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人小事大麻煩多

  第85章 人小事大麻煩多

  北朝詩人溫子升在《涼州樂歌》中寫道:「遠遊武威郡,遙望姑臧城,車馬相交錯,歌吹日縱橫。」

  唐代,武威郡就是涼州,而姑臧城就是涼州城,又叫武威城。

  這裡是西北響噹噹的國際大都會!

  如果說長安城四四方方,坊市獨立如同棋局;那麼涼州城,就好像一隻張開翅膀的鳳凰一般!此時的涼州城南北長、東西短,南城有東、西苑城,形似有頭尾兩翅的鳥城。

  涼州城不是一座城,而是七座!

  對此岑參賦詩曰:「彎彎月出掛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涼州七城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

  這個年代的涼州城長11里,寬3里,有1個中心城和6個圍繞其間的副城,人口總計數十萬!乃是除了長安以外的西北第一雄城!

  這種格局不是一兩年形成的,它的時間跨度,甚至要以百年來計算。

  涼州城成為都城之後,先後有5個以「涼」為名的地方政權統轄涼州,政治發展的升級促使城池得到了進一步的營造,比州城多了很多功能空間,足以體現作為皇城的本質內涵。

  也就是說,現在涼州城的格局,是沒有都城名號的都城!

  完美詮釋了什麼叫低調奢華有內涵。

  自大唐開國以來,到涼州公幹,一直都是中樞官員的美差。這裡山高皇帝遠掣肘少不說,還有堅固的涼州城為屏障,雄健的赤水軍為掩護,來自西域的商品量大管飽,更有胡姬胡樂葡萄酒一類令人慾罷不能的西域「特產」。

  但此時此刻,河西節度使崔希逸,卻是在節度府的書房裡眉頭不展。

  為一些亂七八糟的雜事煩擾。

  作為一個老官僚,他心裡很清楚,其實朝廷的政務,有時候並不是很麻煩,因為大家都習慣了。

  比如說應對吐蕃。

  沒錯,吐蕃是不好對付,可問題是,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大唐邊鎮,已經形成了河西與隴右兩個節度府對吐蕃的機動防禦區,並配置了將近十五萬驍勇善戰的常備軍!

  這還不算動用朝廷的「秋防令」,可以再從河西本地粟特雜胡聚居區裡面徵發幾萬人。

  如果還不夠,那也可以從朔方借調精兵。

  這便是大唐「秋防令」的威力,吐蕃來四十萬人,唐軍就可以加碼到四十萬,一直加到吐蕃加不動為止。

  所以這類看似龐然大物一般的麻煩事,其實只要按照朝廷規則小心翼翼的應對就可以,不是多大的事情。

  然而,作為地方官員,最害怕的事情,便是長安中樞「空降」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過來。

  這些人能力小、脾氣大、背景深、屁事多。走到哪裡就把哪裡弄得雞飛狗跳。

  偏偏人微言輕的地方官吏還不能把他們怎麼樣!

  現在,朝廷的詔書就擺在崔希逸面前,弄得他哭笑不得。一個八九歲孩子,補了個州府參軍的職務,來這裡「公幹」,聖人都親自開口說要對其「好好照拂」,簡直豈有此理!

  州府參軍這個職務很特別,因為這裡的州府,可不是一般州郡的府城,而是特指那些超過普通府城規模的「巨城」!只有這種規模的建制,才配得上州府參軍這個閒散官職。

  比如說揚州府(揚州城),益州府(成都),洛陽府(洛陽城)……當然也包括涼州府(武威城)。

  這個官職雖然實際上啥用也不頂,但在「理論上」,它又是什麼事都能插一腳的。

  包括彈劾節度使!

  更讓崔希逸覺得為難的是,此人的父親乃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幽州節度使方有德,其未來岳父王忠嗣,乃是新任的赤水軍使!

  為了保護好這個女婿,王忠嗣居然假公濟私的派了一隊五十人的赤水軍精兵,由他的一個同鄉帶領,脫下軍裝換上常服,不參與軍務,就是陪著這位衙內玩!

  目的只是為了保護好他!

  崔希逸像是打哈欠時嘴巴里飛進去一隻蒼蠅,感覺噁心到不行,卻又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毛孩子來頭太大了!

  在大唐官場,做什麼事情,是要講關係的!沒有關係網,你就行使不出對應的權力,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不止於此,就連他推薦去中樞,與他私交甚好的牛仙客,都寫信回來說,那位「方郎君」來了河西後,一定要好好照料著,不能疏忽讓對方生病受傷了。

  一大堆人都這樣,他這個河西節度使還能怎麼辦?

  可是,現在崔希逸就是想照顧一下那位「方郎君」,都找不到對方的人了!

  自從出關中後,各地的驛站,就沒有那一位的通關記錄了。

  也就是說,要麼這位方郎君在路上出事了,根本沒有途經更西邊的驛站,要麼……就是他混進別的官員的隨從隊伍裡面,根本不需要把通關文書拿出來!

  從目前的情況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在大唐,奴僕等同於貨物,只要不是那種「相貌雄奇」的奴僕,驛站的驛卒根本不會過問,多個隨從少個隨從都無所謂的事情,只要不超過官員對應的品級就行。

  「來人啊!」

  崔希逸對著門外喊了一聲。

  「節帥請吩咐。」

  一個文吏走了進來,叉手行了一禮。

  「去河西各鄉各里,張貼文榜,看誰見過那位方郎君了。」

  崔希逸痛苦的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說道。

  「節帥,貼文榜沒問題,但找到的希望卻很渺茫啊。我們不知道那一位長什麼樣,就只知道一共四人,兩個成人兩個孩童,這如何好找?」

  「沒辦法難道不會想辦法?」

  崔希逸不耐煩的罵了一句。

  平日裡他性格溫和,但最近一件件的煩心事,搞得他實在是煩躁得想打人。

  先是他與吐蕃將乞力徐約定好了兩國在河西邊界互不設防,對方也答應了下來。結果自己的副將前去朝廷述職的時候,反倒是建議唐庭背信棄義玩偷襲!

  好死不死的是,李隆基居然同意了此舉。無奈之下,他只得命赤水軍南下偷襲吐蕃人,打得乞力徐孤身逃走。但吐蕃不是突厥,他們回血的速度遠超突厥這樣的遊牧民族。還不到半年,吐蕃就回過勁來,開始頻頻通過祁連山孔道偷襲河西走廊!

  搞得崔希逸疲於奔命的應付。

  現在還多了個「方衙內」要伺候,崔希逸只求這位千萬別鬧事,也千萬別出事,不然的話,後面的事情很難圓場了。

  ……

  會州(州治在甘肅靖遠附近)是涼州東面最後一站,唐庭為了以防萬一,比如說河西局勢崩壞不可救藥,在會州以西不遠的黃河設立了烏蘭渡口。

  黃河西岸靠近涼州一邊,建起了烏蘭關,而黃河東岸一邊則建立了會寧關。兩關相望,扼守兩岸,中間是蜿蜒而壯闊的黃河。

  此時此刻,方重勇一行人,跟在「獨孤判官」獨孤峻的隊伍裡面,一路混出了烏蘭關。接下來一直到涼州城之間,已經不再有任何一間驛站可以提供住宿了,可以說這是一段最辛苦的旅程。

  當然了,朝廷官府的驛站雖然沒有,但民間的「鋪」還是有很多的,只是需要自費,而且服務也沒那麼周到罷了。

  這些鋪子出名的大如普通驛站,甚至還有超過的。但小的也就一間院落,僅僅可以提供飲水和簡單的吃食。

  當初,方重勇請獨孤峻和高適過來喝酒結交,本就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大唐風氣開放,對於這樣的邀約,誰都不會拒絕,更別提方重勇的後台如此雄厚了。

  獨孤峻話不多,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幾句,倒是高適聽聞方重勇一行人要去河西後,很熱情的為他們介紹涼州的風土人情。

  大概是他說話太好聽,方重勇一拍腦門,當即給高適寫了一封推薦信,然後說:「幽州方節帥求賢若渴,別人的話他或許不聽,我這個家中獨子的話多少還是有點分量的。你可以拿著這封信去幽州節度府裡面混個一官半職什麼的。」

  高適大喜,連忙拜謝,倒是獨孤峻一路冷眼旁觀,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等高適離去後,方重勇又提出等出關中後,他們一行四人扮做獨孤峻的奴婢隨行,這個要求也被獨孤峻欣然允諾。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方重勇回頭看著夕陽下的烏蘭關,感慨的吟詩一首。

  「好!賢弟文采斐然,不愧是方節帥之子啊!」

  身後傳來獨孤峻的鼓掌的聲音。這位「獨孤判官」雖然在馬嵬驛里對方重勇並不熱情,但一路下來,二人已經熟絡到稱兄道弟。方重勇少年老成又睿智聰慧,讓獨孤峻是自愧不如。

  「賢弟藏於我隊伍之中,莫非是怕被人暗算?」

  獨孤峻一臉古怪的詢問道。他覺得很奇怪,方重勇的父親是幽州節度使,岳父的赤水軍軍使,而一般擔任赤水軍軍使的人,按照潛規則,很快就會接任河西節度使。

  最最保守的估計,方重勇身後也站著一個半節度使啊!想想都讓人害怕!

  這種人不橫著走就很低調了,偏偏面前這位還慫得要躲別人隊伍裡面冒充奴僕。

  「獨孤兄這是有所不知了,出門在外,江湖險惡,小心駛得萬年船。穿著胡匪衣服的人,可未必是真胡匪啊。」

  方重勇感慨嘆息道。

  獨孤峻微微點頭,這倒是句實在話。如果明火執仗的殺方重勇,那自然是天下之大哪裡也去不了,李隆基也保不住這個人。但可不可以偷偷的殺呢?

  沒被發現的犯罪,那就只能叫意外,不是麼?

  長安到河西之間這麼長的路,地下埋骨的,只怕也有很多枉死之人吧。

  「賢弟居安思危,令人佩服,只是……」

  獨孤峻欲言又止。

  這話他早就想問了,只是一路上二人相談甚歡,沒顧得上這一茬。

  「獨孤兄有話不妨直言。」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

  「高適此人,趨炎附勢之輩。他雖一路討好於我,但我也不敢向上官隨便舉薦他。

  賢弟雖然可以將其舉薦到幽州節度府任職,但以後他萬一作奸犯科,方節帥亦是要受連帶責任。」

  獨孤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相信以方重勇的聰慧,絕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高適你不過才認識一天,算是初次見面。

  處世之大忌,莫過於交淺言深。伱連高適是什麼人都沒搞明白,怎麼能這樣把老爹往死里坑呢?

  「放心,我父雙目如電,牛鬼蛇神在他面前自會現行的。」

  方重勇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說道,沒有把獨孤峻的話當回事。

  看到他這個態度,獨孤峻著急的跺腳道:

  「我這麼說吧,給我寫送別詩的人除了高適,還有那個名滿天下的李白呢。

  但是那又怎樣,你以為他們是真心想與我為友?他們不過是想著我能向上官引薦他們而已。如果我身上沒有一官半職,或者不是判官而只是小小的參軍,你看他們還會不會搭理我。

  即便這些都不提,寫詩寫得好就會做事麼?

  那不一定的!

  我們這些節度府內的官員,都是要能扛得起政務的。要不然就是害了自己,也害了欣賞舉薦自己的上官。」

  判官是有朝廷編制的職務,並非是節度使所能招募的。節度使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

  所以,獨孤峻當了這個官,說明他背後也有人鼎力支持。

  看得出來,獨孤峻沒有很看得上高適,哪怕後者舔他舔得很賣力。也有很大可能,獨孤峻也看不上李白。

  或許他很認同這些人的詩才,只是寫詩和做官的事業,畢竟是兩回事啊!

  唐詩在史書上留下了璀璨的記憶,但這並不能抹除很多詩人們時常要卑躬屈膝的去討好和迎合權貴。

  甚至是比他們地位略高的一些官員。

  諷刺的是,盛唐時期的很多名篇,都是跪舔超常發揮舔出來的。

  而獨孤峻看得起方重勇的原因,除了性格外,那就是:這孩子九歲就敢來河西曆練,還能弄到一官半職和挽郎的身份,那麼十年後,二十年後,他會有怎樣的地位?

  聯繫一下他的背景和後台,就更不用說了。

  世上哪裡有無緣無故的愛啊!方重勇混在獨孤峻隊伍里,還不是為了掩藏自己的行跡,他又單純到哪裡去呢?

  二人坐在馬車裡閒聊,時間過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晚上。

  「這條線路原本有新泉軍維持通道,但開元三年就已經被降級為守捉,現在甚至連駐地都搬到烏蘭關裡面了。如若不是這樣,我們這一路倒也不用露宿野外。」

  獨孤峻忍不住抱怨道。

  從前涼州到烏蘭關之間大唐是設置有一軍維持通路安全的,順便在駐地也為過往商賈和官員提供一些便利以補充軍費。

  但後來駐地的生態環境惡化,導致行政降級為守捉。又因為烏蘭關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自然條件都遠勝新泉軍原駐地,這樣又導致新泉軍差點改名叫烏蘭軍,新泉軍駐地搬遷,成為了地地道道的「要塞軍」。

  反正不管怎麼說,河西走廊到長安之間的絲綢之路,出現了一段距離比較短,卻又實實在在的破綻。

  對於方重勇他們來說,終究還是那句話:小心駛得萬年船。

  哪怕快到涼州城了,也不意味著可以高枕無憂。

  方重勇趕到了新泉軍原駐地之後,一行人選擇在一條河水很淺很緩,只有春夏漲水時才有水流的河邊紮營露宿,並點起篝火,用馬車和馬匹勉強圍起來半個圈,這也是逼不得已。

  稍稍遠離了新泉軍遺棄的土屋。

  他們選擇黃昏出烏蘭關,走到新泉軍駐地附近再歇腳紮營,第二天趕路趕一天,無須入夜便能抵達涼州城。新泉軍原駐地的位置安排就是這樣的巧妙。

  如果清晨出烏蘭關,則到夜晚不得不紮營的時候,隊伍會正好位於吐蕃人游騎的活動範圍內。

  兩害相權取其輕,獨孤峻的選擇沒有任何問題。

  正當眾人圍著篝火隨意閒聊之時,遠處傳來馬蹄聲,從大路上奔騰而來,由遠及近!

  「唐軍不會在夜裡巡邏驛道,一定是胡匪!快躲起來!」

  獨孤峻面色大變,沒想到才出烏蘭關就遇到這種事。

  這裡是不會有吐蕃人的,但假扮吐蕃人企圖渾水摸魚的胡人,卻不能排除!還好他請了十幾個護衛,如果出事了可以稍稍抵擋一陣子。

  第一更,讓我們盪起雙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