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齊天舊事化為妖
大離王朝,齊郡,齊天城。
數位武安卒修士,正在追逐一全身皆乃黃銅之色的銅猴。
銅猴身形矯健,手腳並用下,穿梭大街小巷,竟比幾位修士還快。
但在武安卒的緊追不捨下,銅猴最終還是從城裡,逃到城外,試圖鑽進城東方向的密林里。
不時有幾道術法,因武安卒預判到位,成功落到銅猴身上,發出金鐘震鳴之聲響。
可除去聲響外,銅猴仿佛全然無視了武安卒追襲,腳步不帶半點停頓。
眼瞅著銅猴很快便要鑽入密林,幾位武安卒皺眉,不再留手,轉而全力施展攻伐神通攻向銅猴。
銅猴沒有向後看,只奮力往林中一躍。
「住手!」
恰此時,九執道人遁光趕來,落在銅猴身前。他尚未站定,便不假思索地出手,攔下武安卒術法,護住銅猴。
「武安監辦案,閒人退散。」當先一位武安卒武官,大喝出聲。
九執道人面色冷肅,絲毫不帶遲疑地反問:「辦案?武安監何時,竟連精怪都要濫殺?」
一共五位修士,只是齊郡武安監中普通一小隊,皆在養氣修為。
而九執道人雖是散修,卻是蛻凡修為。
是以,面對九執道人護住銅猴,五位武安卒,只得蹙起眉頭,解釋道:「此猴雖是精怪,卻暗藏詭異。為城中百姓安全故,當將其收容拿下。」
「這幾十年都平平安安過來了,現在卻來說什麼暗藏詭異,簡直荒謬。再者,我看汝等適才出手,哪像是只為收容的樣子。」九執道人冷哼一聲,說,「恕我實在無法信任汝等。」
有武安卒感覺不耐煩。他們不認識九執道人,便道:「只要此猴束手就擒,我等可保證不傷其性命。但若不就擒,道友當真要為此猴阻攔我等不成?」
此時,在九執道人側後方,銅猴正身軀筆直地蹲在密林入口的一處石碑上,緊緊盯著幾位武安卒。
其神情桀驁不馴,有著一股衝破俗世隔閡的百無禁忌感。但臉上卻滿是皺紋,既像老猴,又像猥瑣老頭。
他看著幾位武安卒,目光平靜,並未多言。
而面對武安卒喝問,九執道人則只淡淡開口:「我從小便是由猴爺撫養帶大。汝等若是想帶走猴爺,先過上我這一關。」
銅猴,雖有銅猴之名,實則卻是蠟猴。
其身原乃婚喜紅燭燭淚,因齊天城比翼閣連續百年舉辦大婚,交感百年以來諸多新婚夫婦之愛意,化為精怪。
但化作精怪的銅猴,許是受新婚夫婦觀念影響,竟母性十足,喜愛小孩。
有家親父母的孩子,銅猴只是偶爾看看,暗中護持,免得摔傷跌傷等。
可無父無母的孤兒,銅猴卻會竭力照管。
雖不至於齊天城所有孤兒都被銅猴成功撫養帶大,但幾十年下來,銅猴養活成人的孤兒,倒也為數不少。
其中,更有一人跌跌撞撞,在機緣巧合下成為修士,苦修求索多年,已然步入蛻凡境界。
此人正是九執道人。
當然,此時的道人,尚未得到九執之道號,尚只是一位無名散修。
得知九執道人曾為銅猴撫養帶大,幾位武安卒,頓覺棘手。
不過,也僅僅只是棘手而已。
因為,武安監辦案,從不單打獨鬥。
雖然追逐銅猴的只是武安監一個小隊,但這只是其他小隊在別處巡邏,沒能抓到銅猴蹤跡罷了。
在城中展開追逐期間,他們已經激活特定符籙,表示目標已發現,正在追捕之中。
所以這會兒,其餘武安監修士亦在陸續趕來的路上。
見九執道人鐵了心護持銅猴,幾位武安卒亦只得動起手來。
見狀,九執道人叫銅猴躲進密林,自己則隻身獨戰眾武安卒。
因為這些武安卒並無殺心,且修為本就低於九執道人,一時間自是被九執道人輕鬆攔下。
有武安卒不解:「你這道人好不知趣。我等都說了只是收容,你又何必阻攔?難不成我等還會矇騙於你不成?」
九執道人還是之前那句話:「幾十年都平安過來了,現在卻來說什麼暗藏詭異。呵,恕我信不過汝等。」
領頭武官,即這一隊武安卒的伍長頭疼道:「身為精怪,同樣有著神通在身。道友既是認識此猴數十年,那可曾見過此猴運使神通?」
九執道人想了想,確實沒見過銅猴運使神通。
這位伍長繼續說:「此猴神通詭異,一旦用出,遺患無窮。為城中百姓安全故,確須將其收容看管起來。還望道友行個方便。」
九執道人不為所動,只是輕聲開口:「那又怎樣?」
就算猴爺神通真的詭異,可這麼多年都平安過來了,九執道人並不覺得有收容猴爺之必要。
倘若武安監真想收容猴爺,九執道人亦只會覺得是郡府在搞一刀切,沒事找事。
所以,受到銅猴養育之恩的九執道人,不肯聽武安卒之勸。
他為銅猴斷後,攔截一眾武安卒,並不後悔。
但隨著武安監修士陸續趕來,九執道人應付起來愈發吃力,甚至難免受傷。
當武安監蛻凡修士也有趕來時,九執道人知道,自己恐怕是攔不住了。
可他仍舊拼盡全力,以散修之身,攔下蛻凡修士及十數位養氣修士,只希望猴爺能儘量跑遠一點,躲藏起來。
不過就在此時,本已潛入密林里的銅猴,竟又折返回來。
「傻孩子,何至於此。」銅猴嘆道,「都住手吧。」
銅猴對九執道人有養育之恩。為護住銅猴周全,九執道人自當竭盡全力。
可銅猴又怎能忍心讓九執道人為斷後一事重傷?
感知到密林外動靜愈發驚人,已經鑽進密林里的銅猴猶豫片刻,終是重返林外。
他看向一眾武安卒:「是元家家主叫汝等來抓我的吧。汝等單知我神通詭異,便要抓我。可元家拐賣稚童,汝等管乎?」
此刻在場修為最高的蛻凡修士,也就是齊郡武安監一位旗長,目光閃爍,沉聲道:「此事,我等後續會去調查。若有證據,自會處理。」
「呵,證據。反正老猴子我,是不配作為人證。」銅猴似笑非笑。
武安監旗長繼續開口:「放心,我等定會重視此事,嚴肅追查。而且,將伱收容安置,又不是奪你性命。等查出眉目,未必不會請你做證人。」
「我能信你麼。」銅猴看了眼旗長,又看向其他武安卒,「我能信汝等乎?」
一眾武安卒相互對視數眼,遲疑間,倒也一個接一個應下此話,表示後續定會秉公執法、嚴肅追查。
畢竟,當著眾人的面,沒人會在口頭上表示自己執法不為公。
見狀,銅猴老態龍鐘的臉上,浮現出古怪笑意。
他掃視了一圈諸位武安卒,最後看向九執道人,嘆道:「傻孩子,對不起了。」
九執道人一直在旁皺著眉頭。
如果銅猴願意主動被收容安置,九執道人倒也沒了出手的理由。
可所謂收容,正常只是活動範圍被局限於城外一處山谷中。但得知猴爺今日被捉,乃是與元家有關,九執道人實在放心不下。
不過,就在這時,聽到猴爺口呼「對不起」,九執道人心中立即湧起一股不安之意。
他剛想開口追問銅猴,銅猴卻已經運使出神通,融化身上如銅之蠟。
所有修士,包括九執道人在內,都是心生恍惚,不由自主地緊緊看向銅猴。
正在融化的銅猴,在每個人眼中變化出不同模樣,順應每個人的心意。
如有著心儀暗戀之人,在其眼中,銅猴便是變作相應模樣。
如是痛失愛妻者,銅猴在此人眼中,亦會變作亡妻。
而在九執道人眼中,銅猴則是從猥瑣老猴,變作一慈祥老者。
銅猴融化了足足一刻鐘。
一刻鐘後,銅猴如同燃盡的蠟燭,化為灰灰。
但在此期間,對於所有武安卒來說,他們就像是看見心中掛念之人,在死前悽然笑著說:答應我,待我死後,一定要將元家繩之以法,從嚴處理。
這一刻鐘場景,將永遠銘刻在眾人心底,化作執念,不時憶起。
若銅猴全力施為,甚至能憑此神通扭曲全城百姓之人心,進而干涉人道氣運——這也是一眾武安卒,收到通知,要將銅猴收容拿下的緣由。
但銅猴終究留手了,沒有裹挾全城百姓,單只是對武安監修士,包括正從城中趕來的諸多武安卒,運使神通。
他種下執念,猶如思想之鋼印、道心之契約。
要麼,順從此念,將元家繩之以法,化解執念。
要麼,抗拒此念,引得道心不穩,生出心靈罅隙,為心魔所趁。
當銅猴化為飛灰不復存在,他便活在了一眾武安卒心中。
可是,在九執道人身上,卻是出了意外。
銅猴並未刻意給九執道人種下執念,因為他並不想將九執道人捲入此事。
但銅猴運使神通之時,九執道人離他太近。
即便銅猴不主動為九執道人編織執念,九執道人也會自然而然地一念化執,即某個念頭自發化作執念。
所以,銅猴對九執道人說了一聲對不起。
但正常來說,一念化執,既是本來就有的念頭,即便化作執念,也該影響不大。
可銅猴沒能料到,九執道人身上,竟生異變。
在銅猴融化之時,九執道人回想起從小被銅猴撫養帶大的艱苦日子,將銅猴看作了一身材高大的慈祥老者——
彼時,九執道人還只是個孩子,所以銅猴在他眼中,身材分為高大,可以為他擋風遮雨。
已經意識到銅猴神通一經使出便會身隕,九執道人心中滿是不舍與眷戀。
然後,他生出一念,決定要背負猴爺之名,替猴爺繼續走下去。
正常來說,此念化執,無非就是九執道人後續會死磕元家,然後也投身孤兒撫養救助事業。
但好巧不巧,九執道人身上,正裝著一葫蘆猴兒靈酒——
並非普通猴群釀造的猴兒酒,而是九執道人特意出海,於海外帶回的猴兒靈酒。
這酒,他原是為銅猴所帶。
一旦銅猴飲下猴兒靈酒,即可重塑肉身,打破精怪之桎梏,從精怪化作妖身,從此踏上修行之路。
但九執道人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趕回齊天城,還沒來得及將猴兒靈酒贈給銅猴,便撞上銅猴被武安卒追捕,只能連忙出手攔下武安卒。
然而,武安監辦案,從不單打獨鬥。
其他武安卒收到消息,陸續趕到,很快便將九執道人壓制住。
本已逃入密林中的銅猴,終是選擇重返林外。
他知道,面對認真起來的武安監,除非自己願意遠遁海外,再也不回陸上半步,否則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
與其讓九執道人因斷後一事重傷乃至殞命,不如不再逃竄,正面一眾武安卒,以性命為代價運使神通,確保武安卒後續,會將私下拐賣稚童之元家,繩之以法。
當銅猴運使神通,融化之時,九執道人心生悲意,決定背負猴爺之名,繼續其未竟之事。
而他裝在酒葫蘆里、本欲贈給猴爺的猴兒靈酒,竟在九執道人心念變化間,生出感應,沸騰起來。
九執道人恍惚明悟:只要飲下猴兒靈酒,他便能化作心猿血脈,真正做到背負猴爺之名。
他也可以不飲酒。
畢竟他只是在銅猴神通影響下,恰與猴兒靈酒生出氣機感應而已,並不會強制讓他化妖。
但九執道人想也不想,當著眾武安卒的面,取下酒葫蘆,啟開酒塞,一口飲盡猴兒靈酒。
然後,他邁開七步。
每走一步,他身上都會生出變化,變得愈發像妖。
等七步走完,九執道人也就徹底化作妖身,毛髮飛揚,姿態狂野。
他語帶悲切,高聲吟道:「猴兒靈酒點屍薪,血化心猿焚舊身。七步踏歌妖異變,九執為念絕凡塵。」
七步成詩,七步亦化妖。
一眾武安卒愕然看向九執道人。
「道友,你怎如此糊塗?竟自絕道途化為妖身,糊塗啊!」武安監旗長扼腕嘆息。
就算他們是親眼看著九執道人化妖,不至於像看見陌生妖修那般立馬生出剝皮抽筋拔骨採血之念,不會就此動手打殺道人。
但九執道人化妖,註定不宜在人道王朝境內久滯,須趁早遁至海外,方得安生。
「我知道,凡世自此,與我殊途。」九執道人昂首,露出與此前銅猴極為神似的桀驁面容,「猴爺只是精怪,神通有限,只能暗中調查,難以留下證據,更難以親自動手打殺賊人。」
「但,我可以。今日,我寧化妖,也要誅滅元家。」
「元家拐賣稚童,採生折割,摘取五臟六腑以制血丹,生祭活人,乃是人面獸心、十惡不赦之輩。今日,唯有誅其全族,方能平我心中之憤。」
九執道人運使心猿神通,將心中怒火,凝聚成一根長棍。
他右手持棍,指向一眾武安卒:「汝等今日,欲攔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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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