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披著龍袍的小丑

  第656章 披著龍袍的小丑

  汴梁城的建設,預計要花費五年時間,工程分為三步走。

  第一步,在一年之內,將皇宮建成,宮城長寬在兩里左右。天子日常所需,包括朝會的大殿偏殿寢宮,都要完成。

  第二步,開工三年之內,建成內宮城,其規格長約四里,寬約三里。六部衙門、議政堂、樞密院、太學等機構,都要齊備。

  第三步,開工五年之內,建成外城郭,其規格為長九里寬九里,有九座城門和六個水門,三條河流入城內。

  城內不設坊市,百姓可以隨意出入內宮城與外城郭之間的任意區域。

  如今,第一步已經按時完工。

  並且天子李璘,太子李偒,以及李璘的所有子嗣,都已經入住皇宮。

  雖然皇宮孤零零的懸在開封城外,看起來有些突兀不協調。但李璘總算是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氣派。

  只不過嘛,李璘所面臨的麻煩,可不止是宮殿狹窄。

  這天一大早,皇宮東華門前,宰相兼吏部部尚書嚴莊,以及刑部侍郎裴旻,稅警團軍使崔乾佑等,帶著一眾差役及稅警團的士卒,在宮門外列隊。

  東華門附近有一大鼓,據說是為了鳴冤而設。理論上,任何不公的事情,都可以通過敲這個鼓,而「上達天聽」,只是敲鼓之人,有可能會付出一些代價。

  當然了,這是方重勇搞出來的,李璘自然是不想聽那些「苦主」們抱怨。

  鳴冤鼓前,陳留王李琦面色尷尬的看著嚴莊,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被刺殺這件事,他其實是不想深究的,因為無論李璘承認還是不承認,對李琦來說,都不會改變什麼。

  只不過嘛,他想把此事輕輕揭過,但嚴莊卻並不想這樣。

  或者說,是嚴莊背後的方重勇,並不想讓這件事稀里糊塗的過去。

  「殿下,您還在等什麼呢?」

  嚴莊輕聲問道。

  「唉!」

  李琦長嘆一聲,開始敲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聲又一聲的大鼓躁動起來了。

  皇宮不遠的運河渡口,大量看熱鬧的路人逐漸聚集。他們對此非常感興趣,卻又擔心離得太近,被波及到。

  只能遠遠的觀望,卻一直不肯離去。

  「嚴尚書,真的沒問題麼?」

  李琦將敲鼓的棒子遞給隨從,小聲詢問身邊的嚴莊。

  他是真不想惹麻煩,可是他不想惹事,卻躲不過是非。

  正在這時,東華門緩緩張開。頭上綁著麻布,麻布上還沾著血跡的高尚,帶著兩個宦官,面無表情的走到鳴冤鼓前,對著嚴莊點頭致意。

  他輕聲問道:「嚴尚書一大早便來皇宮前敲鼓,所謂何事呢?」

  「呵呵,不是本官在敲,而是陳留王在敲。」

  嚴莊皮笑肉不笑的對高尚說道,指了指自己身邊的陳留王李琦。

  「那麼,敢問陳留王殿下,又有什麼冤屈要敲鼓呢?」

  還沒等李琦開口,嚴莊就笑眯眯的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將其遞給高尚。

  「昨日有刺客,當眾行刺陳留王未得手,受了重傷。好在人被救回來了,他一口咬定,是天子派他來行刺的。

  本官感覺匪夷所思,天子與陳留王兄弟情深,又怎會做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呢?

  陳留王始終不信,但刺客又是言之鑿鑿,所言甚是詳細。

  所以下官斗膽請陛下看一看犯人的罪狀與口供。

  人證物證俱在。」

  嚴莊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那樣子看起來自信滿滿的。

  高尚卻是搖了搖頭道:「嚴尚書這就是在胡謅了。刺客明明被當場擊殺,又何來死而復生作為人證呢?至於物證那就更離譜了,不提也罷。」

  他又不是三歲孩子,當時在場的,有人親眼見到刺客被挑飛,連腸子都被挑出來了,那哪裡還有救啊!

  嚴莊之言,不過是信口開河,故意「栽贓」罷了。

  「你一個宦官,就不要越俎代庖了。刺客就被關在開封縣城的監牢內,天子想什麼時候去看都可以。

  你直管通傳便是!」

  嚴莊冷哼一聲,壓根就沒有和高尚爭辯的興趣。

  高尚接過罪狀,只見上面刺客陳述了他是被誰指使的,幕後主人又是誰。反正,一口咬定了就是天子李璘下令的。

  至於那些「中間環節」的人,相信現在已經被嚴莊控制起來了。

  高尚很快便明白了一切。

  李璘承認與否並不重要,刺客死沒死也不重要。

  因為,在這場遊戲中,嚴莊,或者說嚴莊背後的方清,既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連場地都是他的。

  刺客死了而已,換個「刺客」不就行了麼?反正,朝廷說誰是刺客,誰就是刺客。

  嚴莊本身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而李璘就是那個「沛公」。

  「奴要先去稟告天子。」

  高尚將罪狀揣入胸口貼身放好。

  他剛剛轉身,卻是聽到嚴莊在他背後提醒道:

  「方大帥將陳留王安置在陳留,是抱著極大善意的。他盼望陳留王與天子能夠兄弟齊心,團結和睦,以為天下人的表率。

  倘若方大帥知道天子如此對待自己的兄弟,恐怕會哀傷痛惜。

  他自然不會對天子如何,但對於天子身邊的賊人,那些蠱惑慫恿天子行惡的壞人,則一定不會手軟。

  還望高內侍仔細稟告,莫要漏掉什麼細節呀。」

  此時此刻,聽到這番話的高尚,感覺好像一條蟒蛇已經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但還未收緊一樣。

  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高尚轉過身,對嚴莊點點頭,什麼也沒說,轉身便朝中紫宸殿去了。

  他進去之後,並未關門。嚴莊命崔乾佑接管了東華門的城防,等著李璘的回覆。

  一直在旁邊傻站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李琦,上前壓低聲音詢問道:「嚴尚書,孤可以回陳留縣了麼?」

  「那是自然。」

  嚴莊微微點頭說道。

  隨後他湊到李琦耳邊,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方大帥會為殿下主持公道的。這世上連天子都可以換,唯獨這公道不能換。天子不給殿下公道,那大帥便來給一個公道。」

  這……需要鬧這麼大嗎?

  李琦心中大驚,頗有些手腳無處安放的感覺。他只好生硬的岔開話題,對方重勇一番歌功頌德的吹捧,然後找了個藉口開溜了。

  ……

  汴州皇宮紫宸殿。

  李璘坐在龍椅上,將高尚送來的所謂「罪狀」看了又看,無奈嘆了口氣。

  「方清這是要把朕逼死麼?」

  他有些疲憊的詢問道,至於昨夜和高尚之間的不快,早已拋諸腦後了。

  「陛下,在外人看來,您可以殺方清,可以殺李寶臣,甚至把奴也殺了,都有足夠的理由。

  但唯獨不能殺李琦。」

  高尚苦著臉解釋道。

  他沒有把具體原因說出來,因為實在是太過於淺顯,如果李璘連這個都不能理解,那不如直接去上吊好了。

  「那朕現在該怎麼辦呢?」

  李璘輕嘆一聲問道。

  這種事情就是一個把柄,方清會怎麼操作,很難說。但對於李璘本人,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其實想化解掉方清這一波攻勢,有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

  高尚慢悠悠的說道。

  「啊?是什麼!你快告訴朕!」

  李璘連忙站起身,伸手抓住高尚的雙臂,卻只抓到一隻胳膊,另外一邊空空蕩蕩的只有衣袖。

  嗯?

  李璘似乎明白了什麼。

  高尚微笑道:

  「刺殺李琦的刺客,以及中間負責調度的人手,都是聽從皇宮的命令行事,這點確定無誤。

  但是,那不是陛下的主意,而是奴想報複方清,報這位方大帥當年斬斷左臂的仇,想嫁禍給他。

  試問,奪取淮南的是方清,讓李琦回汴州的是方清,刺殺李琦的也是方清派的人。天下人會怎麼看待這件事?

  所以,這一切都是奴的主意,陛下被奴蒙在鼓裡,對此毫不知情。

  僅此而已。」

  原來是這樣!

  李璘聽著聽著都感覺自己被說服了。

  是啊,只要把一切罪責都推到高尚身上,不就好了麼?

  就算方清準備再多的「證據」,哪怕辦成鐵案,只要高尚站出來,說是他在公報私仇,那不就完事咯?

  所有的政治陰謀,都會因此被化解。

  「這樣,會不會對你太殘酷了呢?」

  李璘有些不好意思的詢問道。

  哪怕他心中已經認定了這條路,也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出「你替朕去死」這樣的話。

  「陛下對奴有知遇之恩,奴為陛下效死是應該的。」

  高尚面色平靜說道。

  「你讓朕再想想吧。」

  李璘緩緩坐下,長嘆一聲說道。

  「陛下,嚴莊還在外面等著。稍遲,奴不敢保證他不會亂來。

  比如說,衝進皇宮借著搜查的名義,丟一些所謂的罪證在皇宮內栽贓。

  請陛下速速決斷。」

  高尚似乎認為這些事情跟自己無關一樣,毫不遮掩的為李璘出謀劃策。

  「那你先去吧,朕會想辦法,讓你擺脫牢獄之災的。」

  李璘似乎下定了決心,面不改色說道。

  既然一個人已經決定不要臉了,那麼再無恥的事情,他也能心安理得做出來,不會有任何的愧疚。

  「奴這便出宮領罪。」

  高尚跪在地上,對李璘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然後從地上爬起來,挺起腰杆走出了紫宸殿。

  李璘坐在龍椅上,看著高尚離去的背影發呆。

  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覺得高尚才是皇帝,而自己只是個披著龍袍的小丑。

  估計以後所有人,都會認為他是一個縮頭烏龜吧。

  「唉!」

  李璘長嘆一聲,癱軟在龍椅上一動不動,就好像一頭骨頭與血肉都被抽走的老虎。

  只剩下一張皮了。

  ……

  汴州皇宮東華門前,高尚挺直腰杆,身邊沒有任何隨從,就這麼獨自走出了宮門。

  嚴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眼中滿是戲謔。

  天可汗一人,便用盡了李氏的英雄氣。

  以至於他的子孫,都成了活在別人羽翼下的軟蛋。

  真可謂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怎麼只你一人?天子呢?」

  嚴莊上下打量著高尚,面帶嘲諷詢問道。

  「刺殺陳留王李琦的事情,只是因為當年方清斬我左臂,我為報仇,派人刺殺陳留王,妄圖嫁禍給方清罷了。

  此事,跟天子沒有任何關係。天子無錯,只是被我這個亂臣賊子給蒙蔽了。

  如今已經查明事實,請嚴尚書將我下獄大理寺即可。」

  高尚面無懼色,雙目與嚴莊對視,氣勢十足。

  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那麼能讓他害怕的東西,已然不多了。

  嚴莊也不得不承認,高尚站出來抗下一切,那麼他們確實不能把李璘怎麼樣了。

  這個結局很令人沮喪,卻也不甚稀奇。

  「哦?你一個宦官,想得挺多呀,連陳留王都敢派刺客暗殺。

  真不知道該說你大膽呢,還是該說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嚴莊嘿嘿冷笑道,崔乾佑已經派來一個稅警團的銳卒,把高尚唯一的那隻胳膊控制住了。

  「我已經認罪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面對嚴莊的譏諷,高尚是一點都不虛,壓根就不當回事。

  「嚴尚書,不如先把人抓回大理寺,再慢慢審問。

  方大帥畢竟尚未回到汴州,我們還是應該低調一些。」

  崔乾佑湊過來小聲說道。

  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前途,搭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配合嚴莊防刺客,跑來為方清爭取政治籌碼站台,都還說得過去。

  但繼續做多餘的事情,在高尚已經認罪的情況下,找李璘的麻煩,那就說不過去了。

  「也對。」

  嚴莊輕嘆一聲,知道今天就只能這樣了。

  「把人帶去大理寺,找人無時不刻的守著,別讓他自盡了。」

  嚴莊對崔乾佑吩咐道。

  「呵呵,嚴尚書可以放心,我是絕對不會自盡的。」

  高尚嘿嘿冷笑道,笑容裡面帶著難以捉摸的詭異。

  這個人是不是另有目的?

  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嚴莊腦中閃過。

  不過此刻也顧不得細想了。

  他在崔乾佑耳邊低語了幾句,隨即轉身便走。隨行的崔乾佑與稅警團的士卒,也緩緩退走,離開了皇宮東華門。

  隨著宮門的關閉,皇宮如同一頭累了的巨獸,陷入了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