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大多數時候是經不起考驗的。
尤其對普通人來說,生活如同一攤爛泥,陷進去就出不來。
羅立高很想衝進去告訴二叔,他在拼夕夕有一份令人羨慕的高工資收入,少時三四千,多則六七千。
只要他繼續努力升職拿到期權獎勵,未必不能存下足夠的錢彌補這份虧欠,即便作孽者並非他家。
工地的種種已經過去,無論是建築公司撒手不管,還是訴訟成功無人執行,日子都要繼續過。
但他不敢輕易許下諾言,因為治療康復費用是筆天文數字,父親和堂哥身體也拖不到期權兌現的那天,他痛恨自己的無能!
屋裡的對話還在繼續,直到那個聲音發出最後通牒:「……該說的都說了,我們是不以盈利為目地的慈善機構,無論你做或者不做。
承諾給你兒子做康復治療的事情都會兌現,你現在要不要給他打電話,說說話做個告別?」
「堂哥被慈善機構接走治療了?」
羅立高在門外聽得一頭霧水,「為什麼沒人知道?何況這是哪裡來的慈善機構,會慫恿人故意撞上去?
他們到底什麼目的?」
二叔有想法他知道,堂哥的身體也有康復希望,可動輒幾十萬巨額治療費用,是普通家庭一輩子無法承擔的天文數字。
建築公司硬拖著不賠付,他們家已經掏空最後一分錢,實在治不起才拉回來等死。
直到去年村里出現一樁意外,有位村民在國道上遭遇不幸,肇事方加保險賠償20多萬,別人眼裡的禍事,竟讓二叔有了恐怖新想法。
他真去嘗試過,萬幸沒事,只被路過的大貨車司機狠狠修理一頓,最後甩出五張老人頭揚長而去。
(作者本人跑業務時所見所聞,挺悲涼的故事,最終只有一聲嘆息。)
二叔是老實人,吃了虧心裡有陰影,不太敢去國道繼續攔車,但以命換命的想法種下,很難改變。
又跑到城郊拼夕夕倉庫門口,想要找台車製造意外,爭取拿到足夠補償給堂哥換取救命的醫療費。
聽著挺淒涼,但這就是現實,誰也無法改變。
聽到裡面人有離開的意思,他下意識轉身想要逃走,直到聽見二叔哆哆唆嗦說一句~
「可,那是立高吃飯的地方,我不能為,不能害了他啊!」
「大老闆,有錢人,我工作的地方?」
羅立高腦海中充斥著一個恐怖的念頭,這幫人,是衝著大老闆來的?
「是了,昨天蜂鳥蓉城大群里發通知,說大老闆今天到蓉城視察,讓留守同事拿出百分之兩百的工作態度……」
換任何一個人聽到這個消息,都不會將它和李澤華聯繫起來,可偏偏事情有這麼湊巧。
羅立高既是蓉城蜂鳥配送員,又在宜b拼夕夕臨時兼職,而這件事恰好發生在他至親身上。
但凡有一點對不上,這件事都不會被人產生聯想。
「怎麼辦?」
藏在柴垛里眼睜睜看著一個男人推門離開,看著二叔單薄的身子在雪地里發顫,他卻沒有勇氣上去安慰。
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甚至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在妥協:你管不了的,何況只是撞上去而已。
二叔過的這麼苦,何嘗不是一種解脫,他家同樣如此,現在好不容易有希望救堂哥性命,自己難道要出去阻止嗎?
又憑什麼阻止?
大老闆很有錢,對手下員工也很好,只要出了事,他一定會拿錢出來賠償的。
這家慈善機構已經把堂哥接去治療,說不定賠償足夠多,還能順帶挽救父親生命。
他才30出頭還有大好年華,父親在家躺了整整一年,吃藥看病掏空家底,原本積蓄投進工地賠的血本無歸,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
等著自己處理好瑣事再去接回來,只要二叔撞上去,什麼煩惱都沒有。
要怪,就怪老闆有破財的劫難,甚至是報應。
「是報應!都是騙人的,簡單愛互助籌,說好幫助有困難的員工,偏偏不幫我!」
羅立高內心有一團火在燃燒,他現在只想著如何擺脫目前困境,甚至忘了當初審核人員愛莫能助的惋惜。
「羅立高,不是我們不幫忙,而是這不符合互助籌的幫扶宗旨,你家裡條件的確困難,但是有賠償判決文書在這裡,有幾十萬賠償呢。
最多向上面反應,出於人道主義關懷給予一部分補助,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申請集團的法律援助,幫助你申請強制執行……」
「都是騙人的,有錢人都是一個樣,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死活,法律援助說得好聽,可是誰來執行呢,都是耍人玩的!」
羅立高也是人,也有情緒崩潰的時候,家庭變故父親癱瘓,堂哥出事二叔崩潰,妻離子散一樁樁常人很難承受其中任何一件的事情。
一股腦兒扛在肩膀上一聲不吭,為了彌補二叔,他掏空最後一個鋼鏰,仍舊是抱薪救火無濟於事。
找公司幫忙被拒之門外,法律援助?
他從來不信這玩意,如果真的有用,為什麼判決下來這麼久沒人幫他?
都是說的好聽騙人的,就好像簡單愛互助籌一樣,憑什麼身邊有同事連申請都不用寫就通過,拿到集團的幫扶。
而他,只因為多一張判賠文書,連一分錢都拿不到……
「羅哥這是怎麼了?」
老田和司機時不時看他一眼,問了也沒回應,只有羅立高趁著兩個人討論智能機時,偶爾把目光投向存錢罐。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抱起罐子逃走,裡面有六七萬塊錢,足夠支付堂哥和父親半年醫藥費,也能挽救二叔的命。
以身撞車,能有好事?
直到貨車在銀行門口停下,羅立高機械似的抱著存錢罐進入銀行,他還沒醒過來。
好在,他沒有做出不理智行為,如行屍走肉一樣聽從銀行工作人員安排,心不在焉出錯好幾次,幸虧老田幫忙才順利把事情辦好。
回到店裡已經是下午兩點半,臨近過年,店裡一片忙碌,張店長見他回來趕緊招呼。
「你回來的正好,剛接到通知,明天大老闆要親自過來視察……」
羅立高心想對應上了,有氣無力回應一句,「哦。」
張店長好奇問道:「嗯?身體不舒服?」
「有點。」
「扛得住嗎,要不要休息半天?」
「不用,我先去倉庫幫忙吧。」
「行,那你過去吧,哦,忘說了,剛才區域打電話過來,讓你填一份申請提供集團法律援助的表格。
公司近期準備在宜b投資建立一家大數據信息處理中心,正好有律師到這邊處理法律文件。
你是命好,正好碰上了,聽說都是魔都來的大律師,有他們出面你的事肯定能解決……」
老闆來宜b有很大可能從店裡過,因為接到通知說是視察長江兩岸的地勢。
之前公司就派人來選址,他多少知道一點。
「不用了。」
羅立高很頹廢,他不知道怎麼開口,索性直接拒絕。
張店長怔住,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奇怪看他一眼,只當身體不舒服,就打發他去倉庫幫忙。
說是幫忙,實際就是讓他休息,因為下午店裡倉庫一般沒什麼事,配貨要下班才會安排。
至於存貨接收裝卸都在距離這不遠的大倉,也是蜂鳥總部,羅立高過去時,倉庫里就一個倉管守著。
簡單打過招呼,找個沒人地方躺著,羅立高在想,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高家寨不是富裕地方,人ming在這也不算值錢,他從小沒少聽說哪裡哪裡又出事,為了一點小錢鬧成大事的比比皆是。
但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還是難以接受,尤其是曾經待他如親子的二叔,要用生命換一個前程時,他的心隱隱作痛。
恍惚間,仿佛又聽到同事聊天的憧憬,蜂鳥真是良心企業啊,從沒見過這種好心老闆,光簡單愛這一年來,就不止幫扶千人。
老闆從來沒吝嗇過給他們的工資待遇,還自己掏錢弄出互助籌幫扶有困難的同事,光給學校學生的捐款一年就是幾個億。
即將失去親人的恐懼,對高薪工作福利待遇的不舍,雙重壓迫在胸口,讓羅立高翻來覆去沒法靜下心。
尤其他打心底懷疑一件事,那個說是不以盈利為目的慈善機構,慫恿二叔撞上去,是什麼意思?
它們既然有能力給堂哥出醫藥費,為什麼還要做這種事?
而二叔既然打算走這條路,為什麼還會遲疑,他說怕影響自己工作是什麼意思?
羅立高有太多太多疑惑,他聽到的並不多,有限信息來源分析不出太多,頭都快炸了。
他起身在原地來回走動,又在後門抽會煙,想要平息內心躁動不安,可到嘴的只有苦澀。
俗世洪流,他一個普通人很難有所作為,只能隨波逐流。
但同時,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輕易放棄希望,魔都來的大律師,真能幫助他們家申請強執,順利拿到賠償嗎?
……
蓉城機場外。
李澤華接到剛從魔都飛來的沈婉儀,沈婉晴兩姐妹。
「辛苦了,行李給我就好。」
一點也不顧忌自己身份,伸手取過行李塞進後備箱。
對他而言,沈婉儀和於莉在心裡和其她人完全不同,於莉是肯跟著他一塊吃苦打拼江山的戰友。
而沈婉儀正好處在重生歸來的特殊節點,外表軟與萌,純與欲完美融合,偏偏骨子裡還是個小傲嬌,到今天也沒伸手求過自己。
越是這樣,越是迷戀。
哪怕曾經有機會獨處一室,也沒急著一口吞下,而是享受這種平等交流,不參雜過多物質的溫馨。
沈婉儀還是穿著以前工作時購置的衣裳,她的氣質足夠撐起來一切,即便只是一件一百多塊的劣質風衣,穿在她身上也別有韻味。
別人帶卡通表是幼稚,她,是純真美好。
而沈婉晴和她姐完全不同,短短一個學期,這個曾經略顯拘束的小菇涼,無論氣質容貌,衣著打扮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陳筱敏在旁邊攛掇,加上李澤華每次去學校看她,總不忘塞點零花錢。
嗯,全怪張濤,出門沒事喜歡帶個大包,為防萬一,準備的永遠都是十萬塊,隨便取一迭,不知一萬還是幾千,不要就硬塞。
周末放假又被沈婉儀繃著小臉蛋退回來,李澤華卻樂此不疲,轉頭又帶著小菇涼上街閒逛,當然,每次都少不了陳筱敏這位狗頭軍師在旁邊出謀劃策。
當沈婉儀還在用諾基亞大磚頭時,婉晴手裡拿著是外面人打破腦袋搶不到的熊貓z10,還是定製頂配粉色款。
為此放假前兩姐妹沒少發生爭吵,順帶把同樣拿著頂配手機的陳筱敏臭罵一頓。
「哥,謝謝你來接我。」
「你是順帶的,趕緊上車,不是這輛,後面那輛。」
「偏不。」
李澤華沒好氣望著搶占後排唯二座位的沈婉晴,真是一點辦法沒有。
最終,只有王斐受傷的世界出現,他可不敢和大老闆爭奪副駕,原本設想在車上匯報蓉城產業投資的事情,無奈中止。
「……我是昨天來蓉城的,從魔都出發一路途徑八個省市,可惜不能與你同游。」
將副駕轉過來,直面沈婉儀。
奈何旁邊有個瞪大眼睛時時刻刻盯著的電燈泡,只能拉拉小手以解相思。
沈婉儀有些不習慣當著妹妹的面表示親密,好在她的眼睛會說話,報以憐惜的柔和目光,一切盡在不言中。
沈婉晴可不管那麼多,她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在老家都能和老媽對罵,硬生生捍衛自己讀書權利。
避免提前定親出嫁的厄運。
放假也不願回家,家?
有姐姐在的地方,就是家。
大涼山記憶深處,那是在夢中都要逃離的囚籠。
「哥,要不我們別去了吧?在魔都過年就挺好。」
沈婉晴大眼珠轉呀轉,很快想出主意,她聽姐姐的,可姐姐也不是最大的那個,別看沈婉儀有自己堅持底線。
那也要分人,面對李澤華,還不是一再退讓,不然自己手裡漂亮的手機哪來的?
「到處都是山,一眼望不見希望,連車也不能進,要走很遠很遠山路呢,何況也沒什麼好看的……」
面對可憐巴巴小眼神,李澤華笑了笑,沒忍住敲敲她小腦袋,「再難,也是家啊。」
「可~」
沈婉晴還想掙扎,卻被一道眼神瞬間逼退,面對姐姐的壓制,她連伸手過招資格都沒有。
「乖乖聽話,到時車進不去,我陪著你們走山路。」
李澤華覺著好笑,但沒開口維護,而是給出自己的解決方案,「就今年一次,明年讓老人家帶著子安到蓉城治病吧。」
「聽我的,無論租房還是買房,再給老人家在周圍安排一份相對輕鬆的工作,以後方便我們一起回家。」
只用最後一句話,他就搞定了一切。
沈婉儀的感動並非一朝一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笨拙著嘗試拒絕或逃避,可當李澤華親口說出對未來暢想時,她情不自禁深陷進去。
若非場合不對~
李澤華能切身感受眼前人情緒變化,奈何旁邊多出一個,就很難辦了。
正當他準備想個辦法,中途甩掉這個拖油瓶時,張濤拯救了他,同時也摧毀關於接下來一切美好幻想……
車隊臨時駛出機場高速,在一處僻靜道路上停下,所有人都隨著李澤華下車時臉色劇烈變化,而神經緊繃。
「……慢些說,我在聽。」
電話那頭是兼任西南大區總監的謝斌,他此時在魔都總部顧時節辦公室里。
「……董事長,事情就是這樣,爆料人叫羅立高,是蓉城蜂鳥成華大道站點配送組組長,人已經控制起來。
顧總請您,是不是考慮先回魔都,剩下的事交給我們處理?」
李澤華壓抑著怒火,露出從未有過的恐怖表情,一字一句道:「從現在開始,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全部控制起來,嚴防走漏消息。
剩下的,不是你們該考慮的。」
說完,強壓住憤怒,伸手召來張濤,「絕對可靠的人有多少?」
張濤不假思索道:「算上這裡,能立即抽調的三十幾個,明天能趕到的80幾位,再不夠得從香江調回來。」
「夠了,先把人全部調過來,向蓉城申請持械證明。」
李澤華死死握緊拳頭,兩世為人,他是第一次感覺自己底線被突破。
正如謝斌猜測那樣。
什麼樣的非盈利組織,會以免費治療為幌子,拿捏兒子性命,威脅一位絕望中的父親,以生命為代價衝擊自己車隊?
如果事情真的發生,自己會當著那麼多員工當面,在不知潛在危險情況下,冷血著指揮車隊繼續前進,以至脫離危險區域再處理?
如果自己下車安撫眾人情緒,會發生什麼?
一顆為自己精心準備的花生米,還是剎車失靈橫衝直撞的泥頭車?
徽省那個電話,只是勸自己提高警惕,因為他們只是隱約察覺不對勁,但沒掌握實質性證據。
為此他把身邊安保等級提升不止一層,三十幾個有著同樣家庭背景,便於把控,正在一點點成為心腹的保鏢被抽調過來。
而現在,這群隱藏在黑暗中的鬣狗,正一點點張開獠牙!
「喂,您好,青雲集團李澤華,請幫我接五軍都督府辦公廳,我要和向副主任通話,我的特殊通行證編號密碼是……」
許久之後,電話掛斷再響起,「李先生,這裡是蓉城都督府……」
「不用,曝光的下水道老鼠隨手捏死就行,膈應不了人……」
李澤華心裡鬆口氣,費盡心思換來的保命符總算沒讓他失望,「謝謝部長關心,請代我向百忙之中操心過問的領導們問好……」
掛斷,又一個電話響起。
「李澤華先生對嗎,這裡是川省六扇門總部,我們按察使要親自和您通話……」
沈婉儀沈婉晴兩姐妹從眾人臉上瀰漫的凝重,感受到狂風暴雨來臨前的不安氣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