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淺,一晃又是七年過去。 樊翹勘破如是境,三六一枚大穴打通的同時,還開了三十二道阿是穴,這樣的成績放在離山內門弟子中算是中規中矩,雖不強但也絕不差勁。
向蘇景稟告、得了允許之後,樊翹帶上長劍下山,在遊歷中領悟第四境『小真一』去了。
至於蘇景......他有點被自己嚇到了,仔細算一算,將在兩位師娘那裡耽擱的、以及養傷探親等等時間都刨除出去,單只用在第三境的修行時間,已經差不多十五年了,阿是穴足足開了五百有餘!
五百阿是穴什麼概念?
師叔陸崖九在如是境的修行中另開三百七十枚阿是穴,在修行道上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而他以後能夠法力驚人,與這比其他人多出來的近四百條氣路休戚相關。此刻蘇景打開阿是穴,比著老祖還要多出快三成,且照這個樣子下去,蘇景還會開通更多的阿是穴。
但要命的是蘇景一枚正位大穴都未開,甚至不曾露出絲毫鬆動痕跡。
樊翹下山後不久的一天,忽然鐘聲飄揚,傳遍諸多飄渺星峰,蘇景識得這是召集弟子之訊,當即展開雙翼飛赴同門聚會所在的離天劍坪。
不長工夫,各星峰弟子盡數到齊,專責護法的任奪卓立高岩言簡意賅地說了幾句,道明集會之意:最近幾個月里,東土四處都發現血修、魔徒出沒的痕跡,正道諸多門宗都派出弟子去追查,離山身為天宗自然也不能例外。
不過現在還是追查線索,這種小事無需勞煩天宗高手,長老們訂議,由內門及真傳弟子中選出二十四人下山。
至於怎麼選,離山自有規矩:抽籤。
兩檔弟子混在一起,抽出來誰算誰......看似兒戲,若是換個角度去想呢?這不是什麼重要任務,誰去都能勝任,但既不能揚名立萬也不存實惠,甚至連磨礪都算不上,平白耽擱了修行的時間。沒有誰願意去做的差事,就只有抽籤最公平了。
任奪言罷,一位離山執事手托著一隻乾坤袋,橫穿劍坪來到一座小小的水潭前,揚聲道:「這便開始抽籤了!」說完,把手中布袋一抖,倒豆子......乾坤袋內裝的全是小小青豆,落下來漂浮於水面,潭中養有錦鯉,魚兒們立刻浮上來搶食餌料。
蘇景略顯好奇,輕聲問身邊的紅長老:「不是抽籤麼?怎麼去餵魚了?」
紅長老應道:「餵魚就是抽籤,青豆餌料受過法術,內中烙下了弟子姓名,一股腦倒下去由魚兒去挑選,最是公平不過。」
小潭中錦鯉成群,幾百枚餌料根本不夠它們爭搶的,負責抽籤的執事站在一旁,目光如炬牢牢盯住水面,片刻後待青豆只剩下二十四枚時他猛一揮袖,剩下的青豆一股腦被他收回手中。
普通人要數二十四顆豆子,沒一會功夫休想能數清楚,可修家一雙神目辨塵入微,不過一打眼的事。
執事將其交還給任奪,後者把青豆向空中一拋,啪啪脆響之中青豆爆碎成齏粉,細細塵灰並不散去,而是如煙輕舞,在空中顯出了一個個名字。
抽籤的法子談不到驚人,但也真正讓蘇景耳目一新,正微笑之際,他猛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愣道:「怎麼還有我?」
輩分是第一代傳人,身份卻是真傳弟子,這次大抽籤當然少不了他。 紅長老混不當回事:「您不想去就不去,一句話的事。」
蘇景卻搖搖頭:「無妨,我去。」抽籤是九位開山始祖定下的規矩,蘇景無意破壞,何況在山裡修行了這麼久,下山活動活動也是好事。
湊巧的是從數百人中抽出來的二十四名下山弟子裡,倒有三個都是蘇景的熟人:扶蘇、劍穗兒和當初得了蘇景一枚天水靈精的四方頭方先子。
見下山弟子中有蘇景,任奪也稍顯意外,來到跟前淡淡說道:「師叔出山後一切小心,須知,『如見』能約束本門弟子,對那些邪魔妖人卻是無用的。」
蘇景眼中倦意隱隱,語氣有些心不在焉:「你只見過我的如見,沒見過我的飛劍,任長老過慮了。」
任奪一哂,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回去和其他長老商量了片刻,把二十四個弟子分作八組,下山後分別趕赴八個方向。扶蘇被分到了蘇景身邊。蘇景身份不俗且名聲在外,萬一出事或出醜離山的面子都不好看,非得有個像樣的好手跟著他不可。
本來紅長 老還想把劍穗兒塞到蘇景身邊,但轉念一想,小師叔下山身邊跟了兩個漂亮丫頭,落在其他弟子眼中怕是不太好看,就把方先子併入了這一路。
修者的家什全都在乾坤囊中放著,也不用收拾行囊,領命後即刻出發。二十四位弟子出了離山,彼此道了聲『平安如意』,各自散開向著目的地趕去。蘇景等三人是向西南而去,劍穗的那一路則是正南方向,有小段的順路大家便湊在一起前行。
方先子謹守著本分,一出門就催動了自己的飛遁法器,把幾位同門都請了上來。他的法器殊為奇怪,非舟非劍非雲駕,而是一根收不及尺半、放則長逾百丈的桃花枝,枝上桃花錦簇煞是好看。
坐在上面只覺得異香撲鼻,蘇景對方先子開玩笑:「看你傻小子似的,居然還藏了顆女孩家的心思。」
方先子臉一紅:「不是我自己煉化的,是師父賞賜下來的。讓師叔祖見笑了。」
這麼脂粉氣的法器,方先子自己用著也挺窘。
飛出一陣後,一行人中修為最高的扶蘇忽然說了句:「請方師弟暫止飛遁。」跟著轉身向後朗聲說道:「何方道友,還請顯身一見。」
蘇景等人這才曉得有人捏了隱身訣暗中跟隨,盡數起身邁步,與扶蘇並肩而立。
桃花枝身後三里處空氣漣漪播散,一個少女顯身,笑容明媚遙遙斂衽:「齊喜山中一小修,見過離山仙長。」桃花枝上眾人皆知齊喜山是蘇景妖奴的地盤,聞言向他望來。蘇景認得這個少女,語氣意外:「跑到離山附近,膽子太大了吧?」
曾在齊喜山偶遇、還和蘇景打了一場的莫耶少女。
莫耶地來人,中土人人得而誅之,不老老實實躲在荒山僻壤,竟跑到離山勢力籠罩範圍之內,簡直就是不知死活。
少女笑眯眯的樣子:「在附近轉轉就是『膽大』,那大搖大擺進出離山、還在山中修行,又該怎麼說?」修習『煉屍』這種禁忌之術,照樣是個『人人得而誅之』,卻敢在離山進進出出,相比蘇景,少女小巫見大巫了。
蘇景岔開了話題,笑問:「跟著我們做什麼?」
「想看看你修行得如何了,」莫耶少女把蘇景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沒什麼變化,怎麼回事?進境這麼慢。」
蘇景一本正經:「修行事不可惶急,需得按部就班、踏踏實實。」
莫耶少女沒搭理他假惺惺的道理:「我早已突破『如是』、開始領悟小真一,要領悟,就得入世亂轉...與其四處瞎撞時時刻刻提防著別人,倒不是追一個『燈下黑』、到離山腳下來得更安全。現下你的修為不成了,以後單獨遇到我千萬得小心。」
稍加停頓,少女又問:「你去做什麼?我跟在身邊方便不?」
「我去匯合同道高人降妖除魔,你覺得方便不?」蘇景反問。
少女搖了搖頭,垂肩長發隨之飄搖:「那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對了,還沒問過你叫什麼?」
蘇景才不說真名:「我姓任,任疇乘。你呢?」
「你叫任疇乘?」少女笑了起來,明媚燦爛:「那我就姓蘇,單名一個景字,有個綽號喚作蘇鏘鏘。」笑聲之中她對蘇景擺了擺手,身形一轉飛遁離開了。
蘇景愕然,對著少女背影嘟囔了句:「明知故問,很有趣麼?」
兩人的說話並未背人,扶蘇等人隱隱聽出這少女出身不正,但離山小師叔的朋友又怎麼可能是妖人?她們也不去過問,方先子催動法器帶著大家繼續趕路,到第二天正午時分,蘇景等三人與劍穗兒那一路同門分開。
再向西南前近,漸漸開始匯合其他門宗的弟子,掃蕩邪魔不是離山一家之事,七大天宗都排遣弟子下山,正道上的大小門宗都以天宗馬首是瞻,大都派人參與進來。千里之後,蘇景三人身邊已經聚集了四十餘位別宗修士。
而這一路上的天宗弟子,除了離山外還有一名天元道士。
天元宗門下諸職設立得也比離山更複雜得多,自掌門真人以下,除天地人三劍,另有二十八星宿長老和四十九法尊。與蘇景一路的天元道士便是四十九法尊之一,道號『沖納』,與上次借蘇景歸山大典去離山搗亂的沖霄真人輩分相同,不過身份差了一籌。
蘇景在趕路中依舊是老樣子,只要見到凡俗有難就會飛落雲頭加以援手。前兩次蘇景下 助人沒什麼事情,但他第三次下去再回來的時候,沖納老道開聲了:「若人人都如蘇道友這般說離開就離開,大家又何須匯攏在一起趕路?」
蘇景剛剛救起一個落入江水的小娃,因為發現及時出手迅速,小娃安然無恙,是以蘇景心情不錯,沒去反唇相譏,笑了笑沒說話。
要知道今日蘇景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小小的見習捕快,身負火翼來去迅捷、風火神通手段非凡,且身邊還有扶蘇這等高手幫忙,普通的凡間危難在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從半空到地面一去一回不過幾個呼吸的工夫,且他從不用大隊人馬停下等待,每次都是做過事情加速趕上來,不會耽擱大家趕路。
沖納並沒有住口的意思:「蘇道友可知......」
嘩啦一聲,蘇景從錦繡囊中拿出來一本書,對著身邊的扶蘇晃了幾晃:「前兩天下去救人的時候撿了這本書,你看過麼?好看麼?」
凡間流傳的神怪異志,書名《屠晚》。
扶蘇一看書名就笑了:「回稟師叔祖,這本書弟子讀過,好看得很,書中講得是一位名喚蘇景的少年神仙,仗劍行俠掃滅人間妖魔的故事。長劍所指便是朗朗乾坤、少年所在便有昭昭紅日,晦夜晦暗皆為所破,故名《屠晚》。」
蘇景眉飛色舞:「書中主人也叫蘇景?倒和我同名了。」
扶蘇繼續道:「不止是同名,書中那位少年神仙的師承也是離山劍宗。《屠晚》由真頁山城兩位飽學大儒合著,據說是真事改編而成,早就傳遍大江南北,上至朝堂下到百姓都有流傳。」
「那我更得看看了。勞煩你幫我看著點地上,有事情就喊我。」
扶蘇清脆應了一聲,自空中去注視人間,蘇景斜依桃花枝,美滋滋地開始看書,再不去搭理沖納老道。
旁人都不再多說什麼了,可是蘇景身旁的方先子卻皺起了眉頭,似乎遇到了重大難題,幾次想要開口,但見師叔祖正在津津有味的讀故事、時不時還笑上幾聲,四方頭又不敢打擾,看上去著實難受。還是蘇景察覺到他神情有異,暫時放下了那本通篇誇讚自己的誌異,問道:「你怎了?」
「弟子愚笨,有件事情想不通,盼望師叔祖指點。」方先子趕忙開口。
四方頭是個憨直性子,嘴巴又笨,翻來覆去說了好半天,才算把心中疑惑講清楚,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不外是正道修家不為惡,但仍應以修行為重,像蘇景這樣總去管閒事,不止會耽誤修行的時間,還說明他心中有執想、與修家應持的淡泊天下之心相悖等等。
類似問題早在青燈境時陸老祖就和他講過了,此刻蘇景無意再對方先子去解釋什麼『閉門修行、開門做人』之類的道理,只是樸實應道:「遇到了,又哪能假裝看不見。」
同門講話,不遠處的沖納咳嗽了一聲,自顧自地插話進來:「似蘇道友這般,終歸是會影響修行的。當年回歸門宗,慶典當時燃香破寧清,驚煞天下修家,個個都道你是天縱奇才....可今日再看呢?若我老眼無差,你還在第三境上打轉、連一個正穴大竅都還沒開吧?若後面再無改觀,閣下的修行路怕是要止步於『如是』,蘇道友應該檢討一下了。」
離山、天元素有間嫌,沖納借題發揮,哪會有什麼好話。方先子窘迫異常,覺得是自己挑起話頭,害得師叔祖被人指摘。
蘇景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沖納是誰?路人一個。蘇景有和他計較的那份閒心,還不如去看《屠晚》。蘇景伸手拍了拍方先子的肩膀,示意他無需自責,琢磨了片刻又對方先子笑道,答了他之前所問:「但行所願,莫問前程。便是如此了。」
沖納幾次開口蘇景都不予理會,偏偏老道自己絲毫不覺得無趣,這次仍準備開口,但是在聽到少年說辭後,他明顯愣了一愣......莫問前程。
是啊,莫問前程。沖納自己的前程尚未可知,又何必、又哪有資格去指摘別人!
眾人都不再說話,就此加快速度,向著西南疾飛而去......一路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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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最初定名的時候不叫升邪,叫《屠晚》。
有人反應,這兩個名字是一樣一樣的糟糕啊~~~
四千多字,要分的話勉強也能分兩章了,求推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