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凡事皆有例外

  第632章 凡事皆有例外

  鄴城城牆之上,惡戰還在繼續。

  史思明在後路被堵死的情況下,選擇棄馬上城牆困獸猶鬥,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因為城牆寬度有限,一下子無法容納太多士卒同時交戰。而且有一面是女牆,再過去便是城外了,那一面是不可能站人的。

  況且數丈高的城牆,跳下去是九死一生,但總比困在人堆里十死無生要強些。

  不上城牆,就是被李歸仁提前埋伏的精兵圍毆至死。

  不得不說,這個選擇,非常高明。

  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出路。

  「殺!別讓史思明跑了!」

  正在督戰的劉龍仙,舉著弓箭大喊道。

  隨後他右手一松,弓箭勢如閃電,直奔城牆之上正在指揮的史思明。

  劉龍仙是李歸仁軍中有名的「膂力過人」,用的最硬的弓。他這一箭勢大力沉,直接射中了史思明的肩膀。

  這位「大燕國」的皇帝,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沒想到,就這麼一退,他最後竟然從身後女牆的缺口處,不慎掉了下去!

  這一幕不僅是史思明身邊的親兵看得瞠目欲裂,就連剛剛在那陰搓搓偷襲放冷箭的劉龍仙,臉上也是露出錯愣之色。

  城牆上的女牆,為什麼會有個缺口呢?

  沒人知道,但極有可能是當初皇甫惟明派兵圍攻鄴城的時候,負責攻城的李歸仁,下令手下用拋石機砸出來的。

  除此以外,鄴城城牆還有很多小瑕疵,也都是那段時間的攻防戰造成的,類似缺口,也不止這一處。

  因為李歸仁不確定自己未來如何,更沒有困守鄴城的打算。

  他是隨時準備跑路的人,所以壓根就沒有修繕城池的心思。

  那些城牆上的缺口,他一個都沒修。所以看上去就像是愛吃糖的小孩,被蛀蟲啃掉的那副壞牙齒一般。

  「史思明死了!史思明死了!」

  劉龍仙扯著嗓子大喊道,聲如洪鐘。

  他的聲音,似乎讓時間停滯。這一瞬間,正在廝殺的士卒,看上去都停頓了那麼一下。

  史思明死沒死不知道,但是他掉到城牆下面,那是很多人都見到了的。

  兩邊都是。

  劉仙龍這一嗓子,讓史思明麾下精兵的士氣,肉眼可見的下跌!很多人都是慌不擇路的逃跑,在城牆上四處亂竄,最後被李歸仁的親信部曲斬殺。

  史思明麾下原本還堪堪抵抗的隊伍,瞬間作鳥獸散,潰不成軍。

  城外接應的燕軍,因為城內戰鬥的慘敗,也急急忙忙的退回了堯城。

  第二天,堯城的燕軍,也緊急返回北面的洺州城。而鄴城南麵湯陰城的燕軍,聽聞慘敗的消息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投降了李寶臣,前往河內了。

  一場足以改變天下局面的大戰,竟然以這樣荒謬而草率的結局收場。

  看似強大不可一世,看似精兵強將匯聚的燕軍,竟然因為皇帝史思明的輕率冒進而慘敗。

  這讓世人都看到了擅自登基稱帝之人的軟肋。

  他們看似強大,實則人心不齊,脆弱不堪。

  不過,事後李歸仁派人在鄴城周邊及城內搜尋,都沒有找到史思明的屍體,更別提活人了。而很久之後他才知道,史思明墜下城牆居然沒有摔死,只是摔斷了一條腿,被城外負責接應的燕軍救走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史思明那狗賊不知道死了沒,就算沒死,也夠他喝一壺了!」

  鄴城府衙書房裡,李歸仁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一邊笑一邊捶打著桌案。

  「李將軍,現在可不是鬆懈的時候啊,攻打魏州、博州、貝州,正當其時呀!

  咱們已經跟史思明翻臉了,直接派人去汴州和長安,分別找方清和李寶臣討封!

  就封將軍一個……魏博節度使,如何?」

  劉龍仙壓低聲音詢問道。

  這下可是把李歸仁的思路給打開了。

  是啊,史思明這次失敗,可不僅僅是損失了幾千兵馬那麼簡單。史思明不僅中箭,還跌落城下。他若是死了,大燕國會立刻分崩離析。

  如此,誰還顧得上找李歸仁的麻煩?

  史思明若是沒死,回去以後要養病不說,還要面對麾下那些蠢蠢欲動的反對派,肯定要花時間整頓內部。

  趁此機會,拓展地盤才是真的。

  當然了,拓展地盤需要大義,所以李歸仁需要向李寶臣或者方清「討封」。打地盤和討封,二者是相輔相成的,沒有先後之分。

  「如此甚好,這次多虧了你的計謀。」

  李歸仁感慨說道。

  劉龍仙聽到這話,連忙抱拳說道:「某與將軍乃是生死之交,一起死裡逃生的過命交情。劉某若是舍將軍而投史思明那狗賊,世人會如何看待劉某?」

  「龍仙!」

  李歸仁感動得要落淚,患難見真情,這話是一點都不假。

  在史思明想像中,劉龍仙應該是早有反心,自己招招手,這個二五仔就會出賣李歸仁的。

  這其實非常符合時代的旋律。

  自皇甫惟明幽州起兵以來,便是人心不古,有奶便是娘。

  尤其是這些丘八。

  然而,凡事都是有例外的。好和壞,都是比較出來的,不能用固定的框架,去套所有人的思維。

  雖然李歸仁現在勢弱,但劉龍仙在跟隨對方一路征戰的過程中,相處得很好。老實說,李歸仁也很能打,就是運氣差了點。

  劉龍仙也不是說把李歸仁當爹看,也沒到要替對方擋槍的程度。

  可是即使要投靠,也得選個合適的吧?

  在劉龍仙看來,史思明這樣的,太踏馬寒磣了。

  胡人出身,自立為帝,臭名昭著,軍力對比李寶臣也沒有壓倒性優勢,哪一點值得劉龍仙投靠?

  李歸仁看不起史思明,劉龍仙也看不起呀!

  於是二人就設了一個局,玩了一出詐降。他們賭的,就是史思明親自帶兵。

  不過說他們智謀百出,倒也高估李歸仁和劉龍仙了。

  這兩人之所以敢賭,是因為贏了一本萬利,輸了他們就直接跑路,壓根就沒有想那麼多後事。

  帶著大軍逃離鄴城很難,喬裝改扮後獨自離開還是很容易的。

  無非是賭徒準備離開賭場時的孤注一擲罷了。

  沒想到,這麼瘋狂的賭局,居然贏了!史思明真的來了,而且他還真的信了!

  李歸仁都感覺不可思議。

  「李將軍,你說,這世道,誰會笑到最後?」

  劉龍仙忽然問了一個李歸仁很難回答的問題。他們雖然贏了這一局,卻不能說贏了未來。

  因為天下割據的局面,正在緩慢而堅定的形成之中,完全看不到盛唐復現的趨勢。或者說,過往盛唐一呼百應的那種崢嶸歲月,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要向前看,那麼總得想想未來誰才會是贏家吧?

  「不好說誒!」

  李歸仁長嘆一聲,他又沒有當皇帝的心思,其實對於未來如何,也是相當迷茫的。

  他覺得自己帶兵攻陷幾個河北的州,然後找個粗腿抱著,當一個控制數州之地的節度使,並讓自己的兒子也當節度使,一代代傳下去,就行了。

  類似史思明那樣的夯貨,是走不遠的,更別提善終了。

  「關中李寶臣,可為英雄?」

  劉龍仙追問道。

  「那廝只是走了狗屎運,其才能不過一州刺史。」

  李歸仁冷笑道。

  他極度鄙視李寶臣,認為對方純粹就是一直在走大運。要談真本事,李寶臣除了戰陣上那幾把刷子,也就啥也不剩了。

  當然了,不可否認的是,李寶臣這個人不像某些丘八那樣動不動就殺人,性情比較平和。這可能也是始終有人願意追隨他的原因。

  但這種平庸的性格,在亂世是成不了大事的。

  「襄陽李璬,可為英雄?」

  劉龍仙又問。

  「南方一無強兵,二無良將,如何保住地盤都是問題。

  再者,現在藩王的話已經不那麼好使了。真正的大才,就算投靠過去了,以後也會將其當做傀儡。你看史思明手裡明明有幾個李氏宗室,他偏偏不用,取死之道。世間如史思明一般的何其多也。」

  李歸仁吐槽了史思明一句。

  假如史思明立一個親王當皇帝,學李寶臣那麼玩,局面絕不會像現在這麼被動。

  都是自己作的。

  「汴州方清,如何?」

  劉龍仙再問。

  這回李歸仁卻是沉默了。

  如果某個人大家都看得出他很厲害,那麼這個人還不算是最拔尖的那種人。

  只有當你覺得這個人看不清,又對他心生忌憚,才能說明此人十分厲害,手段與心智都遠超於你!

  李歸仁就是有這種感覺。

  「聽聞汴州要開科舉,劉某雖然對其不屑一顧,但此手腕卻能拉攏不少人。

  方清此人不可小覷。」

  劉龍仙心有餘悸一般,面色凝重說道。近期汴州那邊傳來消息要開科舉,當真是令人吃驚不已。

  自從皇甫惟明幽州起兵以來,大唐就沒有科舉了。如果皇甫惟明有本事,他自己為什麼不開科舉?

  不能開,沒法開,不方便,沒必要。

  總之,各種理由都能說明,皇甫惟明使不出這一招。

  但現在汴州有個人要用這一招了。

  起碼,他肯定是比皇甫惟明要厲害的。

  劉龍仙就是帶著這樣一種偏執的看法,這是一種很樸素的比較方法,卻又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看來,方清是覺得他可以笑到最後啊。」

  李歸仁忍不住感慨道。

  他忽然覺得,李寶臣才是那個應該開科舉的人吧?

  怎麼會輪到方清玩這一招呢?

  都占據長安了,居然不開科舉籠絡人心,這是不是說明,李寶臣其實很廢柴呢?

  李歸仁忽然覺得方重勇這個人很可怕,因為沒有比較就沒有鑑別。厲不厲害,比一下就分出高下來了。

  「不如這樣,你去一趟汴州,跟方清當面談談。讓他給我一個節度使的番號。」

  李歸仁還是覺得方重勇比李寶臣要靠譜許多。

  ……

  陳留縣,天子行宮。

  身著便服的天子李璘,手裡拿著一份奏摺,看得雲裡霧裡。

  只覺得頭昏腦漲的。

  「方清是要開科舉?」

  李璘忽然放下手中的奏摺,一臉驚訝向身旁的高尚問道。

  他有些不理解,現在政權草創,控制河南之地都是勉勉強強,剛剛還經歷了一場大規模叛亂。

  有啥好折騰的呢?

  「方清最近是不是很閒?」

  李璘又追問了一句。

  高尚長嘆一聲,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李璘給錘死。

  以他所知,方重勇最近不僅不閒,甚至忙到腳尖都要冒煙!

  那個人是在緊鑼密鼓的一步步掌控權力啊!

  高尚在心中無聲吶喊。

  「陛下,奴只能說,至少在汴州,方清頗得人心,幾乎是一呼百應。

  掩耳盜鈴這樣的事情,奴還做不出來。」

  高尚無奈答道。

  「有這種事?」

  李璘大驚失色,連忙坐直了身體。

  「陛下,奴雖然不想說,但確實如此。」

  高尚微微點頭道。

  方清在汴州有人望那不是必然的嘛,不聽話的人,現在都在善緣山莊裡頭「勞改」呢!

  高尚都懶得吐槽李璘了。

  「那你說說,這份奏摺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無緣無故的開科舉啊!」

  李璘虛心求教道。

  方重勇這份關於科舉的奏摺可不簡單,並不是直接按原來的規矩舉辦一次科舉,而是大刀闊斧的將制度改了。

  第一條,考生不准行卷,否則按賄賂考官定罪。考官的五服以內及學生,不許參與本次科舉。

  第二條,試卷塗名。在考官閱卷前,請專人謄寫後,將副本給考官查閱,正本直接封存,任何人不得開啟。

  當然了,其中還有很多細節,方重勇也不會囉嗦的寫在奏摺裡面。

  第三條,加強入考場檢查,加強考試巡查,加強考生身份核驗。

  第四條,加入「面試」環節,由右相親自面試。

  並且無論什麼科目,被錄用的都稱為「進士」,不再專設「進士科」。

  大體上就改這麼多,但是不排除方重勇有更多的「騷操作」。

  李璘哪裡知道這些東西意味著什麼,他只好請教高尚。因為在被閹割之前,高尚是個參加過科舉的讀書人(雖然沒考上)。

  「若是這樣的科舉一直辦下去……十年之後,滿朝文武,便都是方清的人了。」

  高尚哀嘆道。

  能考科舉,並且憑藉實力考上的,不會有蠢人,都是社會精英。

  這些人不是愚民,更不會愚忠。他們很清楚現在是誰說了算,也知道政策出自誰手。

  那些「知遇之恩」,都是方清的,不會是李璘的。因為李璘根本就不參與新科舉制度的制定、實施、糾偏,也無法掌控和影響考官的人選,更不能指定誰考上了誰考不上!

  你啥也辦不成,別人憑啥感激伱,就憑你是名義上的皇帝?

  李璘或許會如此認為,覺得這些人裡面一定有人是「忠君愛國」的。

  但高尚才不會那麼幼稚。

  「小小一個科舉,竟然能讓方清收穫如此大的人脈?」

  李璘一臉震驚,完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所以,你猜為什麼以前考科舉要行卷?老子不就是沒錢攀附權貴才考不上的嘛!

  高尚在心中暗罵。

  他都有點動心了。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已經被閹割,不能再當官。

  他現在都要抱方清的大腿了!

  這一招真是夠狠,把以前權貴靠收「卷子」得到的人脈,一股腦的全收走了。

  方清點的進士,那肯定是承方清的情啊,又怎麼會對李璘效忠呢?

  「不行,朕要阻止科舉!」

  李璘猛的一拍桌案,面露猙獰之色。

  高尚看到李璘激動了,也知道這位腦子不太靈光的天子,終於想明白方清的套路,所以有些怒不可遏。

  早幹嘛去了啊!

  「陛下,如今開封府衙已經把科舉的告示貼得到處都是。您突然說不科舉了,且不說方清那邊能不能同意。

  就算他同意了,那些準備參加科舉的人也不同意啊!

  到時候只怕那些人不會把氣發在方清頭上,而是會抱怨陛下啊。」

  高尚苦勸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本章完)