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我的劍與棺

  不可觀是前世他修行的道觀。

  此觀高居於大河鎮的盡頭,隱沒於群山之間,那峰極高,白日裡滿目皆是雲海,夜色間抬手可觸星月,人間不可觀。

  先前趙襄兒問他觀名,他只能隱約想起一個不字。

  如今打開婚書,看到那三個歪歪扭扭的字,道觀的全名才清晰浮現腦海。

  這般事情當然不會輕易忘記,唯一的解釋便是,哪怕是不可觀這三個字,都帶著與生俱來的隱秘,到了人間便不可提及,難以想起。

  雪狐的視線中,很快也再難看見這三個字。

  她隱隱約約望見了一座道觀,明月當空觀門緊閉,明明顯得那麼平靜,卻讓人一眼都不敢多看,仿佛身前矗立著,是一柄足以劈開天地的巨劍。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眼前這個少年施展出的東西,已然超乎了她的想像。

  但恐懼與敬畏皆是短暫的情緒。 .🅆.

  那畢竟不是真正的劍,只是一個光彩懾人的虛影,一個鋒芒畢露的空殼。

  即使這三個字可以障目一時,那又如何?

  這本古卷最多不過維持兩個時辰,天黑之前便是天地塌陷,萬物不復,誰還能困得住她?

  忽然間,她感到一雙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這個世界只有兩個人,那當然就是寧長久的手。

  「我找不到你,你竟還敢自己送上門來?」雪狐被糾纏於那三字真言中,本就心煩意亂,此刻感知到少年按住自己肩膀的雙手,更勃然大怒。

  雪狐利爪如機關彈簧般驟然射出,直刺前方。

  哧!

  長街上,鮮血噴濺。

  此刻,寧長久同樣看不到寧小齡的身影,他雙手虛按著,似要將什麼東西用力壓下。

  而前方的虛空中,利爪探出,撕紙般穿透自己的胸口,刺破後背的衣衫,飛濺出一長串的鮮血。

  劇烈的痛苦讓他的面容剎那扭曲,他緊咬牙關,艱難抬起頭,似能隔著那三字真言遮蔽的世界,看清楚對方的眼。

  他雙手猛一用力。

  那障目之外,雪狐忽然感覺雙肩似被千鈞之重的小山壓住,整個身體不自覺地向下壓去。👻🐸 6➈𝔰Ĥ𝐮Ж.ĆᗝⓂ ♨🐯

  那少年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手勁?

  她霍然明白,這「不可觀」三字,創造出的,是一個小世界!這個世界的法則里,自己的力量被大大地削弱了,所以方才本該能讓對方直接死亡的一爪,也只是將其重傷罷了。

  僅憑一個數十年前的章印三字,便可單獨創造出一個玄妙的小世界,這是何等的手段?

  雪狐根本來不及思考,因為她意識到,如果此刻他想要殺死自己,自己可能真的會死。

  念頭及此,她雙肩猛地一重,膝蓋屈彎,不自禁地要跪倒下去,她手臂發力,想要直接撕碎對方的身體,但這小世界中的道觀與明月,皆似冷漠噬人的深淵,一點點奪走她身體的力量。

  世間妖物皆可以吞食天地月魄,而如今明月當頭,她竟有一種避如蛇蠍之感。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會與天地法則都截然相反?

  咔擦……

  雪狐雙膝觸地,地面開裂,然後塌陷,化作死灰。

  她身後的狐尾如遇大風的幡旗,不停地飄搖舞動,雪狐雙臂不停地顫抖著,她牙齒發顫,道「哈哈哈……你果然沒讓我失望,但是你不敢殺我……你殺了我,這個蠢丫頭也要死!」

  砰!

  雪狐雙目忽然遠睜。

  她的額頭上,出現了一抹紅印。

  隔著不可觀的世界,寧長久以額頭撞上了她的額頭。

  寧長久大口地喘著粗氣,那雙利爪,依舊刺穿著他的胸口,鮮血泊泊流出,流淌到已是萬物破碎的死灰之境裡,如星塵雲沙般消散而去。

  他抬起頭,睜著滿是血絲的眼,雙眸中那似萬古不化的平靜也已散去,他明明什麼也看不到,視線卻似聚焦在了某一個點。

  明明是虛假的世界,但這是他自重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這麼清醒地活著。

  雪狐的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極為強烈的凶兆。

  「她是寧小齡!她可是你師妹!果然……你也是個魔鬼,你對她的感情都是假的,也對,你真正與她相處的時間才多久,怎麼可能不顧一切地護著她?你終於想要殺人了,你想把我們一併殺了……哈哈哈哈,趙國想要剷除我,但是他們絕對想不到,自己會放出一個更可怕的鬼!」

  雪狐的聲音如大風中上下亂竄的雪花,帶著凌亂而凜冽的極寒。🎉✌  👻💲

  寧長久抬著頭,雙目之中,那平靜的意味凝聚又破碎,如此反覆,而那狐妖震人心魄的話語,他卻置若罔聞。

  「師尊……」

  「如果當年你真想殺我,我現在應該早就死了吧……」

  「既然你可以斬去我的先天靈,我是你關門弟子,現在,我也想試試。」

  「直到今天,我終於有些明白,你當年的想法了……」

  寧長久的聲音很輕很輕,但是哪怕天崩地裂,雪狐依舊聽得清清楚楚。

  「師尊?什麼師尊?」

  她雙目圓瞪,猛然抬頭,看著天空中那輪虛幻的月亮,不知為何,忽然有一種

  道觀之門即將洞開,有比明月更皎潔的一劍即將似山洪般奔涌而來的錯覺。

  寧長久咧嘴一笑,血水從唇角不停溢出,染得唇齒鮮紅。

  那封婚書忽然自他的袖間滑出,落到了地上。

  寧長久死死地按著她的肩膀,以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雪狐一身紫庭境修為,被這不可觀三字死死壓抑,根本無法動彈,那刺穿了寧長久身軀的利爪,此刻也跟著顫抖起來。 .🅆.

  婚書掉落,翻開。

  雪狐忽然感覺自己的右肩一松。

  那是寧長久忽然鬆開的右手。

  他袍袖飄動,忽然化掌為爪,作拎提狀,似要從下面攥取些什麼。

  那封以「寄白頭之約,指鴛侶之盟」開頭,以「珠聯璧合,永結同心」結尾的婚書上的字,此刻忽然顫動起來,隨後,有四個端莊秀麗的小楷從上面飄出,被他攥到了指間。

  正是結尾的「永結同心」四字。

  這四個字落入掌心,隨後如一排秋雁般飛去。

  朦朦朧朧間,雪狐感覺身體劇顫,接著,那個被她好不容易打壓下去的意識,竟在這個該死的時候緩緩甦醒了。

  她的眼神中,露出了幾分迷惘之色。

  寧長久雙指抵住她的胸口,永結同心四字,順著自己的指間流入,刻入了對方的道心之上。

  對跪著的兩人在此刻皆劇烈顫抖起來。

  冥冥之中,似有一道無形的鐵索,將他們的身體貫穿在了一起。

  那是真正的同心!

  「你究竟要做什麼?!」雪狐神魂劇顫,因為她發現,這四個字竟然繞開了自己,直接刻入了寧小齡的意識之中。

  寧長久嘴角揚起了艱難的笑意,那一襲帶血的白衣,此刻在虛無的長風中不停激盪,披散的長髮也沾著血,卻更舞得肆意狂亂。

  「你……」他輕聲道「逃不掉了。」

  寧小齡的識海里,永結同心四字如大日當頭,耀出熠熠金光,紫府氣海一片明亮,那原本已是此處主人的雪狐竟似畏光的蛇蟲,瘋狂亂竄著。

  而那四字亦似日光消融冰雪,原本沉睡的意識緩緩甦醒,一道若有若無的鉤索連結住了兩人!

  從此之後,他們將互為彼此的錨點。

  ……

  「在師妹的身體裡躲了這麼久……也該出來了吧?」

  寧長久點在她胸口的手猛然亦至她的小腹,雪狐的身軀驟然向後拱起,她瞪大了眼睛,目光所及的前方,那道觀的關門驟然洞開,一隻無形的手,自關門之中伸出,牢牢地抓住了自己!

  明月當頭,世間萬靈無所遁形。

  >

  寧長久的笑意竟有幾分猙獰,他變指作爪,如鐵鉤般將要將什麼東西硬生生地拽出寧小齡的身體。

  這一幕他太過熟悉,三生三世都無法忘記,所以此刻做起來,也無比熟稔。

  雪狐神魂劇顫,她只覺得哪怕天地顛覆,作為先天靈,都不可能單獨剝離人的身體,但是那隻手,分明結結實實地抓住了自己,一點點,要將自己從少女的身體中獨自拉出去!

  這……絕不可能!

  「你這是在違背天地的法則……是要天誅地滅的!」她雙目通紅,竭力地嘶喊著,天上明月如鏡,將她扭曲無比的臉照得分明。

  「住手!這樣下去你會死,寧小齡也會死!」

  「你此刻的境界如何能將我拉出來,住手,我們尚有迴旋餘地……這丫頭我可以放過她!」

  雪狐不停地嘶聲大喊著。

  寧長久置若罔聞,心中忽生靈犀,將手上伸到了身前某處,怒吼道「斬靈!」

  那虛幻的觀門之內,有光如蘊蓄千年般一朝噴薄般沖天而起。

  觀內,一個深紅色的古老木匣被無形的力量推開,一柄如月光凝成的長劍從中飛出,破觀門而來。

  雪狐瞪大了眼睛,盯著那皎皎月色包裹著的劍。

  不,那好像不是劍!

  那是一根……樹枝?

  但無論是什麼,都讓她一瞬間肝膽俱裂!

  寧長久死死地盯著那截樹枝,上面仿佛開滿了晶瑩而雪白的花,以月光為瓣!

  雪狐雙目瞬間瞎了,但她的身體在這道氣息下,依舊本能地顫抖著,她不願死不瞑目,顫聲道「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寧長久伸出手,一下握住了那根如玉的長枝。

  時光像是就此溯回了無數年,天地幽暗,大月無聲,記憶的洪流撕破一切湧入了腦海。

  他想起來了!

  他終於想起來師尊拔除自己先天靈前說的什麼……

  他凝視著這截如枝如玉的月色,瞳孔煙花般炸開又轉瞬凝回了一點。

  他雙唇顫抖,話語像是隔了數百年的時光,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這是我的劍,也是我的棺……」

  那年月下,劍光潑天,她的聲音輕若耳語,如是說道。

  此刻,兩人的聲音似跨越時間隔閡,重疊在了一起。

  天地間驚雷震響,霎時亮如白晝。

  ……

  ……

  (感謝書友楊颯的打賞,謝謝~)

  (今日二更奉上,欠更已清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