做最後議定。」
霍去病和劉徹一人一句,董仲舒最先明白過來,忽然感覺有些氣短,摸了摸胸口。
霍去病確實幫他推動兵府簡的事情了,但幫的好像有些用力過猛,把他的初衷改的面目全非。
請滿朝文武聯合議定,兵家和陛下負責給出最後定論,這性質就變了。
董仲舒感覺都沒自己多大事,且霍去病的說辭,讓他很難有拒絕的機會。
請劉徹來議定,本是董仲舒想說的話,被霍去病先說了。
他要是反對,就是不同意劉徹做最後議定。
這……豎子,著實可惱。
霍去病能看透董仲舒的目的,董仲舒同樣能看穿霍去病的用意。
他不僅贊同請兵家入兵府,且順勢擴大了規模,要將更基礎的部眾名諱也請入兵府,用來激勵全軍。
董仲舒準備拿來說服劉徹的,被霍去病先說了。
董夫子最初的意願是讓白羽直接將兵府簡進獻皇帝,讓兵家沒有反應的機會。
他再順勢推動,以皇帝為主來議定,拉劉徹背書。
過程中除了讓儒家負責主理,隨後還有第二步,就是推動兵府後,再推動儒家在各地形成文脈,也是類似兵府的方式,豎立的則是儒家先賢。
老夫子的私心是他自己也準備進入其中,享萬民供奉,從中獲取跨越夫子境,衝擊半聖的契機。
到時兵、儒兩家並存,但儒家把持文脈,輔政朝綱,以兵家為用。
如果將兵家看成是一把寒光四射的戰刀,皇帝是用刀的人,儒家則是握刀者。
這和董仲舒推行的儒家大興,「道之大原出於天」,自然、人事都受制於天命。進一步鞏固漢武帝的集權統治,而百學儒為首的思想完美統一。
他不是要排斥兵家,而是將兵家壓在儒家下頭,當成禦敵於外的工具。
霍去病選擇支持兵府之事,是因為知道董仲舒迎合帝心,搞中央集權,事情根本阻止不了。
那就換一種方式,往更合自己心意的方向推動,改一改。
儒家的三綱五常,教化民智,不能阻擋,只能順水推舟。
董仲舒想進一步奠定獨尊儒術的根基,兵家也湊一手,把好處分薄。
不過董仲舒主動推動兵府一事,事先早有充分準備,有些事是別人取代不了的。霍去病的提議雖然進一步擴大了兵府規模,還要給陣亡部眾立碑傳世,倒也不出董仲舒謀劃的範疇。
他暗地裡有些感慨霍去病的反應快,迅速把他的謀劃轉變的對兵家更有利,此外倒是能坦然接受:
「那就按冠軍侯所提行事,老夫也是如是想。」
霍去病好整以暇:「夫子想以儒治國,教化民智。而兵家主征戰,禦敵於外。只希望最終不會發展成以儒禍國,全力壓制兵家乃至其他各家流,重文輕武,羸弱難反,成為國之禍事。」
董仲舒笑道:「以儒開民智,如何會使國弱?」
你是沒看到後世儒家歪成什麼樣……霍去病心忖。
他不準備在這方面多爭辯,既然目的已達,遂起身告退。
具體的請兵家入兵府,先讓董仲舒忙活,其他最後再定。
霍去病起身時,忽然感覺面前黑影一閃,抬手接住,卻是皇帝劉徹沒好氣地扔過來一部竹簡:「你要慎言慎行,參你的簡書都遞到朕這裡來了,下次再有這種事,定當嚴懲。」
霍去病低頭瞅了一眼,是汝陰侯一脈,也就是隆慮公主找人參他。
說他毆打宗室子弟,無法無天,致汝陰侯之子陳集腿部傷殘。
劉徹拿簡書砸他,就算是懲戒過了。身為皇帝,還要親自過問宗室子弟被人打斷腿這種事,成何體統。
「臣下次注意些。」霍去病躬身道。
劉徹差點氣笑了,還下次注意,還有下次?
「伱先別走,朕賞罰分明,匈奴寇邊,你設計破敵,盡殲來犯的匈奴部眾,朕賜你一座宅邸,在城南,你去領了。」
我是不是該說匈奴未滅,無以家為的名句……霍去病心忖,遂道:「臣已有三進的宅院,足夠住了,剛有人參奏臣,臣惶恐,愧不敢領陛下賞賜。」
你惶恐了嗎……董仲舒翻了個白眼。
番系輕咳了一聲。
周平心忖你可真惶恐……惶恐到完全看不出來。
霍去病退出御書房。
留下董仲舒等人,繼續談議兵府簡的事。
他回到衛軍大殿,處理軍務之餘,便再次取出韓信的兵書查看。
韓信曾留下三篇兵法,後世已失傳,但在這個時代卻完整的存放在石渠閣,霍去病手裡的就是。
三篇分別是用將篇,用地篇,用計篇。
闡述將領帶兵之道,地形臨戰之道,和計謀方略之道。
霍去病多年來一直在想一件事情,除了抗擊外敵,他還應該做些什麼?
強軍的根本在哪?
顯然是民智,是一種傳承自強的精神,遇敵敢戰,會戰才是強軍的根本。
但為了鞏固皇權統治,想在強軍這一層面開啟民智,某種意義上和皇權是對立的,且不可調和。
霍去病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式,是借力而行,既然儒家崛起難以阻攔,那就參一手。
他想在太學內,先增設兵法傳授。
即建立最早期的軍校,把後世的武選更加規範化,篩選優秀的兵才,若能儘量維持這種兵道傳承,或可為後世多留些東西。
越是在這個時代生活的久了,愈能感覺到深陷其中,即便兵鋒蓋世,有些事能做的終究有限。
盡力而為吧。
霍去病在處理軍務中,又過了一天。
臨近傍晚,他起身出了衛軍正殿,阻止了隨員跟隨,打算自行溜達回府。
出宮時,卻是有一輛車架駛到近處,劉清從車內探出俏臉,旋即走下來,飽滿的胸懷極具韻律感。
她是來送五軍陣陣圖的,但其打扮讓霍去病略意外:「公主這副裝扮,要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