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章卌九 不問神詭問蒼生
大離九部十八司,分郡官與京官兩套官職體系。
郡官,是九部各司於郡城設監、縣城設所,配備諸多官職,以正五品監主為尊。
京官中,九部官員則是以正二品尚書為尊,並下設:
正三品左右侍郎,兼任各司司長;
正五品郎中;從五品員外郎;
正六品主事;從六品參議;
正七品都事;從七品參都;
正八品知事;從八品參知。
朝會上,南奕舌戰百官,不僅成功為真氣武道爭得了合法名分,還得了個文部教化司參知之官身。
先說前者,有此合法名分,後續在大離各郡推廣真氣武道,便不會被各郡郡守以郡內自治之名義,百般阻撓。
當下,南奕欲推廣真氣武道,並不容易。
真氣武道民眾自發傳武之勢頭,於各郡郡守眼中,無異於蠱惑民心。
各郡郡守分封自治,自然是容不下真氣武道在境內傳播擴散。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南奕之前在楚郡傳播內功,之所以順利,主要還是因為楚狂生在永恆明火教襲擾南天城時玩脫了,被永恆明火教設法炸塌南天塔,釋放塔下鎮壓之詭靈,導致南天城大亂。
楚狂生當時,為了轉移話題,不想離皇追究他動用郡守法印消耗氣運之事,方才推了一手內功武道,並上報離皇,相當於是抱著給離皇獻祥瑞的心思。
再加上南奕當時還能借陶知命的勢,且內功內力並不顯眼,所以順風順水地在楚郡推廣內功武道,未起波瀾。
只是誰也沒想到,南天城輪迴之劫後,趁著原武安監監主漢青代行郡守之職的混亂期,南奕竟趕在隨杜衡同去瀛州島前,廣傳長生真氣,將內功武道更新為了真氣武道。
等漢青忙完遷移郡治的種種事務,發覺真氣武道已在漢郡自發傳開時,已不好再輕鬆遏制,方才保持沉默,靜觀真氣武道能否在離京城成功取得合法名分。
但在其他郡,比如挨著楚郡的魏郡、越郡等,只最開始的內功武道稍有傳播,卻在反應過來不對後,將真氣武道死死遏制住,禁止民眾傳武。
是以,若南奕沒法在離京城為真氣武道取得合法名分,不僅別想在其他郡傳武,甚至連漢郡基本盤,都有可能被漢青打掉。
從這個角度來看,文武百官與南奕相爭,所爭不過是一份額外的氣運紅利助力修行;而南奕,爭的卻是自身道途修行之根基。
事關道途根基,南奕決意更足、更堅,無絲毫退讓妥協之意,自然能勝過並非鐵板一塊的文武百官。
不過,即便成功為真氣武道取得合法名分,南奕想要傳武各郡,也沒那麼容易。
各郡郡守,至多明面上不再阻撓強壓,但暗地裡,肯定不願配合。
南奕或需派遣源武者親赴一郡主持事務,才能打開該郡傳武局面。
只是幾位源武者基本都還在琢磨真炁之法。在他們修出真炁,達到蛻凡層次前,僅憑養氣戰力,即便當真去了各郡,也很難打開局面。
所以這些都是後話。南奕眼下,離坐在家中便能得浩瀚信力匯聚的層次,尚有很長一段路走。
言歸正傳,今日朝會,除去為真氣武道定下合法名分外,主要是給南奕安排了一個從八品、文部教化司參知的閒職官身。
若無官身,離皇沒法召南奕私下相見。
但南奕本是白身,又連無相書院都沒待夠三年,年齡太淺,資歷不足,不宜驟然提拔。
所以離皇只為南奕安排了一個閒職官身,方便私下召見。
這閒職,品級不高,卻也不需南奕畫卯簽到,便能每月領一份俸祿。
然後,待朝會散去,南奕並未直接出宮,而是在小吏引領下,沿著一道道青石路徑穿園過林,似在繞路數圈後,抵達御書房。
御書房內,氣氛安靜肅穆,有名家書法懸掛於牆上,亦有古籍珍本,或整齊列在書架上,或隨意放在桌案上。
不曾繞路的離皇,早已坐在一張雕花檀木桌旁,手捧一本古籍,輕輕翻閱。
南奕入了御書房,借著向離皇施禮的功夫,微作打量。
上任離皇,於青壯之年暴斃。而今上作為上任離皇之堂弟,即便即位三年有餘,至今也不過二十八歲。
其容顏俊朗如刀刻,雙眸深邃而慧黠,身姿挺拔地端坐在椅上,器宇軒昂,盡顯雍容之氣度。
當南奕入了御書房向其施禮,離皇放下手中書卷看向南奕,示意免禮。
然後,離皇雖然心慕真氣武道,卻不顯半點急切之意,反而溫聲細語、狀似隨意地問道:「不知南卿近幾日,是如何說服的九部官員?」
聽見離皇此問,南奕心中微動。
他雖是挨著私下相談九部官員,但南奕並不覺得離皇會當真完全不知此中詳情。
那麼離皇問這句話,看似隨意,其實是在暗中問詢南奕立場,並希望南奕不要與文武百官走得太近。
南奕突然覺得離皇有些可憐。
在文武百官皆是修士的大離朝廷中,當今離皇,既是一國之君,又是一介凡人。
明明滿心抱負、銳氣十足,卻又舉步維艱,只能利用「規矩」二字,艱難壓服百官修士,坐穩皇位,不做無權虛君。
一方面,離皇面對著來自世家權貴的默契抱團;另一方面,他又面對著來自修士與凡人之間,天然的立場差異。
是以,離皇再是抱負不凡,也很難徹底革新吏治,只能從「規矩」入手,儘量做到限制百官權柄,設法為百姓謀取福祉。
不過,心中感嘆歸感嘆,南奕眼下,卻是沒有鼎力相助離皇的心思。
南奕,同樣也是一位修士,同樣與離皇有著天然的立場差異,一心只求自身超脫。
不過南奕無心在官場打轉,不準備藉助官身輔助修行,所以大概率會保持中立,不與百官合流。
眼見離皇狀似隨意地發問,南奕也就十分隨意地答:「一部分是自身有小辮子可抓,不想與我撕破臉;一部分是與蘇光關係親近,賣蘇光的面子,就此作罷。剩下少數,見大勢已去,孤掌難鳴,也就不想與我死磕。」
南奕把話說得很直白,一點也不委婉。
但離皇聽得出,南奕直白口吻中,其實滿是置身事外的疏離感。
就仿佛,南奕是在對離皇說:你放心,我不會和百官合流,但我也不會鼎力支持你。
離皇輕笑:「九部官員各有訴求,確非鐵板一塊。」
——只可惜,面對外力,尤其是來自於朕的外力,又會有無言的默契。
輕笑之後,離皇才仿佛正式開始閒聊起關於真氣武道的點點滴滴。
「朕聽聞,相較仙門功法,南卿開闢的真氣武道,勝在入門易,且不會有性命之虞?」
「陛下所言極是。」
離皇雖是凡人,卻並非對修行常識一無所知。所以南奕點頭,直接解釋道:
「修煉真氣,乃是以武種為基,輔以觀想法門接引真氣,再搬運周天以煉精化氣,於體內不斷壯大。」
「真氣雖有些許源炁之神異,卻終究不是源炁本身,自不會像接引源炁那般暗藏兇險。」
離皇瞭然點頭。
南奕如此開闢真氣武道,實是將整個真氣武道依託於他一人身上。
雖非嚴格意義上的無中生有開闢新道,但只要南奕一日不死,真氣武道就能長存於世。
而對凡人來說,修煉真氣,實是接觸超凡之事的最好過渡,不必賭命一般地去博入道修行之機。
離皇繼續問道:「朕還聽聞,不同真氣觀想法門,實是對應南卿麾下幾位武道護法,又稱源武者?」
南奕答曰:「是,真氣武道,分設不同法脈。每道法脈之主,即為源武者,負責將源炁轉化為真氣,承擔源炁之風險。」
「而尋常武者,通過觀想法門接引真氣,並不會直接接觸源炁。」
真氣武道,嚴格意義上只會有十二位源武者屬於修士;餘下的真武者或奕武者,通過觀想之法取巧修煉,處於凡階與黃階之間的模糊地帶,並不算修士。
離皇在了解完真氣武道的基本情況後,忽地問:「依南卿之見,朕可能做一源武者?」
南奕沉默了好一會,方才道:「陛下若能先以凡人之身入道,成為修士,自能基於所修功法衍化真氣法脈。」
南奕沒有正面回答離皇。
但也相當於正面回答了離皇。
離皇之所以是凡人,正是因為他不具備相應資質靈根,在十六歲時經過皇室檢測,沒有讓其嘗試修行皇室,即元始仙門之功法。
同時,也正是因為皇室這一代人中,除了暴斃而亡的上代離皇,再無其他修士,才會在機緣巧合下,讓當今離皇繼位大統。
離皇不敢賭命,正如南山知縣畢勝克,曾經也不敢賭命。
而成不了修士,離皇就做不了源武者,至多選取一道真氣法脈,觀想修煉。
離皇輕嘆一聲:「那依南卿之見,朕可修哪一脈真氣?」
「回陛下,最合適的當屬長生真氣。長生真氣雖最為基礎,跟腳卻最為不凡,乃是直接以規則之力作為真氣源流。」
「其他真氣法脈,以源炁為源流,看似更顯神異,卻失之中正平和,且修至一定程度,或受源炁之桎梏。」
「陛下修煉真氣,應也不至於追求戰力。故依臣之見,修長生真氣即可。」
「而且,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願視大離百姓,皆為陛下之屬,為陛下匯聚加持之力。」
離皇面色無喜無悲,只是久久沉吟後,繼續問道:「長生真氣,既名長生,可得長生否?」
南奕斟酌後答覆:「單就長生真氣而言,直接長生自是奢望,只能延年益壽、強身健體,可與養氣修士壽元壽數相近。」
離皇追問:「源武者,可得長生否?」
南奕如實告之:「真氣武道尚在不斷完善中。目前麾下幾位源武者,純以真氣武道而言,皆在養氣境界。不過,他們正在嘗試於真氣之上,修成真炁。」
「若真炁修成,源武者可入蛻凡境界,並在後續併入仙道修行之路,以武入道,築基修行。」
「而尋常武者,若將真氣修至化境,且心性堅定,亦可嘗試超拔真氣為真炁,以武入道。」
簡單說,真炁武者,戰力雖比蛻凡修士弱上一截,純論境界與階秩,卻是無差,都可稱作修士。
而他們能在修行之路上走多遠,因人而異,不好一概而論。但至少,只要摸索出真炁之法,武道修士的後續修行路子,就與仙道修士一致,不必再每一步都需要自行摸索。
離皇深深看了南奕一眼,說:「仙門不會讓真炁之法傳開。」
如果說真氣武道,尚只是讓仙門外門修士感覺民心會被蠱惑。
那麼真炁之法,可以讓人沒有絲毫風險地逐步成為修士,就是在真正動搖仙門根基。
哪怕大離王朝只是仙門外門的牧羊場,並不受仙門高層重視。
但南奕若敢徹底動搖仙門根基,一定會招致十大仙門的聯手打壓。
離皇能看出這一點,南奕也同樣清楚。
理論上,南奕真氣武道如果更新為真炁武道,是可以讓全民無須賭命,即可有望成為以武入道的修士。
然而,所謂仙者,山上之人也。若沒了凡人做人山,提供信力,又何來山上之人、人上之仙?
所以,南奕平靜開口:「真炁之法不會廣傳,除十二源武者外,至多秘傳數人。」
離皇聞言,似笑非笑:「如此也好,能讓民眾修煉真氣,在面對神詭異事時稍有掙扎餘地,已屬難得。」
南奕默然。
他不是凰念兒,沒有讀心神通。
雖然離皇大部分的言外之意,他都能聽懂。但離皇究竟抱有怎樣的心思,南奕仍舊不敢斷言。
同時有著「離皇」與「凡人」兩重身份,離皇真正的心思,屬實難猜。
離皇究竟是想讓自己超凡得長生,還是想讓百姓民眾活得更好,南奕分不清,也不想弄太清楚。
南奕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詩。
前世李商隱所寫的: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而在大離,這詩或許得反過來說: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神詭問蒼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