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千戶搖頭,說道:「世人都認為我走的殺伐之道,事實上,我走的是人間之道。」
「人間之道。」季缺若有所思道。
「我從小生活在富庶繁華之地,衣食無憂,以為人間就是這樣的。直至後來,我跟著父親去了戰場,看見國與國的征戰,正與邪的廝殺,無數人輕易的失去生命,才知曉人間更有滿目瘡痍的一面。
我非常不喜歡那樣的人間,於是我很小就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渴望全天下的人至少都能好好活著。是的,只要活著,有口飽飯,不要朝不保夕,不要輕易死去。
那種信念一直催促著我,催促我變強,我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我有這種信念,於是在這路上倍感孤獨,直至後面,我遇到了皇帝陛下,這條道路上就不止我一人了。
我們開始施展抱負,完成心中的夙願。如果有人想要踐踏城池,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我就去應戰,殺得他們膽寒,殺得他們退卻,甚至把他們全部殺死,免得再起事端,如果有人想要威脅皇帝的統治和變革,我也會提刀去殺個乾淨。
是的,即便是一些造成禍事的神靈,我知曉了也會毫不客氣的將其斬殺。
久而久之,近乎所有人都認為我走的是殺伐之道,而唯有我和陛下清楚,我們走的是人間之道。」
之後,凌千戶喝了口茶,繼續說道:「我很清楚,我這樣的人只適合殺伐來維護我心中的道理,卻不擅長建設,可陛下不同,陛下擅長做這種事。
我倆年輕時以為這樣的我們遲早能實現當初的夙願,如今看來,遠遠不夠,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就像僅僅是養劍這種事,都需要極其漫長的過程。」
說到這裡,凌千戶眨了眨眼睛,季缺竟在眼角邊看到了幾縷風霜。
原來戰無不勝的殺神千戶也會老。
「我想告訴你的是,這麼多年來,一直讓我持續變強的,就是這股想要人間美好的信念。而我修為增長最快的時光,就是我重回蜀地的那段時間。
因為蜀地多仙神傳說,那裡的野神或者地仙大多不仁,以至於生活的百姓過得都極慘,當年我離開蜀地時,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後面回去了,開始殺神。
大的殺不了,就殺小的,小的殺不了玩陰的,總之,最後我離開蜀地時,有不少百姓至少不會為那些不仁的東西擔驚受怕,而我則連大的也能殺了。
只是後面,我被其他事耽誤了,離開了蜀地,這便是我的經驗。」
「我說這麼多,不是要你學我,而是你可以去試試找到你自己的道。」
季缺點了點頭,回答道:「明白!」
這一刻,他腦海里像是有一條線連了起來。
在離開前,他忍不住問了凌千戶最後一個問題——「這麼多年了,為何前輩你一直不跨過那道門檻?」。
他指的自然是凌千戶一直呆在六境搬山境巔峰,沒有再跨出一步。
他知道,如果凌千戶想,這件事應該不難。
凌千戶回答道:「因為我怕。」
他拿起了那本簡陋般的閒書,回答道:「我怕再進一步,會因此失去這份有關人間的信念,因為這麼多年來,我從未見過有神對人間有過濃厚的感情。」
季缺點了點頭,說道:「懂了。」
再進一步,就是成神,凌千戶害怕的是成神之後會失去身為人類的那份情感。
離開了那裡之後,季缺並沒有急著回去,而是獨自去到了一條陌生且又熱鬧的街頭,想了很多。
凌千戶的人間道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濃厚的一筆。
對方講的很簡略,他卻能感受到凌千戶的那份信念,如果非要總結的話,那就是道。
他身負不少通過積攢悟性領悟到的技藝,可那都是技,未嘗於道。
他想起領悟義擊時,夢境中那個高大身影,領悟逍遙遊時,那瑰麗無比的夢境,可以說,他在那些似是而非的夢境裡,窺到了先賢之道的冰山一角。
可他仍舊沒有找到自己的道。
這條熱鬧的街道上,人來人往,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滿身塵土,而片刻之間,行色匆匆的人忽然見到了想見的人,拍著對方肩膀哈哈大笑,而滿身塵土的卸貨漢子,終於有了歇腳的機會,他就坐在那裡,拿起了隨身攜帶的水囊,喝了一口,露出了一聲滿足的輕嘆聲.
這就是人間百態,凌千戶期望的,不過是他們能這樣活著,不會在某天忽然失去生命。
季缺也喜歡這人來人往的街道,有緊迫、有閒暇、有辛苦,也有煙火。
可他依舊看不到自己的道在哪裡。
於是他做了一個決定,去蜀地,試試凌千戶當年的經歷。
按照凌千戶的描述,蜀地多鬼神之事,當初他只殺了一部分就有事離開了,而他如今想去接著做這種事,就當磨練技藝了。
是的,他們探聽到的五莊觀也在那地界,可季缺並不急著去碰這件事。
他想要發育,想要去尋找自己的道。
凌千戶說,當時他從蜀地東邊一路向西,那裡多神仙或古修士洞府。
最開始時,他要找到那些野神和小地仙挺容易,可後來,可能因為他殺得太狠,那些東西像是在躲著他,就不太好找了。
於是他只能去找那些神仙洞府找神仙,甚至挖了不少墓。
而如果季缺和當年的凌千戶一樣狠的話,恐怕後面也得面臨這局面。
想到打洞、挖墓找神殺,季缺不禁興奮起來。
這感覺應該挺刺激。
許多次冒險,季缺身邊都有人跟著,不是女上峰,就是林香織,而這一次,他準備自己一個人去。
這一路沒有姑娘陪伴,難免孤獨,可也無法避免,畢竟他要找的是自己的道。
結果這時,化作鐲子的小姬不禁發出了一陣嗡鳴聲響,如撒嬌一般。
對,也不算孤單,至少還有小姬和這一群劍陪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